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之捌.迷離
我很體貼的刻意等到了下課鐘響才回到教室,讓達偉能有比較充裕的時間來做好心理準備面對我。 我一踏進教室,轉學生和達偉都已經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小、小明……好、好久不見……」一看見我,達偉結結巴巴的打了招呼,雖然他的聲音還是充滿了驚恐,雙眼也還是回避著我的目光。 「身體有好點嗎?」我對他微笑著說:「昨天我本來想去『探望』你的,只不過被『某人』耽擱了……」 說到這里,我特意看向了轉學生,她完全沒有表情,只是饒富興味的看了我一眼。 「不過,既然你已經來學校了,那我想我也沒有『探望』你的必要了,哈哈……」 既然都在今天聽到你那不想讓我知道的秘密,我自然沒有逼問你的必要了。 達偉用著很僵硬的笑容陪著我笑,他當然不會知道我真實的心聲。 「阿明!」大隻佬很開心的拍了我的肩膀:「明天星期六,我和何詩、小望要去那個青筋農場玩,你也跟著一起來吧?我可不許你拒絕喔!」 「真的嗎?那太好了!那么明天幾點、在哪里集合呢?」 也許是我答應的太過直爽乾脆,讓大隻佬和轉學生同時一愣。 是呀,我為什么要拒絕呢?我當然不會拒絕的,因為明天……可是那么「重要」的日子呀…… 你也這么覺得吧?轉學生…… 「那就明天早上八點,在學校集合,可別遲到囉!」 大隻佬的疑惑只維持不到兩秒,隨即就用著一臉『我就知道你抗拒不了青筋農場的誘惑』的表情,笑著跟我說。 「不過……」雖然看到大隻佬因為完成任務而如釋重負,但我還是慢慢的把我計畫好的那句話說了出來:「我有一個條件……」 我指著達偉說:「達偉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他也能跟著我們一起去……」 一時間,達偉、轉學生、大隻佬,三個人的臉上同時出現了三種表情。 大隻佬露出了猶豫為難的表情,達偉扭曲的臉上則是寫滿了恐懼,轉學生則是帶著驚訝和疑惑的神情看著我。 「小、小明……還、還是不用了,你們……你們自己去玩就好了,我……我明天有事……」 「我怎么能忍心丟下我最好的朋友,一個人去玩呢!如果達偉不去……」我拉著連連拒絕的達偉的肩膀說:「……我就不去!」 不約而同的,大隻佬和達偉都回頭望向轉學生;大隻佬想要徵求她的同意,達偉的眼神則是急切的想向轉學生求助。 而我,則是冷冷的觀察著她的反應,等待她的回答。 「達偉當然可以跟著來呀,我們很歡迎……」 不顧達偉臉上的絕望表情,轉學生用著刻意的笑容點頭答應。 一如我的預料。 「那好、那好!那就明天學校集合囉!哈哈……」大隻佬松了一口氣的拍著手,笑著離開了。 但轉學生沒有跟著離開,反而向前一步,跨過了已經全身發軟、跌坐在地上的達偉,來到我的面前。 「你真是不解風情呀!」她的臉上仍然掛著微笑,用著又輕又柔的聲音說:「人家本來只想邀請你去的,為什么要把『毫不相關』的人牽扯進來呢?那多煞風景呀……」 「你這樣說真是太傷達偉的心了……」我也學著她那輕柔做作的語氣說:「達偉和我的深厚友誼,可不是『前天』才開始的呀……」 聽到我刻意強調加重語氣的前天二字,讓坐在地上的達偉發出了一聲虛弱的嗚咽聲。 轉學生的笑容消失,換上了一張冰冷的面具。 「你如果想把事情復雜化,那就隨你吧?但是奉勸你……」只是臨走之前,她又丟下了這么一句話: 「做任何事之前,先確定自己夠不夠那個資格……」 ********** 教室黑板的右下角,值日生的欄位是空白的,沒有填上任何名字。 那并不代表今天班上沒有安排值日生。 而是……原本輪到今天值日生的那位同學,已經在六天前死了。 是的,值日生的那個欄位,原本該填上的名字,就是「陳美卿」。 原本這個空缺,應該要由轉學生遞補上,不過老師以她剛轉來學校為由,讓卿卿之后的下一個座號的同學擔任擔任今天的值日生。 但那個同學并不理會老師,自顧自的放學了;畢竟沒人想提早當值日生。 