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藏書閣別院，有一棟獨立高樓，專作為典藏官方重要書籍之用，稱作秘閣，秘閣為了防火防潮，墻面均以石料打造，其室內(nèi)更為了能妥善保純紙本，皆用銅製書柜防蠹。

    秦瑯抵達(dá)秘閣之時已是微喘，顯然走得極其倉促，待門外侍衛(wèi)通傳入內(nèi)，又費了一番時間，秦瑯不時往身后看去，只覺這不到半炷香的時間等得他心急如焚。

    秘閣除了國子監(jiān)祭酒外，自是不許旁人入內(nèi)，秦瑯終獲允許，被領(lǐng)著往秘閣內(nèi)室走，很快便瞧見新上任的國子監(jiān)祭酒方紹板著一張臉看他，方紹身后還有禮部侍郎董泰楨，董泰楨捧著一本史冊端看，似是專注無比，孤傲的表情顯得旁若無人。

    秦瑯心知此二人奉了圣命撰修大景國史，想著不久前在這屋里的還是他的恩師歐陽先生，現(xiàn)在卻是完全陌生的面孔，心底登時有些惆悵，卻又不愿教旁人察覺，于是裝作自若恭敬，對方紹躬身道：「學(xué)生拜見祭酒先生。」

    那方紹約莫五十來歲，雙鬢華白，面頰凹瘦，此刻他微微覷著秦瑯的眼色，教秦瑯閉著眼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不屑。

    但秦瑯此刻為救裴帝出水火，不得不硬著頭皮，「陛下微服至此，要choucha修史進(jìn)度，學(xué)生此行正是為了取大景國史過去。」

    「什么？！」

    方紹聞言大驚，刷的一聲豁然站起，正心想著裴帝怎忽然到了國子監(jiān)，莫不是有什么打算？旁側(cè)的董泰楨倒是態(tài)度從容，眼珠子從書本上微微挪開偷瞥著方紹反應(yīng)，卻也沒有說話。

    秦瑯不愿多言，直道：「學(xué)生不敢耽誤陛下諭令，請祭酒先生將東西交給學(xué)生吧。」

    方紹臉色一沉，垂眸看向身前石桌展開的書卷，秦瑯以為桌上那便是國史，正要伸手去取，卻猛聽方紹一吼：「不是這個！」秦瑯動作一僵，方紹已信手將桌上書卷掩上，轉(zhuǎn)身自身后銅柜上取了另一本書冊交給秦瑯，低聲道：「去吧。」

    秦瑯雖覺有些詭異，卻也尋不出其中破綻，手里小心捧著史書，回身之際又悄悄瞄了那石桌上的書卷一眼，書名的地方還是留空的，看不出個所以然。

    當(dāng)即一聲：「學(xué)生告辭。」也無暇細(xì)想裴帝以外的事，匆匆返回藏書閣。

    只是屈指剛要叩門，秦瑯便聽見房里透出奇妙的聲響，那聲音似是貓吟，細(xì)碎而尖銳，陡然又聽得間斷鈴音，更加以為是小貓身上配掛的鈴飾，以為是帝君在狎玩什么宮里的寵物，當(dāng)下也無多慮，敲響了門。

    扣了一聲，房內(nèi)的所有聲響竟嗄然而止，秦瑯又等了一下，沒等到裴帝或穆祁的回音，猛然發(fā)覺自己竟是匆忙到忘了自報姓名，便急忙高呼：「下官秦瑯，求見陛下！」

    「……」

    屋內(nèi)依舊靜寂，毫無回應(yīng)，秦瑯略微側(cè)耳，想昭王的僕從都還等在外頭，裴帝的車駕也在，不該是回宮去了，以為自己說得太小聲，正要放聲再喊，就瞧見眼前的房門終于開了一條小縫。

    那門縫極窄，可秦瑯還是瞧見了裴帝的臉，隨即垂首告禮：「下官已將史冊帶來，請陛下閱覽。」

    可話說完后，并無聽到任何回覆，秦瑯心中一奇，微微抬頭，才聽見裴帝細(xì)微地：「……喔。」了一聲。

    「陛下？」

    眼前的房門沒再敞開，秦瑯只得就著狹窄的細(xì)縫窺探裴帝圣顏，卻不知是否是因為光線不足的關(guān)係，裴帝此刻的面容顯得有些扭曲，秦瑯心生疑惑，又往前跨了半步，剛瞄見裴帝身后那襲刺目的環(huán)金葛蒼袍，面前忽然「砰！」的一聲，門已閡上。

    秦瑯一時愕然，端詳門紙上映照出的兩抹重疊身影，唯恐裴帝不測，大呼著：「陛下！陛下您怎么了？陛下！」

    門紙上的重影晃了晃，便聽見裴帝的聲音緩緩道：「朕……朕無妨！國史改、改日再閱！……」

    秦瑯僵在當(dāng)場，聽著裴帝彷似從齒縫里擠出來的語句，心底猶豫不知是否該衝將進(jìn)去，而且剛才雖僅有一晃眼，也夠他瞧清穆祁就在裴帝身后，而且靠得極近，也不知那昭王有何意圖，索性不管會否驚擾圣駕，先去察看裴帝是否安然無恙為要！

    甫欲撞門，便教一身鎧甲給擋了下來，昭王有一隨從不知何時闖了進(jìn)來，擋在門前，目色肅然。

    秦瑯輕喝一聲：「讓開！」

    那僕從動也不動，一手叉腰，一手壓著腰間的大刀，活像尊門神。

    秦瑯給氣得豎眉，不管自己力氣敵不敵得過一員武將，伸手就要去推，那僕從終于開口：「昭王有令，不得攪擾。」

    好個昭王有令！秦瑯聽到昭王二字就來氣，正要給他講講什么尊君的大道理，卻聽那房門板輕輕地、卻是沉重地被壓出一道繃緊的聲音，好比是一坐在藤椅上會發(fā)出的「軋……」聲一樣，秦瑯隨見門紙上清楚印出了裴帝身上衣袍的花色。

    若非裴帝完全靠在門扉上，又怎能從門紙上壓印出衣袍的顏色？

    他驚呼：「陛下？！」

    「朕──」

    可裴帝的聲音卻馬上被穆祁的嗓音所取代：「霍東，何事。」

    擋在秦瑯面前的僕從頭也不回，道：「王爺，宮中有急奏。」

    「哦……」就算沒見到穆祁的表情，秦瑯光靠聲音就可以想見穆祁此刻說這話時的調(diào)笑與輕蔑，「既是宮中要事，就請間雜人等暫且回避吧。」

    秦瑯自知穆祁這是在指他，何況眼前的武將目光瞬也不瞬盯著自己，目的十分明顯，秦瑯哼了一聲，甩了那武將一記白眼，負(fù)氣而去。

    待秦瑯走出藏書閣，那喚作霍東的武將才回首，在門外稟報道：「王爺，據(jù)悉是番族使者來了。」

    然而等了片刻，卻沒有再聽見主子穆祁的回應(yīng)，倒是眼前門板被震得軋軋作響，其中間有輕微鈴音。

    霍東緘默了一下，面色不改，右腳無聲往后跨了一步，方才旋身而過，回到藏書閣之外繼續(xù)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