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魚與熊掌
嗯唔唔……好軟……好暖喔,不過有點尿急。 我微微睜開眼,這里好像不是酒店。那我就更懶得跑廁所了,還是繼續睡吧,嗚咕咕…… 「……老爺,太太,小姐!小向醒了!」 嗯?這到底是什么古典式的鬼叫法?還有,老爺太太小姐是什么?為什么只有我是「小向」……等等,這里不是酒店。 我連重組案情的馀暇都沒有,猛地爬起來,頭腦天旋地轉得讓我眼前一黑,好不容易視力回復了,我才認出這里是我的老家,我的房間。啊,許多年沒回來睡了。 不一會兒,一群人跑進來,把我重重包圍,活像我是個末期病人。 我掃視四週,記憶總算從浮出來了:我在醫院,正在跟哥哥接吻,突如其來的被老頭子和崔絲縷攔截。 我望向這群人,嗯,最可恨的老頭子,心里不知打著什么算盤的乾jiejie,屈服于金錢下的傭人英姐,軟弱的老媽……我想也不想就質問老媽:「哥哥現在怎么樣?」 「他很好,已經醒了,別擔心……小向你有沒有事?頭痛不痛啊?」 嘖,真囉嗦。算了,我從下床,剛跨出第一步,手臂就被老頭子捉住:「你想去哪兒?」 「我去哪里還要跟你通報嗎,你當自己是大王喔!」 老頭子立即揪起怒眉,看來又想打我啦!這一次,老媽、jiejie和英姐三個女人夾在我們中間,大驚小怪地分開我們。哼,這樣正好。我輕易地甩開英姐的糾纏,流星大步跑到房門外,結果走廊上突然冒出了一個陳叔,就像黑社會劇集的看門狗。 果然,我一閃身,他就伸手攔住出路。 「你干什么啦!」 我差點就要把「好狗不攔路」五隻字搬出口了!只是他依然不動,就像武俠片的高手管家一樣,不畏強權地微低下頭,語氣堅定。 「抱歉,請逸向少爺留在房里吧。」 「誰的主意啦!還有別叫我什么逸向少爺,嘖,我要回酒店!」 他還是不肯讓開。 溝通不能只好使用暴力!早有準備的他把我第一次衝撞撐住了,但是再來第二下,他老人家的骨頭已經不聽喚,輕易地被我推到走廊欄桿上,摸著腰骨擺出苦瓜臉。 真是的!老人家不懂武術就不要亂裝,難道我會因為你是老人家就全聽你的話,做你的奴隸嗎? 我快速跑出去,可是一看到樓梯我就慌了。 樓梯下面守著兩個我從未見過的神秘黑衣人,黑眼鏡,黑西裝,就不知道褲袋里是不是還有黑手鎗。 真是夠了!我家哪時候來了黑社會?而且被黑社會式對待的人是我嗎? 我忍不住停步。 ……哼,真是的,正常人都會怕黑社會的嘛!沒有大不了。倒是那個崔絲縷,前幾天還說我們家不是黑社會,被她狠狠騙了! 就這么一個猶豫的空檔,我就被陳叔和英姐前后合力,架回房間,我也懶得反抗了。我的頭號大敵老頭則裝模作樣地按著額頭,以一副公司董事的模樣說:「逸向,你暫時留在房里吧。」 說罷,他跟老媽、崔絲縷三人一起離開了我的房間,英姐則拿著鑰匙隨后,我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喂、等等──!死老頭子!那兩個黑社會是怎么回事!你想軟禁我嗎!」 我再一次衝出陳叔的魔掌,但門已經關閉,上鎖了。 我只聽到英姐一句溫柔的提示:「小向啊,我現在把飯端過來!你等等喔。」 天底下最無人道的事終于發生了。 哥哥身陷醫院,才剛醒過來,身體虛弱得要緊;我呢,不但不能探望哥哥,連行動的權利也被剝奪,必須終日呆在這久違的睡房。 這時候就不得不恨我家為什么這么有錢啦!明明只是一間睡房,隔壁居然還有廁所浴室牙杯等各樣清潔用品。老媽也是的,小時候明明把我們丟給傭人負責,現在就來個母性大發,我都不住在這邊了還繼續給我買各種衣服,合尺寸的睡衣內褲居然全都不漏。除了三餐要人送過來,我不用走出房間就能過著舒適又奢華的蹲家生活。 我考慮過擊倒送飯來的人,但透過門縫斜眼瞟瞟,黑西裝盡忠地守在門外;我也想過爬窗而逃,但房間在二樓。 呼,氣死人了! 老頭子和老媽偶然會看看我,他們只是傳遞崔子行的消息的通訊鴿而已,既然不放我走,我就趕他們走。哼哼,在我的房間我就是主人,有種就叫黑西裝把我鎖起來毒鞭,到時候我就告上法院,說你們虐兒、軟禁、非法雇用黑社會成員,啥壞事都做得出! 軟禁的第二天晚上,崔絲縷出現在我面前,老頭子跟媽沒有跟過來,只有她一人神秘兮兮地笑。 我開門見山道:「有話就說,沒話就滾!」 崔絲縷逕自拿起小幾上的茶杯,為我們倒茶,活像把自己當成是這個房間的主人。 