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二)
老姊將屋內掃過一遍,把灰塵通通清理乾凈后,拖地這種又提水又擰拖把的粗活自然是交給我做。天知道我已經多久沒拖地了,呆望變得乾凈寬敞的房間,我忽然不知該從哪開始著手。 「嘿,我先去丟垃圾喔。」老姊拎著一包還沒丟的小包垃圾站在門邊說。剛剛大垃圾袋已經分別讓我跟凱子哥拿下樓了。 「要一起去嗎?」問這句話的同時,凱子哥已經放下他正在整理的東西站起身來。 「你忙你的吧!這不重。」笑著搖搖頭,老姊就打開門走出去了。 邊拖地,我還邊關注著他們倆的一舉一動,老姊出門之后,我的目光只好集中到凱子哥身上。他在椅子上坐下,又繼續幫我把散成一堆堆的原文書和報章雜志做分類,有條不紊的動作頗令我訝異,感覺上……是個很有耐心的人,我不自覺露出佩服的目光。 慢著!快清醒快清醒,蠢人才會被一時的好感蠱惑,凱子哥就是凱子哥,就算泡走老姊還是個凱子!我耍幼稚地拉開臉皮,對聚精會神的凱子哥吐了吐舌頭,才剛要斂起鬼臉,他卻忽然抬頭望向我,害我的表情瞬間僵住。 啊哈哈,死定了……等等要是沒被老姊揍,我的頭就剁下來給人當球踢。 維持著當下的動作,我們雙方都怔了幾秒,結果還是凱子哥率先開了口。他的嘴邊浮出笑意,伸手指著我的臉,「你臉頰不痛啊,要不要先放手?」 聞言,我馬上收回舌頭閉起嘴,目光飄到一旁邊抓頭發邊尷尬地咳了幾聲。過了幾秒,發現沒動靜,我又轉頭瞄了凱子哥一眼,才發現他的目光已重新回到面前的書堆上,似乎沒把我剛剛的鬼臉當一回事。 這讓我感到莫名其妙,不禁想確認他是真不在意還是假裝不在意。 「喂,凱子哥。」我抓過下方有輪子的電腦椅,打算直接坐在上面拖地。 抬眸,凱子哥有些困惑地指了指自己,在我頷首后,他馬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的楷是木部楷。」把一堆雜志跟報紙擺到桌子底下,他心平氣和地向我解釋。 ……看來,這個人不是沒神經就是沒脾氣,鐵定常被老姊欺負!我忽然有點愧疚幫他取了難聽的綽號。仔細想想,幫女朋友打掃房間也就算了,他還來幫女朋友的弟弟打掃房間,我看根本是個超級大好人。 「喔,反正發音都一樣啦!不然叫楷哥啊。」我自顧自地提議再定案,將拖把往后方一甩,轉拖另一個方向。「對了,你真的是我姊的男朋友喔?」 「對啊。」他輕點著頭,「怎么了?」 我猜他補問一句「怎么了」,是因為我很夸張地倒抽一口氣。 「沒有啦,只是老姊那種沒安全感的人,我還以為要等出社會,有了穩定的工作才會想談戀愛咧!」我嘿嘿笑了兩聲,「所以聽到她交了男朋友,老實說我還滿驚訝的。」 楷哥的嘴角微揚,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我猜,老姊最初大概是不敢鼓起勇氣的,如果楷哥沒有給她一定的信心,她就絕對不會往前走。不曉得為什么,我忽然感到有些欣慰,可能比起爸媽而言,老姊反而是最關心我的人吧!看她得到幸福,自己似乎也多少沾了點喜悅。 「你呢?」突然,楷哥反問了一句,讓我不知所措起來。 我嗎?我啊…… 我跟老姊不同,國二時就有了第一個女朋友,之后幾乎每年換一個,直到上了大學,對談戀愛感到乏力了,這種壞習慣才沒再繼續。或許,我那根本不叫談戀愛吧?老姊說過,我只是身邊沒人,覺得孤單覺得冷,所以才硬抓一個人作陪,誰都無所謂。 不過我心里隱約明白……我一直在找尋「她」的影子,曾交往過的女孩子總是長頭發,喜歡穿淡色的衣服,個性文文靜靜的。然而像歸像,交往沒多久,我就會發現那些女孩終究不是她,也無法取代她,縱使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喔,目前不想談戀愛,哈哈哈!」摸摸后腦杓,我裝傻地說。 楷哥又勾起一抹涵義頗深的笑容,笑得我有點頭皮發麻。也許他聽老姊提過關于我的事吧?然而就算是老姊,也不見得懂我的全部,畢竟我們兩人的觀念,時常是大相逕庭的。 拿課業來說,老姊的觀念是絕不讓成績對不起自己,所以她的名次總好到讓人目瞪口呆的程度,而我則是得過且過,分數五十剛剛好,六十應該偷笑,七十就得放鞭炮慶祝的搖搖欲墜狀態。 「你根本不笨,只是不認真啊!」幫我代簽成績單時,老姊總這么說,但對我而言,好成績跟好名次就像如影隨形的陰霾,不要還比較好。