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傷痛
誠如顧茗澈所言,這個月他每個周末都做到按時回家了,這可把顧父顧母高興壞了,當然一向沉斂的顧父只是在心里偷偷高興著,面上忍是端著一副“你回不回來都不要緊”的冷淡模樣。 而溫柔的顧母則不一樣了,那喜悅之情溢于言表,拉著兒子不停地噓寒問暖:“阿澈啊,怎么又瘦了,這兩天在家媽給你好好補補。” “媽,沒事。”他淡笑著說道,攬著母親坐到沙發上。 “開了幾小時的車,累不累啊?”顧母看著兒子眼下淡淡的青黑,關切道。 顧茗澈搖了搖頭,微微一笑:“不累。” “其實,你工作這么忙,也不用這幾周都連著回來的。”她雖然想兒子,希望兒子多回家看看,可是看著他好不容易有休息還要這么辛苦的奔波,又覺得很心疼。 “沒事的,媽,得空了就該回來多陪陪你們的。”他安撫般地拍了拍母親的肩膀。 坐在一旁看報紙的顧父這時瞥了眼兒子,鼻子里發出一聲很輕地低哼:“還算你小子有良心。” “你這么陰陽怪氣地做什么,兒子不在天天嘮叨,兒子回來了還擺著一副臭臉,你要不樂意見他就上樓去,別打擾我們母子聯絡感情。”顧母一看丈夫這副樣子就來氣。 顧父表情一僵,又很微妙地變了變臉,掩著嘴唇咳了一聲道:“誰說我不樂意見。” “我要不樂意見,能起個大早就去買菜嗎?”他又小聲地嘟囔了句。 顧茗澈將顧父的變化盡收眼底,微側過腦袋,薄唇緩緩地勾起。 他知道父親一直對他有些不滿,不滿他私自找了工作卻不和他們商量一聲。但是總歸再不滿也抵不過他對兒子的關愛。 “爸,我來陪您下盤棋。”顧茗澈將茶幾下的象棋取出擺在了上面。 過了好一會兒,傳來顧父爽朗的笑聲:“哈哈哈哈,阿澈,你這唯一的’車’怕是要不保嘍。” “再吃一個你的’炮’”他用拇指和食指捏起自己的“馬”蓋在了顧茗澈的“炮”上。 見到父親展顏歡笑的模樣,顧茗澈也跟著緩緩笑了,毫不在意自己方陣上輸得越來越少的棋子。 顧母看著父子倆各坐一邊,各執一棋,其樂融融的樣子,只覺得這樣溫馨的時光太過難得,于是也不禁露出滿足的笑容。 有夫有子,闔家團圓,這一生所求,不過如此。 …… 在俞東市的家中度過兩天后,顧茗澈又回到了蕎北,緊接著也開始對林研進行下一次的眼動脫敏再加工治療。 經過第一次之后,后面的幾次效果都不太好,林研根本無法觸及那一層回憶,于是他沒有勉強,只采取放松的方式先讓她穩定下來,一次一次慢慢地攻破她的恐懼。 “那一天,你提著水果店買好的火龍果正要回家,可是一場大暴雨阻攔了你回家的步伐。你急著回家給父親過生日,但大暴雨卻始終沒有要停下來的趨勢,你心里開始變得有些慌亂不安,慌亂不安之下你怎么做的?” 顧茗澈用清潤溫和的音調在林研耳邊慢慢地說著,帶著她重新回到當年的那一刻。 坐在她身邊的女孩,雙手環住自己的雙腿,將整個人都縮成一團,只拿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盯著他。 看他不停張合的雙唇,腦海里開始閃出當年可怕的記憶。 她的身體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卻被顧茗澈看在眼底,于是伸出一只手在她背后輕輕拍著,柔聲安撫她:“不要怕,我們慢慢來。” 直到林研微顫的身子放松下來,顧茗澈才將手拿開,朝她微微笑著,用鼓勵的眼神示意她慢慢說。 “我當時等不及了,強烈的不安感讓我想要快點往家趕。于是戴起外套上的帽子,將火龍果牢牢抱在懷里就要往大雨里沖。但是李阿姨拉住了我,她想勸我等雨小一點再走,可是我不愿意,于是她拿著傘拉著我一起,要送我回家。”林研輕闔著雙眼,深深吸了口氣后,才緩緩道來。 “我在李阿姨的陪伴下,頂著大暴雨,往家趕去。本來5分鐘的路程因為雨勢延長了一會兒。我無視自己越來越濕的衣服,卻無法忽視從心底竄出的越來越濃的不安感,它們像是一雙雙無形的手,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心臟,讓我連呼吸一下都感到強烈的痛苦。”她一邊說著,一邊將手緩緩地放在心口處。 “李阿姨看著我越來越痛苦的樣子著急地問我怎么了,可是我說不出話,只能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看著家門在我眼中出現的那一刻,我掙開了她的手,不顧她在后頭地叫喊,在大雨中奔跑著,一路奔到了門口。” 有濕潤的液體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滑落,她沒有在意,滾了滾喉嚨,繼續啞聲道:“就是這一門之隔,里面有在等著我的爸爸mama。可是真得很奇怪,我我的手抖得很厲害,開了好幾次門都沒有打開。更奇怪地是,爸爸mama為什么不來給我開門,他們聽不到我的開門聲嗎?” 顧茗澈拿過紙輕柔地替她擦拭著臉上的淚水,微蹙的眉宇間盡是對眼前女孩的疼惜之意。 林研突然將那只手攥下來,牢牢地握住,握得越緊,她才越有勇氣開口繼續說。 