「小向,我想跟你談談關于你和你哥的事。」 她的態度還是悠悠間不給力的,但她那種穿著寬松的粉紅色絲綢浴袍,繞著腳,以兩根手指挑起茶杯潤唇的上流社會姿態,製造出一股不可侵犯的磁場。我總覺得,如果我再說句「你給我滾屁去」,她肯定會瞇瞇眼,送我一個看見臭蟲的笑容,不用任何言語就把我擊斃。 好,故且聽聽她要說什么吧!雖然九成是老頭子派來勸說「兄弟luanlun是大錯特錯」什么鬼的。 「我不是爸叫來的呢。」 ……嗚嗚嗚哇啦啦!她、她知道我在想什么?她有超能力喔?讀心術? 「嗯?小向,你怎么了?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是爸派來,再教訓『兄弟之間不可以這樣』嗎?你該不會想,jiejie懂得讀心術?」 她果然懂得讀心術!我壓抑著內心的顫抖,裝作若無其事地喝了口茶,道:「乾jiejie,你說吧,我在聽。」 乾jiejie給了個甜蜜得好像毒蘋果的紅色笑容,嘴唇細細地沾了點茶,杯子放回白色墊碟,茶好像沒動過似的,保持著七分滿的水線。她很有少女風味地把食指點在她豐潤的鵝蛋臉,一如以往,慢條斯理地張嘴。 「小向,我跟你說個故事,好不好?」 「說啊。」 「嗯,那個呢,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兄妹。哥哥很喜歡meimei,嘴上不明說,但心里總記掛著meimei,凡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meimei。meimei呢,也很喜歡哥哥哦……」 我立即舉手發表疑問:「等等,你該不會想說這是我和哥哥的故事?嘖,我才不是女人!我不要當meimei!我是弟弟!」 「耶……女孩子比較有凄美的感覺,不是嗎?」 「兩個男人的確不凄美,但我跟哥哥才不要凄美啦!」 「嗯,好吧。」她細細喝了口茶,然后重新開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感情很好的姐妹……」 怎么會變成兩個女的啦! 算啦,再糾結在這種問題上她今晚也不會離開!無視性別,看看她要說什么吧。 「……兩個女孩都是燒餅店老闆的女兒,年紀還小的meimei在外地唸書,jiejie替爸和媽接管燒餅店的生意。這對姐妹已經四年沒見了,別人以為她們的感情肯定淡薄了不少,其實呢,jiejie每天早晨都會留下一塊最好的燒餅,每晚入睡前,她都會對著燒餅說:『meimei,我好愛你』……」 ……對燒餅說「我愛你」?等等、哥哥崔子行這四年里都會對燒餅說「小逸,我好愛你」嗎?這個故事真的在比喻我和哥哥嗎?故事里的jiejie壓根兒不像深情的女人,而是像個變態耶! 乾jiejie好似完全不認為自己的故事有問題,用情歌系歌手的甜美嗓子說下去:「燒餅店的隔壁是賣包子的,那里有個誠實善良的小伙子,自小就跟燒餅店的jiejie青梅竹馬。兩人并不愛對方,但是只要在一起,就能夠互相扶持,過著不錯的生活。小逸,如果你是jiejie,你想跟誰一起呢?」 終于到戲rou的選擇題嗎?我挺起胸膛,朗聲答:「當然要跟弟……不,跟meimei!」 「jiejie,跟meimei喔?」 「那有什么關係?既然真的愛meimei,還要跟隔壁的帥伙子在一起廝混嗎?選meimei會有人說什么傷風敗俗,選小伙子又被人說嫁了不愛自己的男人,可憐蟲。是被人說傷風敗俗,但得到最愛的meimei比較好呀,還是跟青梅竹馬一起,永遠當個小可憐比較好呀?這是一生的幸福!別人的間言間語就滾開吧!」 崔絲縷點點頭,好像喝了一杯淡而無味的茶一樣說:「你這樣想喔。」 我堅定地說:「嗯,我是這樣想!」 崔絲縷果然要當說客,而且是會上最高法院的那種自信滿滿的律師,似乎能把黑說成白的。她的目光忽然變得厲害了,語速也隨之加快、帶著狠勁:「小向,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懂吧?」 「嗯,那又怎樣?」 當然懂,剛才jiejie和meimei的故事不已經說明了這點嗎? 她舉起右手,往自己的掌心扭了一下,然后反過來,在手背也扭了一下……嗯,我勉強會意,她在講魚與熊掌吧?手心是rou,手背也是rou。 