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人啊故人
劉敏聰十分不夠朋友,他到了中午一點多才出現(xiàn)。他剛從升降機門口慢步踏出,我就如蛇般溜到他身后。 「怎樣了?」 「我……我不敢一個人找哥哥,你幫我按鈴。」 「他在家嗎?」 「不知道。」 我明顯看見劉敏聰?shù)慕鸾z眼鏡下冒現(xiàn)紅光,幸而我緊緊抓住他背后,我把頭別開他就不能瞪我了。他滿口無奈地嘆氣,最終還是領著我到達哥哥的單位,對準電鈴按下去。 空氣送來叮鈴叮鈴的悠揚音樂。 「嗚!」 該死的我又呼吸不穩(wěn)啦!我把劉敏聰抱得更緊,以防自己站不住腳。好不容易把頭升到劉敏聰肩膀的位置,但耳朵也正好把劉敏聰有力的磨牙聲聽進去。 真是的,被我抱一下有什么不爽啦!我崔逸向有很多人想搭訕抱抱都不行耶! 沒多久,磨牙聲被木鎖的喀嚓所輾斷,接著木門被翻開。 開門的人,正是哥哥。 我稍微松開雙手,仔細地觀看。 四年多沒見了,他變得更高大了,肩膀更寬了,兩眉更英挺了,整個人越發(fā)有魅力。嗯,現(xiàn)在的他是快將25歲的社會人。 雖然我學街舞后個子拔高了非常多,但似乎也只到達哥哥的眼睛或眉毛。哥哥的發(fā)色變了,以前他總愛把頭發(fā)染成金棕色,很有層次感。現(xiàn)在跟隨老頭子從商,人也變得規(guī)矩起來,頭發(fā)變回黑色,只在日光燈下透著幾圈暗棕。 私家偵探的照片中,哥哥常常穿著硬梆梆的上班族服裝;不過現(xiàn)在穿的是普通的棉質(zhì)住家服,外面套上眼熟的藝術(shù)家白袍,看起來像是準備畫畫。 哥哥,好像沒有跟我記憶中相差太遠? 劉敏聰沒有說話,哥哥似乎未看見我的臉,他靠著門框說:「請問你是?」 ……呼。哥哥的聲音跟我印象中也沒有區(qū)別,略帶點低沉,話音清晰,要是更輕更邪一點就很像在調(diào)戲。 等到劉敏聰悄悄地狠扭我的小指,我才痛得抽了口氣,從劉敏聰?shù)谋巢颗食鲱^來,盡量擺出開心的表情。 「哥哥,呃、新婚快樂!」 ……啊,不對,笨蛋,我到底說了什么! 劉敏聰從我身前挪開,很過份地用手刀敲我的后腦:「喂,你哥連訂婚都未辦吧?」 別拆我的臺!我把目光瞟向哥哥,卻見哥哥睜大雙眼地注視我,他到底在想什么?尷尬了?不想看見我?覺得我的出現(xiàn)是阻礙他的美好前程嗎? 我嚇得立即別過頭。 當下我決定專心跟劉敏聰爭辯,緩和一下情緒:「那……還不是一樣嘛?哥哥都要訂婚了當然會結(jié)婚,訂婚如新婚!所以新婚快樂沒錯!」 「喂,崔逸向,你用不著這么緊張吧。」 可惡,金主大人還在拆我的臺! 我努力擠出笑容否定,同時伸手痛扭金主大人的屁股:「哈哈哈!我才沒有緊張!我是興奮啦!多年不見的哥哥,不知在什么時候、在哪里,竟然把我的大嫂拐來了,現(xiàn)在還住在一起,準備結(jié)婚!說不定肚子里連兒子女兒都有了!龍鳳胎!」 金主大人捉住我的手,從喉嚨深刻躍出冷笑聲。 「臺柱大人,你明明說過:『有沒有結(jié)婚都不要緊,男人都是見好就上,晚晚都是新婚夜』,對吧?」 「我哪有說過那種話!」就算有說過也別在哥哥面前說出來!你是故意耍我嗎! 「所以,你的心底話分明就是你哥每晚都新婚快樂。你每天晚上都祝他新婚快樂吧。最好你也祝我每晚新婚快樂,我也祝你每晚新婚快樂。」 「什、什么嘛!你在說什么啦!我聽不懂啦!」 「別吵,我要否定你那句『男人都是見好就上,晚晚都是新婚夜』的理論。」 他木無表情地轉(zhuǎn)向哥哥,尖細的眼睛瞇得更尖細。 「崔逸向的哥哥,親口告訴你家弟弟吧,你跟很多女人都上過床?晚晚都是新婚快樂夜?」 呃?金、金主大人好像刻意要惹怒哥哥? 可是哥哥不慌不忙,我們的話對他不痛不癢。他提起爽朗的笑容,看著我說:「新婚?哈,能夠再見到小逸,才是最快樂的事呢。小逸,好久不見!」 耶、耶耶。最快樂嗎?哥哥這句話有什么特別意思嗎?還是嘴上說得好聽,實情是敷衍劉敏聰? 劉敏聰沒有反駁,連眉頭也不皺一個。 