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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理事不遲疑的揹著他的包包,頂著烈日在大眾運輸工具中轉乘,來到市區最繁華的百貨公司。 他對百貨公司并不陌生,很多次的取材跟報告都必須來到這里。他做過街頭訪問、風格市調,踏足這里無數次,自然也常來該公司的柜位上流轉,當然是女裝。 雖然自己身為男性,對穿著也有一定的要求,但鄭理實在不愛該品牌的男裝,有種隱形的拘束感,他們也有多數商品是偏時下年輕人流行的款式。不過讓鄭理選,還是會偏向較為輕便的服裝。 他走進柜上,小姐立即趨上前,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輕聲問候:「請問先生需要幫忙介紹嗎?」 他搖頭婉拒。「不用,我是來做作業調查的,翻翻就好,不會拍照。」 「好的。」小姐也很好說話,退到一旁繼續她原本的工作。 鄭理在這小小的柜位上流連了許久。 他每個系列都拿起來看,仔細觀察設計師們在一件衣服里用上了多少的細節設計。合身的腰線剪裁、可愛的公主泡泡袖、夢幻的荷葉袖,俏麗的短裙或短褲,或者氣質典雅的洋裝,都讓鄭理在觀察中延伸出更多的想法。 製作設計最大的樂趣莫過于,給予別人穿著的幸福感,和完成的成就感。 這品牌的服裝很少女系,既夢幻又甜美,在許多妙齡少女一直到三十歲的女性之間都極受歡迎,設計稍微簡單的款式也很適合三十歲以上的輕熟女們穿著搭配,一點也不顯突兀。 鄭理把所有衣服都看完畢后,連同玻璃柜上的型錄整本翻閱,帶著滿肚子的新想法愉快地回家。 拿出筆記本,從桌子下面挖出他繪圖的必備工具,水性色鉛筆跟酒精性麥克筆。鄭理先以隨興潦草的幾筆勾勒出大致的輪廓,再回頭一筆筆的加深主要線條、次要線條,及其他細節。 就像所有的繪畫,先有草稿再往精緻。 三套為一組的系列讓鄭理一股腦地埋進繽紛的想像里。 無袖粉色底嫩綠色小花襯衫,系寬面黑緞帶蝴蝶結,領子邊緣、下擺、袖襱口壓上一條丈青色緞質織帶,釦子跟織帶同色,邊緣兩排細膩整齊小荷葉,一路從領口綴到下擺一整圈。素面嫩綠色短褲,褲管反摺出襯衫花色。腳穿黑色直紋針織襪,咖啡色木跟牛津鞋。 小包袖圓領片草綠色襯衫內扎、黑色短領帶,胸口門襟處抽一片荷葉波浪花樣,為求系列整體性,袖襱口的地方加上緞質織帶。下身是不對稱交疊的粉色底嫩綠小花小蓬裙,邊緣綴以織帶,腰側別了黑色大蝴蝶結,穿著黑色大腿襪,咖啡色瑪莉珍鞋。 粉色底、嫩綠小花無袖襯衫款洋裝,配黑絲巾,袖襱加丈青緞面織帶,配繞頸嫩綠色背心,口袋上兩個同色蝴蝶裝飾,黑色過踝蕾絲襪,咖啡色平底娃娃鞋。 鉛筆稿完成后,為求精緻,鄭理會再用細筆頭的代針筆去描繪細節,又或者只是用色鉛筆去帶出感覺,再以筆刷沾水輕做渲染。層層疊疊后紙張上跳脫出三名穿著甜美服飾的青春少女。 但鄭理覺得不夠,一雙手、一顆腦袋停不下來,又加畫了兩個系列,九名少女一字排開時蔚為壯觀。 他心滿意足地看著桌上一字排開的三個系列、三種風格,笑著抬頭時發覺外頭的天色竟濛濛亮了,原來一宿已過。 鄭理把設計圖收好放進資料夾里,無視一旁散落的筆,松懈后注意力就渙散,全身無力困乏感一涌而上。