所以,我留了下來,幫卿卿執行她今天的任務:負責收垃圾、整理環境、清潔板擦之類的雜務。 就在我將教室門鎖上時,教室外的天色已經近乎全黑了,學校里也幾乎看不到人煙。 我一面揹起了書包,一面期待著明天的旅行。 啊啊……請別懷疑,我是真心的期待呀!而且我必須要籌劃,怎么在這場旅程中,加入一些「驚喜」。 要是發生了什么「意外」,讓這場原本快樂的旅行到最后以「不幸」收場,那就真是令人哀傷了呀! 溺斃? 唉呀!警察先生,我本來也想要去救她的,但是我自己也不會游泳呀…… 還是跌落山谷? 嗚嗚!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她就在我眼前這樣子失足…… 不知道這些令人鼻酸的臺詞,明天會用上哪一個呢?呵呵…… 我一面愉快的練習著在要在前來調查事故的警方面前準備好的說詞,一面走下樓梯,卻在這個時候,一陣森冷的嗓音由我背后響起: 「你看來似乎很開心?」 突如其來的驚嚇,讓我幾乎就要由梯級上一腳踩滑,幸好我緊抓住階梯扶手,才免去由階梯上摔下去的下場。 「你!你在這里做什么?」 也許是我的狼狽逗樂了她,轉學生輕掩著嘴笑了起來。 「今天本來應該是我來當值日生的,可是卻讓你來幫我,我覺得相當抱歉……」 「我幫的是卿卿,不是你!」我厲聲的打斷了她的話,因為我實在無法忍受她那刻意模仿著卿卿說話時的神韻和姿態。 在昏暗的天色下看著她,的確會讓我想起卿卿。 「所以我才說,我覺得相當抱歉呀,小明……」她一面說著,一面伸手撥了撥頭發,就連這小動作,也是卿卿獨有的習慣。 「你、不、準、再、這、樣、學、她!」 被她挑起怒火的我,猛然抓住了她撥弄頭發的手,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這句話。 「放手吧?小明……」轉學生的表情帶著一絲憐憫:「我……不想再咬你一次了……」 我像被電到了般甩開了她的手,同時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不可能……她不可能會知道這件事的!她不可能會知道卿卿……曾經咬傷我的事的! 「唉……」她憐憫的眼神依舊,然后幽幽的嘆了口氣。 「我來只是想告訴你,天色晚了,快回家吧?別在學校里逗留了;尤其是……別靠近二樓的女生廁所,否則……」她的眼神閃著不祥的光芒:「別怪我沒警告你……」 說完這句話的轉學生,沒有任何腳步聲的走下樓梯。 我陷入了一種詭異的迷茫中,呆呆的站了許久,直到遠處傳來了幾句對話聲才喚醒了我: 「哼!竟然有人敢找我到二樓的女生廁所談判,有膽找我談判沒膽寫上名字,真是不想活了……」 這是何詩的聲音,而在她這么說完后,她那些跟班們的阿諛奉承聲也跟著響了起來。 聲音是來自我的下一層樓--四樓。 隨著雜沓的下樓腳步聲,她們的高聲對談也漸行漸遠。 我的思考能力和意識,終于也再度運轉。 轉學生要我別靠近二樓的女生廁所……有人約何詩到二樓的女生廁所談判…… 腦中瞬間閃過的一個念頭,它親切的蠱惑我:何必等到明天呢?你等得了明天嗎?不如今天就下手吧?殺了她!殺了她!去殺了她吧! 而我,幾乎沒有任何猶疑,立刻接受了這個提議。 深吸了一口氣,我急切的跑下樓,朝向二樓女生廁所奔去。 二樓的女生廁所在走廊的盡頭,而這棟大樓只有一道階梯,所以她沒辦法逃離我的掌握。 我跑到了四樓,走廊的日光燈已經自動亮了起來。不過好像有點故障,每一盞都在明滅不定的閃動著。 真是腐敗的一所學校呀!每學期我們繳交的那些高額學費最后到底到了哪里呢?變成了學校高官們的飼料了嗎? 心急如焚的我不想去在意這些瑣事,三步併做兩步的往下一層樓衝去。 三樓,我并沒有看到何詩,她們已經走到二樓的女生廁所了嗎? 雖然有點訝異于她們的腳程,但我并沒有多想。 煩死了!怎么每一層樓的電燈都壞了!這一層走廊的日光燈也在閃爍著。 終于,我到了二樓…… 雖然在走廊的日光燈那時而微弱、時而刺眼的明滅光線下找人有點吃力,但至少比一片黑暗好。 