接下來我和劉敏聰受邀進入屋內(nèi)。堂堂崔家大少爺?shù)淖∷椒驳昧钊梭@嘆,嘛,頂多叫作雅緻吧!傢俱都蠻新的,墻上象徵式地掛了幾幅風景畫,沒了。跟我的山上小屋相比真是天壤之別啊。 我和劉敏聰同坐在沙發(fā)上。哥哥的態(tài)度不冷不熱,為我倆倒茶端餅時一直保持著風一樣的笑意,態(tài)度溫和,讓人有種「啊,這真是個好青年」的感覺。 他解釋未婚妻容穎約了朋友外出,大概一時三刻也不會回家。同樣,我也得要介紹跟我同來的友人: 「這位是劉敏聰,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在過去的四年全賴他照顧我,我才能活得好好的。」 「劉敏聰?……我記起了,是劉氏的三少爺吧。」 「沒錯。」劉敏聰輕輕點頭示意。 哥哥將餅乾碟子推到劉敏聰面前,仍然是輕輕地笑:「劉先生,多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笨弟弟的照顧,他一定帶了不少麻煩給你。」 ……劉先生,聽哥哥這樣稱呼金主大人還真怪!不過,什么笨弟弟、什么不少麻煩啦? 劉敏聰很明顯地抖了一抖眉頭:「還好。」接著睥睨著我,挑起燒餅慢慢咬。 我趕快提起杯子猛喝茶。呼呼,現(xiàn)在哥哥在激情與冷酷的中庸位,正好讓人不知該怎辦呀。 接下來我們只是很簡單地間聊,聊些近況,聊些生活,就是回避了新婚訂婚的問題。因為是邊吃邊講,所以沒營養(yǎng)的話題也聊了十多分鐘。 在這十多分鐘里,哥哥一直看著我,半瞇的雙目帶點貴族式的慵懶。即使是端起茶杯啜飲,兩眼的精光依然沒有離開我,反而因為頭微垂著,射向我的視線似乎更顯密不透風的,讓我有點窘。 這樣的對望當然不可能有什么含意。整個客廳只有我們?nèi)齻€人,我是說話最多的人,哥哥不看我,難道去看劉敏聰嗎? ……好吧!他也總會趁著我口渴暫停的片刻盯著劉敏聰來看。 話題聊得差不多,哥哥問我們吃了午餐沒有,我們理所當然地搖頭,我再追加句「本來就是來蹭飯的」。這下子哥哥不能叫外賣,只好換上圍裙親自下廚了。 我舉手叫道:「我、我也來幫忙!」 哥哥說:「你乖乖坐下來等著吃吧。」 我不理哥哥這番客氣話,丟下劉敏聰便尾隨哥哥來到廚房。嗯,廚房很乾凈,看來天天都有在用。平常是哥哥燒菜的還是由那個叫容穎的未婚妻負責呢? 哥哥看見我闖進只是寵溺地笑笑,沒有多加阻止,自顧自地打開冰箱。嗯……四年,四年沒有跟哥哥一起下廚了。 冰箱里沒什么菜,能做的東西不多,不過給三個人吃絕對足夠。哥哥問:「你朋友要吃什么?湯麵行嗎?」 「隨便都可以。」 「那好。」 哥哥惦量了一會兒,便把幾款材料拿出來,嗯,要弄牛rou麵啊。盤子的牛rou早已經(jīng)切好而且煮熟了,只差在如何把rou煮得夠香、夠美味。哥哥端出各種醬料來調(diào)醬汁,我這種小角色就被拋了幾根蔥:「幫我切碎,小心拿刀。」 「這種小事你不用特別提醒啦!」 哥哥沒說什么,只是轉(zhuǎn)頭看看外面的金主大人一眼,對著牛rou和醬料皺皺眉,嘿嘿,看來他很擔心被外人批評不會煮菜?我就不管了,把蔥整齊地放到鉆板上,撿起菜刀來切。 不一會兒他終于動手,以我看不清楚的手法在另一邊準備蕃茄和蘿卜。唉,真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呢…… 「小逸。」 「……嗯?」 我剛把香蔥切成一半,就感覺到背部溫溫的。我愣神了一下,這才發(fā)現(xiàn)哥哥站在我身后,手掌幾乎是沒有用任何力道地貼著我的手臂。我疑惑地轉(zhuǎn)頭,我們的距離好近好近,我要是靠近一點,他的嘴唇就會親到我的眼角了。 ……接吻。這檔子事四年前天天都做,早就很習慣,現(xiàn)在我竟然感到陌生。 不過哥哥并不是要吻我,他只是把手放到我頭頂?shù)奈恢茫亲訃姵錾铋L的呼息,活像老人家:「你真的長大了很多呢。」 「嗯,我已經(jīng)是成年人了。」 