第七章(二)
這時,發現水餃全都浮到水面上了,我拿了雙筷子,夾起一顆水餃吹涼試吃。 「熟了耶。」我笑著說,順手關掉瓦斯爐,拿下鉤子上撈水餃的漏杓,「你幫我從柜子里拿兩個瓷盤好不好?中等大小的就可以了。」 待鄭緯昕取來盤子,我將水餃通通撈進盤里放在餐桌上,接著將臟掉的器具放進水槽泡著。 「你先吃,醬油在桌上就自己倒吧。」我說,同時拿過流理臺角落的洗碗精。 他看我拿了海綿,原本又打算來搶鍋子洗,但我瞇起眼無奈地盯著他幾秒,他就順從地縮回餐桌前去了。我將海綿搓出泡泡,愉快的心情都凝聚在嘴角,刷著鍋子內部,我轉頭朝鄭緯昕望去,兩人的視線對上,他沒有開動,貌似在等我完成手邊的工作坐下來一起吃。 「干么?我的背影有什么好看的,還不吃東西,你想餓昏頭啊?」臉一紅,我扭過頭來,手上的動作變得急促,鐵鍋都要被我刷下一層皮了。 「還不是很餓,兩個人一起吃比較好吃啊!」從一般人嘴里蹦出來會被認為是客套話的語句,用他乾凈的嗓音說出來卻顯得自然,我猜現在轉過身去,在他眼里看到的會是真誠。 打開水龍頭沖洗鐵鍋,水流的聲音有些大;隱約間,我好像聽見他又補了一句話,但話語被水聲干擾,飄進我耳里時早就構不成句子。 「你剛才有說話嗎?」將鍋子擦乾放到架子上,我邊用紙巾擦手邊回頭問。 「我說……你的背影很好看啊。」説這句話時,他笑得有些靦腆,「你的頭發沒有染也沒有燙,從背面看起來很漂亮耶,我很喜歡女生這樣。」 「……」喔,我腦袋里面好像有鞭炮瞬間炸開了!不停轟轟作響。「呃,吃、吃東西吧,哈哈哈哈──」 我忙著把水餃塞進自己的嘴里,想藉嚼食的動作順便將我的羞赧分解掉,并齊齊吞下肚去。可惡!那句話該死地在我腦袋里竄來竄去,說該死卻又很動聽,實在該死地動聽啊!但我實在不該胡思亂想的,趁鄭緯昕低頭的時候,我用力敲了自己的頭一記好恢復理性。 水餃放涼了一下子,不那么燙的溫度吃起來剛剛好,又有人陪著一起吃,感覺這頓午餐真的很棒,好久沒嚐到這種滋味了。我偷瞄著鄰座的鄭緯昕,他的眼神望向窗外,外頭是個小小的庭院,綠色的草皮上擺放了幾盆文心蘭的盆栽,正開著淡黃色的小花朵。文心蘭常是花束中的陪襯品,用來襯托中央的玫瑰或者百合,極少成為主花,它似乎搶不了什么豐采,卻是我最喜歡的花朵,喜愛程度更勝于梅花;開花的時候花瓣一片片地依附在枝條上,如柳葉依附著柳枝般,風吹動的時候柔和搖擺,像一串黃色的無聲風鈴,美得淡雅而渾然天成。 「前幾天才開的喔,你來的時間很剛好。」我又夾了顆水餃送進嘴里。 「文心蘭照顧起來很不容易。」他微笑著道。我還滿訝異他知道文心蘭這名字,很多男生都對花花草草之類的東西不感興趣,只叫得出幾種常見的植物名稱。 其實我明白,他從來都不是「很多男生」之一。 「那你知道文心蘭的花語嗎?」他轉過頭來盯著我的眼睛,嚇了一跳,我急忙把嘴里的餃子餡嚥下去。 「飛躍的情緒。」花瓣像一個個小精靈跳著舞,所以文心蘭又被稱作「舞蘭」,同時也成為它花語的由來。 聞言,他的眼神在下一刻變得深邃起來,嘴邊若有似無的笑容牽動著我的情緒,我聽到心跳的聲音在耳邊放大了,放在膝上的左手不禁緊握,手心滲出慌張的薄汗。 「它還有另一個花語喔。」他輕輕地說,但每個字都重重地敲上我心頭,「另一個花語是『隱藏的愛』。」 我瞠目結舌地瞪著他瞧。什么人喜歡什么花是吧?它們還真配我。 「它有這么浪漫的花語喔?我從來不知道耶。」好一陣子后回過神來,我低低地笑著。原來在幫文心蘭澆水、細心栽培它的同時,也在讓我這份感情成長茁壯嗎? 鄭緯昕偏了偏頭,上半身靠了過來湊近我;不能理解他突然的舉動,但我反射性讓身體往左邊傾想躲開,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明白似地淡笑,「等等,先別動。」 我馬上聽話地靜止不動。他的指尖穿過我耳邊的頭發,我搞不懂耳朵上的溫度來自于他的手背,還是自己逐漸升高的體溫。 愣愣地看他收回手,我發現他的指尖沾了一抹白色的粉狀物。 啊,剛剛水餃上的麵粉!一定是撥頭發的時候不小心沾上的。 「謝、謝謝喔……」我抽了桌面上的衛生紙遞給他,他接下擦拭著被染白的指尖。 媽呀!心臟快從嘴巴跳出來了,幸好沒有心臟病!我忙著深呼吸穩定情緒。沒事、沒事,他只是純粹幫個小忙而已,我不須要緊張。 「小玫。」他忽然開口。 重重地吐了口氣,知道他有事想說,我發出疑問的聲音作為回應,等他繼續接話。 