要說原因的話,大概是爸媽都學歷高薪水高,賺的錢多到可以到高速公路上灑,卻難得關心我和老姊的緣故吧。 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其實爸媽對孩子的疏離,影響我很深。從小學開始,班親會、座談會,他們幾乎沒出現過;一上國中,我跟老姊就學會了偽造筆跡自己簽聯絡簿;升高中之后,要唸哪一類組考哪間大學,都是我們倆自行決定的,跟他們報備時,也只會得到一句:「好,知道了」……表面上是尊重,但誰曉得他們心里在不在乎? 雖然老姊從沒埋怨過,但我明白,我們都習慣將孤單深埋到心底,她用忙碌逼自己堅強,而我嘻嘻哈哈過日子,假裝自己并不在意。 「如果把書讀得好只是為了找好工作,然后方便『花錢養小孩』,還不如放給它爛!」積了一肚子怨氣,有次我終于爆發了,說了很過份的氣話,當然,也把老姊惹惱了。 「一個人不先對自己負責任,有什么資格要求別人?」她直接撕了我拿給她的成績單,陰冷的笑容很像惡魔,「這個我不用簽了吧?反正你不在意。」 那天晚上,看著書桌上變成兩半的成績單,腦中回響著老姊的那番話,我思考了很久,幾乎整夜沒闔眼。隔天,我恭恭敬敬地把一張新印好的成績單拿給她簽,還在那學期的期末考拿下第三名。 「父母沒空關心我們,那是他們的事情,但至少,我自己要在乎自己」,老姊讓我懂了這件事。不過,即使我對課業的態度有了改變,在其他方面卻還是沒什么長進,可能假瀟灑太多年了,以至于找不回認真的態度。 從門的方向傳來腳步聲,促使我回過神來。是老姊回來了。 「懶惰鬼!連站起來拖地都懶喔,你以后乾脆叫別人幫你吃飯?反正動筷子太麻煩。」看到我坐在椅子上拖地,她哭笑不得地揶揄。 「我哪有懶,是因為坐下才方便跟楷哥聊天啊!」 「是喔是喔,你們的感情有好到這種程度啊?」老姊頗不相信地抓過我手上的拖把,將眉毛一挑,「該不會是在拜託他幫你拖地吧?」 「大人冤枉喔!」我大叫著奪回拖把起身裝忙。另一頭的楷哥哈哈地笑起來,后來連老姊和我都跟著笑了,小房間頓時變得無比熱鬧。 或許,就是因為太熱鬧了吧,等傍晚老姊和楷哥搭著自強號回中部去后,面對一室孤寂,我竟然感到不太習慣。明明「想念」這種情感,以前都是過一會兒就會忘記,但長大后,要忘記反而沒那么容易了。 在椅子上呆坐了快一小時,然后我抓了另一包洋芋片,又衝下樓找阿光。 我不喜歡,一個人。 手腳并用地敲了好一陣子門,阿光才抓著螺絲起子來開門。見到我,他一臉狐疑地問:「咦,你完好無缺喔?」 「不然你希望我斷手斷腳嗎?」我賞他一記白眼,「電風扇還沒修好的話,我那邊有多一臺可以借你。」 「剛剛修好了啦,你不想想我是誰?『阿光大神』耶!怎可能有我修不好的東西。」他很痞地在下巴比上v字。 阿光的專長是修電器,嗜好是發明一些鬼東西,然而那些發明呼口號居多,真動手去做的手之又少,像一年級他說要發明「剝蝦器」,結果現在都二年級下學期了還不見器影。 「有病。」看他一臉自豪,我不禁開口吐槽。真那么厲害,怎不把自己的腦袋修一修?「我無聊,來看早上沒看完的片子。」 「不會把片子拿回去看喔,每次都來這里用我的電,電費我要繳耶!」抱怨歸抱怨,阿光還是敞開大門讓我進去了。 「好朋友別那么計較咩!不然下次換你去我那邊看。」將dvd放入播放器,我打開洋芋片霸佔了電視正前方的席位。 阿光嘖了好幾聲,順手按下剛修好的電扇,房間頓時涼爽起來,然后他搬來一大袋地瓜酥,跟著坐在我隔壁。兩人直盯著螢幕看著不太好看的電影,我吃他的地瓜酥,他啃我的洋芋片;男生間的相處模式大概就這樣,嘴上很計較,心里其實根本不在意。 「喂,你明天會去上課嗎?」忽然,他邊嚼零食邊口齒不清地問。 「第一週又不點名,干么去?」聳聳肩。我可是把翹課學分修得很好。 「可是聽說這學期有轉學生,女的耶,不去看喔?」阿光用手肘頂我。 女的轉學生?正狐疑,一抹纖靈的人影就在腦海浮現。應該……不可能吧? 「你幫我看就好,我今天看夠了。」打了個呵欠,我說。 一樣是個帶著白色太陽鳥的長發女孩,雖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人,但我暫時不想讓她在記憶中的身影被任何人覆蓋。 「今天看夠了……你說你老姊啊?」阿光笑得很詭異。 「屁!」我再度賞他兩根中指。 「所以,就算知道忘不了你,我也不想讓任何意外有機可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