「小向,假設你最喜歡的食物是魚。熊掌跟魚相比,你會選魚,不要熊掌,是嗎?」 「如果我最喜歡魚,當然選魚啊。」 我毫無疑問地點頭。 她高舉另一隻手,在掌心與手背又扭了好幾遍。 「那么,魚和熊掌和雞和牛rou,如果選了魚,以后就不能吃其他三項,你還是會選魚?」 「咦?這、這不公平!一對三……」 崔絲縷的嘴唇畫出一道灰色的彩虹,像是嘲笑著我是個毫無社會經驗的大學生。 「小向,世事就是這么不公平喔。」 「這、不……」 「因為世事都是不公平,所以jiejie再愛meimei也無法得到別人認同。」 ……啊、啊啊。 竟然是這個。 對……世事就是這么不公平。要不然為什么哥哥跟誰結婚都沒問題,跟我吻一下就有人大吵大鬧還在搞軟禁?同樣是愛,別人可以放膽去愛,週圍還會有一群豬朋狗友作吹著哨子后援;不過換成自己的哥哥、弟弟,一切都變了。 崔子行自刎是必須隱暪的丑事,崔子行愛我是不被允許的禁忌。 該死!只要我認同崔絲縷的話,我就處于下風,接下來無論怎么反駁,也怕只會被她一個輕輕的微笑,就將我的主張當成午餐的廚馀,全丟入堆填區,隔個天就忘光光。 現在就像演搞笑劇。我明知乾jiejie肯定會依照劇本讓我出丑,但是我必須把蠢臺詞拋出去。要不這樣,還有什么時候能大聲公開我的想法? 我咬緊牙關,把微弱的掙扎拋出口: 「對,這個世界就是不公平!所以哥哥必須選擇:他要跟我一起,還是選老頭子的錢?」 「故事里的jiejie,在meimei和青梅竹馬的小伙子之間,選了前者,就會失去一切。不止是錢,還有父母、朋友,不止是不熟絡的人,重要的人都一併失去,這樣也沒關係嗎?」 「不支持他的戀愛的人怎么能算是好的父母、好的朋友!這些人根本不值得哥哥費心思討好!」 「小逸,你的朋友能接受這樣的你,但子行的朋友不是你的朋友。」 「所以我就說那種朋友是──」 「如果你最重要的朋友并不接受呢?知道你的愛,覺得你是個很扭曲的人?來,去想像一下?」 如果我最好的朋友劉敏聰不接受我?看到我就像看到臭蟲一樣死命走開? ……嘖。 無可否認的是,在劉敏聰還不知道我對哥哥的感情時,我都小心翼翼地保密,怕他知道后會說我是大變態。如此一來,我好不容易跟這個有趣的同年男生將會永遠走在平行道…… 所以,當醉酒后的另一天清晨,劉敏聰用酷得像是剛應付完一個讓人頭痛的胖老闆的樣子,繞著腳說「原來你跟你哥有一腿」的時候,我真的非常驚慌;隨之而來的,是被接受的感動。 或許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我對哥哥的感情還能從容地跟我走在一起,還肯陪我去gaybar。 劉敏聰只是個萬中唯一的例外。 世界上哪有這么多劉敏聰? 在我沉默之時,耳朵又滲進一個提問:「小向,你喜歡跳舞吧?如果愛子行,就意味著必須放棄跳舞,你會怎么辦?」 「唔……」 這又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現實里,的確有不少因為性向而丟掉工作的人。那些知名同性戀者,在事業平步青云的同時也壓抑著自己潛在的慾望。如果我想跳向我的舞蹈事業的頂峰,我是不是要像他們一樣,隱藏「我愛哥哥」的事實呢? 當「我愛哥哥」的事實暴露在大眾前,還會有人接受我嗎? 那時候的我,會被人用過街老鼠的目光鄙視嗎? 現在我還能這么大膽要跟哥哥一起,只是因為我還沒失去過? 我有支持我的劉敏聰,也能繼續跳舞。 我的生活十分平穩幸福。 哥哥當年不要我,是因為跟我在一起,他就會失去很多、很多嗎? 他到底要失去什么? 大腦栓塞了,我不敢想像哥哥跟我一起的代價,我怕連我自己分析了也會同情哥哥,然后像圣母一樣任由他去了,結婚了,生小孩了,我就獨個兒回s市傷心寂寞。 ……該死的,崔絲縷,真的讓我動搖了。 懂得妖術的jiejie沒有加以迫問,她只是繼續她那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樣兒,以舔的速度將紅茶喝完,最后留下一句「小向,請你站在子行的角度想一想」就退出我的房間。 守在外頭的陳叔盡忠地關上門,一個晃神,這個房間又回復成無法逃出的鐵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