表情變得單純,他試探性地問道:「你會介意讓別人看你的房間嗎?我沒有看過女生的房間耶。」 嚇了一跳,我被口水嗆得咳嗽幾聲,順了順氣后艱難地開口:「你要看嗎?我房間很像戰場耶!」 如果屁屁的房間還須要鄭緯昕幫他整理,那鄭緯昕肯定是個很愛乾凈的人吧……我的房間雖然沒亂到哪里去,可是一堆東西都在不該放的地方,像是從圖書館借來的書都丟在床上,我每晚都是擁著書本睡的。 「會介意的話我就不看了,你不要緊張啦。」他說,但眼神像落水小狗一樣可憐兮兮的,我怎忍心拒絕?傷了他純真可愛的幼小心靈我會自責一輩子啊! 「呃,是沒有很介意啦,要看的話吃完水餃我再帶你上樓吧。」我再度乾咳幾聲。希望他會覺得我把書丟在床上是「離不開知識」的證明,而不是臟亂。 我的房間在三樓,三樓有兩間房間,另一間當書房用;雖然被叫做書房,但我幾乎不在里面看書,只不過把買來的書放在那房間的書柜里面罷了。無論教科書還是課外書,我都習慣窩在房間里的小書桌前看。 「你不準笑喔、絕對不準笑喔!」上了三樓,我將手握在門把上,回頭望著鄭緯昕叮嚀。 但奇怪,他聽了我這句話后貌似更想笑了。 我轉開門把,把門推開之后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到床邊收書。 「你說得太夸張了,明明就不像戰場啊。」當我抱著一疊書放到書桌上時,他正站在我的電腦桌旁東瞧西瞧。 「那是因為你沒抱很大的期待吧。」幸好我先說了房間很亂。 「咦,你會玩線上游戲?」他拿起我放在電腦右邊的游戲光碟,前后翻看著。 「會啊!我七十七等了喔,是補血的祭司。盒子上藍色衣服的就是祭司。」我一面將書整齊地放到書架上,嘴上一面對他說:「那個人物看起來很漂亮吧?哈,可是我的角色打扮完全不一樣,是位完全不性感漂亮的祭司。」 我聽見他的笑聲,抬起頭來,他將游戲光碟放回我原本擺著的地方,細聲說道:「說不定有人喜歡另類的祭司啊,他會覺得你很特別。」 我拉出書桌的椅子坐下,自我揶揄地說:「說我的人物像墮落天使的倒是不少。」 是我的錯覺嗎?他的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又隨即消失無蹤。 「你今天幾點要打工?」他坐在電腦椅上和我相對著,「又是晚班嗎?」 「對啊,從六點上到十一點。」剛考完試的下午,身為大學生似乎該出去逛街唱歌,但這附近的街我閉著眼睛都能走,還能逛什么?唱歌……自知五音不全就別跟著荼毒大家耳朵了,連我本人聽了都想跳樓。 湛瀅今天跟他爸爸告假,便是要跟她企管系的同學們去夜唱;晚上剩我一個人看店,不過期中考后半數的學生都返家了,來消費的人就會變少,預估我整晚應該都滿間的吧。 聽完我的回應,鄭緯昕半仰著頭不曉得在思考什么,墨色的眼珠從左邊轉到右邊,又轉回來,接著低下頭悄聲唸了些句子,距離太遠使我聽不清楚。 「在想什么?」好奇他自言自語的舉止,我納悶地問。 「若你是等等上班的話,跟湛瀅是同一個時間囉?她今天請假,不就剩你一個人了?」從他口中聽到湛瀅的名字,間接提醒了我某些事實。 果然湛瀅也把今天請假的事告訴他了啊,我不太意外,臉上的笑容卻淡了些。 「對啊,湛瀅應該和你說過她爸爸是店長吧?其實我們都偷偷拜託他把我們倆的時段排在一起,所以除非有什么意外,不然我們不會被調開。」我對鄭緯昕比了個「噓」的手勢,請他將這件事保密,不然被其他工讀生知道肯定會招來抱怨。 他笑著頷首,「那今天沒有找人代班啊?」 「本來有打算,不過晚上人不多嘛,我跟湛瀅爸爸說我忙得來,后來就剩我一個人啦。」晚上常間間沒事做,所以我跟湛瀅把例行事務處理好之后,只要店里沒客人,便是很自由的聊天時間了。 鄭緯昕的眼神若有所思,輕輕地皺著眉頭。會是擔心我嗎?我私心地猜測。女生一個人上晚班的確比較危險,平常都是兩人一組也是考慮到這點,今天例外罷了。 我們面對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鄭緯昕待到三點多才走。兩個人下午都沒有課了,但他堅持要自己回學校,不想麻煩我陪他多走一趟。我想這樣也好,畢竟太過親近的話,很可能讓我的對他的好感被發現。 然而道別后,我還是一直站在門口凝望著,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