「對啊,你前年都過了18歲。不過我18歲的時候已經(jīng)懂得自己燒飯了,這是基本的生存技能。」 ……哼,這有什么值得比較的?我也懂得弄湯麵啊,只是沒買菜才不煮!我專心在我的跳舞事業(yè)上,還有學業(yè)!沒空煮飯很正常! 哥哥稍稍移離我一步,說:「幸好你現(xiàn)在身材很好……以后去學炒菜吧,別老是跑去餐廳吃飯,那邊太油了。」 「喔。」 除了這隻單字我還能說什么?算了,我專心切蔥吧,不可以被哥哥說成是連蔥也不懂得切的紈褲子弟。我往刀鋒呵了口氣,將長蔥再度切片。 但哥哥很不專心,他剝蒜頭的同時還很間地望向廚房外面,壓低嗓子問:「你跟那個劉敏聰怎么認識的?」 「你果然忘了他啊。」我把切成手指般大小的蔥條排好,說:「我和劉敏聰是幼稚園認識的,在畢業(yè)典禮上,他對我說過:『你是你哥哥的跟屁蟲!』,你記得嗎?」 「不記得。」 「后來我哭了,你跑出來對劉敏聰說:『你是最可憐的人,連可以跟的人都沒有。』這個你有印象嗎?」 「沒印象。」 「那么,幾年前我們還在山上小屋時,你不是送了我去舞蹈班嗎?我有跟你說我認識了一個怪人!后來我跟著這個怪人去disco,你還一再叮囑我要是發(fā)生什么事一定要打電話,有錢人最喜歡玩那一道,像我這樣的男生很危險,我要每十分鐘就發(fā)訊息給你報平安,而且訊息后面一定要追加心心作為平安的暗號,你應該沒忘……嗚哇!」 「小、小逸!」 痛痛痛痛痛──!剛、剛剛一下子說得太激動,竟然斬到手指,滾出很大滴血珠!我還未罵「都是哥哥的錯」,哥哥已經(jīng)率先抓著我的食指來到水龍頭下沖洗,哇嘖嘖,痛!傷口好像挺深的,水流過手指,但傷口像是灼燒似的,伴隨刺痛。 洗了好幾秒,水不再染成紅色了,但割傷之處還是裂著大口,可以清楚看見里面的深紅。哥哥用指頭按了按我的傷處,問:「很痛嗎?」 廢話,當然痛,還摸!我差點就要破口大罵,但是當我看見哥哥滿臉焦急的模樣,這份痛楚竟然變得很幸福。 他還是這么關(guān)心我啊。 哥哥關(guān)了水龍頭,額頭的皺紋仍未緩下。 「你在這邊待著,我拿藥箱。」 「不要走!」 我用力抓住他,這么大吼之后,我才驚覺自己的反應未免太大、太夸張了點。他停下來,眼神中流轉(zhuǎn)著那么一絲的詫異、那么點緊張,但很快消逝無蹤。 他輕輕甩開我的手,目光滑至客廳。 這種眼神以前的我看不懂,還以為他只是不開心,可是現(xiàn)在……嘖,明明關(guān)心我又害怕接近我! 我想走進他的世界,他卻禁止我進去,自己在裝圣人! 「小逸乖,別像幼稚園小孩一樣鬧著要哥哥留下,你的傷不處理怎么會好起來呢?」 他又笑笑地裝著成年人一樣搖搖手指,好像在教訓小孩子,接著邁開雙腳要跑……混帳!崔子行只會在這種時候不斷裝傻,丟出自己「哥哥」的身份! 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了,我不是當初那個只懂得跟在你身后受你照顧、什么都不會的臭屁小孩! 別再把我當小孩,對我揮之則來,呼之則去! 我這次來,不是為了看你開開心心地跟女朋友訂婚! 不是為了送上祝福,叫你女朋友做「嫂子」! 我再度扯住他,哼出冷笑:「哥哥,你是笨蛋!」 「什么?」 「藥箱那么遠,遠水不能救近火呀!你不要走,快用古法幫我治癒傷口……嗯,你總應該知道吧,就是這樣!」 趁著那混蛋還不敢正面望向我,我把受傷的手指斜插進他嘴里,用指頭碰觸他的舌頭。 他嚇得張大嘴巴,逃到后方:「小逸?」 我不管,步步迫近他,直至他被我迫到貼著墻壁,無可遁逃。哼哼,我再一次把手指塞進他的嘴里,看見他扭著眉頭不知所措的傻瓜臉,想說話又說不出,嘿,真是shuangsi了! 該死的崔子行! 我得意地笑,擺出花花公子的姿態(tài),跟哥哥的舌頭逗弄起來。 「哥哥,你難道不知道口水有消毒用途?你快給我舔,舔不乾凈我要告訴全世界你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