顧茗澈任她緊握著,將另一只手也覆蓋在她的手背上。 厚實的掌心源源不斷地向她冰涼的手背傳遞來溫暖,那溫暖便循著她的四肢百骸流竄著,最后匯入心房里。 無言的溫暖,卻直抵人心。 “又開了好幾次,我終于打開了,可是,可是為什么我的家變成了這樣。”她一直搖著頭,嗓音哽得幾乎說不出話。 “為什么我的爸爸mama都倒在了地上,為什么mama要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著我,為什么好多鮮紅的血在從他們的身體里流出,那么紅,那么紅,一直流著,我的眼里再也看不見其他,只有那一片紅和mama瞪著眼看我的樣子。” 時光停留在了她的九歲,那一刻,她眼中繁星墜落,從此一雙黑眸再無光彩。 林研突然從顧茗澈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雙手抱著腦袋,不停地晃動著,最后仿佛再也忍不住了一般,尖銳的一聲尖叫從喉嚨口沖出。 “啊” “研研,看著我,你看著我。”他抬起她的腦袋,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左右移動著。 “看著我的手指,跟著它一起來回移動。”他嗓音輕輕地哄著她。 直到看著女孩慢慢地平靜下來,他才放下了手指。 林研呆滯地沒有表情地看著他,雖然不再激動,卻好像被抽離了全部的思緒。 “研研?”見她這樣,顧茗澈低聲輕喚,心尖處不可察覺地縮了下。 他撫了撫她的黑發,她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最后他心疼地將她攬進懷里,輕輕拍著她瘦削的后背:“乖,先睡一覺,一覺醒來一切都好了。” 不知是累了還是聽了顧茗澈的話,后來她真得藏在他溫暖堅實的懷抱里睡得特別安然。 而他就這么抱著她、拍著她,不知道在這心理治療室里呆了多久,看著墻壁的眼睛里一片深沉,讓人看不透,也猜不到。 聽著懷里的女孩逐漸傳來穩定的呼吸聲,在這無人打擾的清凈環境下,他又一次想起了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他微彎著腰,而她略抬起頭;他對著她溫雅一笑,而她對著他面無表情。 小女孩沒有說話的欲望,但是有些教養牢記在心中。 “林研” “林妍?”顧茗澈念著她的名字琢磨了一番,含笑道,“百花爭妍的妍?” 她搖了搖頭,嗓音很溫軟,和臉上的漠然完全相反:“研精闡微的研。” “原來是希望你成為一個精深能細究,堅韌有耐力的人啊!”他晃悟,又由衷地贊嘆了句,“真是好名字。” 小姑娘聽了這話一愣,從開始上學后就覺得女孩子用“妍”比“研”更好,還沒有來得及問爸爸mama,甚至以為終生都沒法再知道了,可今天她卻從這個陌生的哥哥口中得知了父母為何要給她用“研”。 心底生出些許歡喜,可是一想到父母,她漠然的表情一寸寸瓦解了,蒼白的小臉上覆蓋了一層濃重的悲傷。 由于小姑娘低垂著眼眸,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變化,只又好奇地指著地上的畫問:“那么林研小朋友,你畫的這副畫又叫什么名字?” 地上的小姑娘始終不發一言,顧茗澈以為她在思考,便沒有出聲打擾她,只蹲下身耐心地等著她的回答。 卻不知林研是因為喉嚨哽得厲害出不了聲,她以為他長久沒有等到她說話,會就此離去,卻沒想到他竟然在她身邊蹲下來繼續等著。 “《迷失》”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出這兩個字。 微啞的嗓音引起了顧茗澈的注意,他看了她一眼,因為長發的遮擋,他依舊不能看見她的臉。 “為什么取這個名字?” 這一次給出解釋的是林研:“因為我沒有家了。” 她的嗓音很沙啞,帶著明顯的哽咽,他知道她哭了,也因為她給出的答案而心中微微一澀。 林研說完這句話后,蜷縮起雙腿,將整個人縮成一團,腦袋埋在腿間嗚嗚咽咽地低哭著,帶著難以抑制的悲痛。 看著身旁女孩抱著自己低聲抽泣的模樣,他突然很懊悔,為什么自己要問那么多。 他不太會安慰小姑娘,于是抿著唇角想了想,猶豫了一番,將溫暖白皙的手掌落在女孩纖瘦的背脊上,輕輕拍著,柔柔地哄著她:“研研,不哭了,不哭了啊!” 背上突然傳遞來的溫度讓她整個人一僵,隨后聽到熟悉的聲音后才慢慢地放松下來,可是哭聲仍是有些止不住。 她有些氣惱,為什么要安慰她,他應該不管她,讓她在這里好好哭一場,哭夠了她自然就好了。 沒法忍住,她依然在哭,而且哭得更厲害了,淚水像是開了閘門一個勁地往外涌。 見狀,顧茗澈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也不勸她了,只陪著她慢慢哭,她哭成這樣也都該怪他的。 “好好哭吧,不急,哥哥陪著你。” 這樣好聽的嗓音,裹著溫暖和清涼,順著夏風,徐徐吹進她的耳畔里,最后落在了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