二樓的走廊筆直的通往盡頭的女生廁所,不過我還是沒有看見有任何人影。 她們已經在廁所了嗎? 我用力眨著眼睛,讓被不停閃動的日光燈刺痛的雙眼得以舒緩,正準備往前走時…… 突然,一股難以形容的寒慄瞬間涌上了我的背。 在那猶如恐怖片中出現的場景般,明滅閃動著的日光燈下,我看見階梯旁第一間教室門上懸著的班級牌,清清楚楚的寫著「工藝教室」。 工藝教室,是在這棟大樓的四樓…… 恐懼如同聞到甜食傾巢而出的螞蟻軍隊,瘋狂的由我的腳底開始向我的身體攀爬;因為,我就是那塊甜食,我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牠們最愛的那種味道: 驚恐。 螞蟻迅速移動的腳足在我皮膚上竄流著,牠們甚至由我的眼睛、我的嘴巴、我的耳朵、我的鼻子,鑽進了我的體內,在我的腦子里爬搔、啃食著我的神經和器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無法控制的大喊了出來,拔腿就往階梯下衝,就在應該要是三樓的地方,我看見了那一模一樣的妖異通道:由一整排明滅不定的日光燈所組成的走廊。 還有…… 工藝教室。 我繼續沒命的往樓下跑,并且向任何一尊我認識的神明祈求著。 然而…… 日光燈閃爍。工藝教室! 下樓! 閃爍。工藝教室。 繼續往下跑! 工藝教室…… 跑…… 就在不知道第十幾次的衝刺狂奔后,我累癱在階梯上。 拼著最后的一絲力氣,我幾乎是用爬的,爬下了這一層樓。 我不敢抬頭,我頭上的燈光還是忽明忽暗。 懷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我用力的喘著氣、吞著口水,緩緩抬起頭。 工藝教室──! 我跌跌撞撞的后退,直到我的背撞到了階梯的扶手欄桿。 突然,我聽見了在我的腳底、我的下一層樓發出了一聲細微的聲響,就像是有物體撞到扶手欄桿的聲音。 我猛然低下頭,透過階梯的縫隙往下看,卻發現也有一張極度扭曲驚恐的臉正從樓下往上看。 我們的視線一交會,我幾乎就要昏了過去,無力的身體順勢滑下了臺階梯級。 我看到了什么?哈哈哈!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嘻嘻嘻哈哈!我看到的……我看到的那張臉、樓上的那張臉…… 那就是我的臉呀! 我止不住的狂笑了起來,我很清楚現在的我,離崩潰只有幾公厘的距離了,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瘋掉! 但是,我還是無法控制的瘋狂笑著、笑著…… 直到…… 我感覺到手上正握著一樣東西,那似乎是剛剛滑下身子時,從口袋里掉出來的,然后被我無意識握在了手里。 我雖然還是笑著,但還是驅動著握住那東西的手,移向了眼前。 那是一張折成四四方方的紙片。 就在我還在思索著這到底是什么時,我那握著紙片的手突然自己動了起來,用力的拍向了我的額頭。 這用力的一拍,讓我的大笑突地嘎然而止,也讓我想起了那紙片是什么: 濟公師父的護身符! 我掙扎著爬起身,卻不小心踩空了一級階梯,瞬間,我整個人連跌帶滾的滾下了下一層樓。 直到我的身體猛力的撞到了下一層樓走廊的水泥護欄才停止。 這劇烈的撞擊讓我視線模糊……而且剛剛的滾落也讓我渾身發疼。 額頭上隱約有又濕又熱又黏的東西往下流。 我伸手抹掉了臉上的液體,努力的讓視力重新恢復,一抬頭,階梯旁第一間教室門上懸著的班級牌映入了眼簾: 「二年一班」。 隔了幾秒我才明白那究竟代表了什么:這一滾,我終于到了二樓……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走廊盡頭傳來了一聲凄厲的女生哀嚎。 那是二樓的女生廁所! 我吃力的爬起身衝向廁所門口,就像今天下午一樣,我在女生廁所內看見了同樣的四個人: 在昏暗微弱的燈光下,黑長發、穿著黑制服的轉學生背對著我。 