隨興的沖洗淋浴后,爬上床前已然模糊的意識中調好鬧鐘,沾枕即入眠。 鬧鐘調得很早,也不過睡下四小時。鄭理掙扎起床,確認聲音不像剛睡醒后拿起手機撥通面試公司的電話,請總機小姐幫忙轉接。 很幸運電話一次就轉到對方手上,他告訴面試官他的設計圖已經畫好了,希望可以約明天或下午再進行一次面試。 或許對方也迫不急待,也或許是真的沒有更好的時間,面試當即訂在下午。鄭理確認時間后興奮的睡不著,盥洗后早餐一杯咖啡一片吐司草草打發。出門前把上次面試時帶的作品集跟資料以及這次的服裝畫全放進提包里,前往面試地點。 再次坐進會客室不像第一次那樣緊張,只是繳交面試作業,他雖滿意自己畫出的圖,卻又矛盾的有些忐忑。 同樣的等候時間,面試官才姍姍來遲。 「讓我看看你的作品吧。」 沉默地翻閱時,鄭理分心地聽見在外來回的腳步聲,偶爾有敲打鍵盤的聲響,絕大多數的時間整間辦公室流動著安靜的生氣。 很快的面試官放下畫,鄭理立即轉回頭,撇見對方不甚滿意的微蹙眉。他壓低了聲音,把作品反向推回給鄭理,雙手交疊下巴靠上。 「我很滿意你隔天就跟我約面試,但是你這樣我沒辦法把作品拿給老闆看。」 鄭理內心「咦」了一聲。 面試官接著說。「我們面試有三關,我這里結束后,你還要面對老闆。你有到柜上看過嗎?」 「有,面試完就去了。」 面試官又低頭覷了兩眼,眉頭皺了又舒。「……那怎么會畫這樣?」他比了其中兩套。「你里面只有這兩套符合,你在畫的時候在想什么?」 「沒想什么,我把看見的做了新系列的延伸。」鄭理老實回答。 面試官眉頭舒展開,笑容又回到臉上,用他低沉穩重的聲線一字一句的說:「不用這樣。畫一樣有什么關係,你現在才剛開始,品牌風格是可以先模仿的,以后再從中做創新,這才是你該做的事。懂嗎?」 「……模仿?」鄭理吶吶的重復了同樣的話,他還沒說出他的疑惑,對方先搶了白。 「是,你要做的是延續一個品牌,從模仿中可以很快地抓到訣竅,這不算投機取巧,用不著這么排斥。」面試官一眼就瞧出鄭理表情下的疑惑。「等你抓到風格,愛怎么畫都行。我這樣說沒有問題吧?」 鄭理盯著面試官不發一語,對方的笑容一直沒垮下,極具耐心地看著他,良久后鄭理彷彿下定決心般地說:「麻煩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不能否認的是,面試官方才的一席話令他有些震撼。模仿的成長,相比抄襲的成長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模仿是帶著影子,終有一天要走到陽光底下,踩踏在影子面前,而抄襲卻是將細節全部納入採用,當別人一輩子的影子。 「來,我是第一次指導別人怎么畫。」面試官把鄭理帶來的作品一字排開,他不理會鄭理疑惑的表情,逕自接著說聲音也壓的比之前低。「你這邊把袖子加上去、這張太成熟去掉,留上衣加點蕾絲或者蝴蝶結就好了……」 面試官大開后門,一張又一張的畫從頭到尾的檢討,把被點出的問題一一替除或修正后模樣逐漸接近品牌風格。 末了他問:「你畫這九張花了多久時間?」 「……包含想,總共九個小時。」 「太久了。」面試官一口駁應,摸著下巴彷彿下定什么決定心,身體微微傾斜靠近鄭理。「你拿紙筆出來,我告訴你怎么畫比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