在她的身前,何詩和她的三個跟班們跌坐在地上。 顫慄、徬徨、無助、驚駭、恐懼、不敢置信;這幾種表情完美的調和在她們的臉上。 這一幕呈現在我面前時,我竟然感覺到有趣,因為我突然覺得,她們現在的樣子比平常看起來漂亮多了! 尤其是有幾個跟班那大開露出內褲的雙腿間,已經明顯有了失禁的跡象。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你已經……你已經死了呀!」 何詩拉尖了嗓子叫著。 背對著我的轉學生沒有說話,只是緩緩移動了一下腳步,朝何詩走去。 她的動作似乎非常僵硬……就好像生銹了的機器人般,而且每一個動作間的間隔時間非常長,還伴隨著聽來讓人毛骨悚然的刺耳聲響。 我對這聲響并不陌生,因為那曾在我夢里出現過。 那是骨關節間彼此摩擦的聲音。 轉學生現在離何詩只有三步的距離了。 「……呀啊啊啊啊──!」 何詩一陣尖叫,突然拿起地上的斷折掃帚柄,跳了起來,猛力的朝眼前的身影打去。 這一記劈擊,砍在轉學生的肩膀上。 啪! 某種物體斷折的聲音。 在這一聲清脆的響起后,廁所內完全沒有任何雜音。 我說的完全沒有,是連呼吸聲也聽不到。 不只是廁所內,就連站在門外的我也是──被眼前的景象驚駭的忘了呼吸。 斷的,不是何詩的竹製掃帚柄。 斷的,是轉學生的肩膀! 何詩手中的木製掃帚炳竟然就像切蛋糕般,劈開了轉學生的肩胛骨、劈開了她的身體,一棍劈到了腹部,才因深陷在一團模糊的血rou內停了下來。 失去了與身體的連接,轉學生那被剖開的左半身晃動了一下后,終于還是受到地心引力的影響,整個垮了下來。 啪啦! 沒有了支撐,原本胸腔和腹腔內的臟器隨之灑了一地;因為血液和其他體液的關係,讓這聲響聽起來非常濕潤。 何詩的嘴夸張的張成了完美而滑稽的大圓型,瞪著眼前的人。 而被劈開身體的轉學生則開始左右搖晃起頭顱,將右手緩慢的伸向了何詩。 「……呀噠──!」又是一陣高分貝的叫嘯,何詩猛然撞開了眼前的人朝門口衝來。 轉學生被這么一撞,讓她那只剩下一半的身體轉向了門外的我,然后跌倒在地上。 就這零點幾秒的驚鴻一瞥,我看見了她--半身女的臉。 她并不是轉學生。 那張沒有血色的、露出古怪笑意的是…… ……那是卿卿呀! 還來不及驚訝,我就被迎面衝來的何詩給撞的向后踉蹌了好幾步。 我撞上了身后的水泥護欄,但同時,我也撞到了一個人。 「小心點,你這次再跌下去,我可是救不了你。」 這個聲音在我背后響起,再一次帶給我無比的震驚。 一頭長發、一身黑制服的轉學生,優雅的站在我身后,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但如果她在這,那……那現在在女生廁所里的半身女到底是誰?? 我的腦子還來不及釐清這個問題,就被我眼角馀光瞄到的另外一個景象給嚇得一陣暈眩。 如果,我現在是在二樓,那么在女廁外的走廊護欄往下看,應該會看到位于一樓的學校中庭。 但結果并不是這樣,出現在我眼前的,是另外一層樓的水泥護欄,然后是下一層樓的水泥護欄,再下一層……一層層的,沒有盡頭的不斷延伸到白濛濛的一片云海中。 ……我的天!我到底在什么鬼地方? 「看樣子,你根本不把人家好心給你的警告放在心上……」 轉學生的話拉回了我的注意力;她雖然這么說,但似乎并沒有生氣。 她輕聲的笑了笑:「算了……反正這次你要真下去了,我也不會去救你,免得你被拉上來后我又成了你女朋友。」 她看起來心情很好,雖然臉上一樣沒有明顯的情緒,但我從她的話里可以感覺得出來。 我想起了卿卿,連忙看向廁所內,卻發現除了那被嚇昏的三跟班外,早已沒了其他身影。 「不過……我還是要再警告你一次,這個警告你千萬不要忘了:」笑意消逝,轉學生用著相當嚴厲的眼神和語氣瞪著我說:「做任何事之前,先確定自己夠不夠那個資格……」 被她的氣勢震懾住,我完全說不出話。 「對了,我知道你很喜歡我,所以才會老是跟蹤我;不過我們不適合,還是不用復合了,還是分手吧!」 她對我揮了揮手后轉身離開。 而就在這句話說完后,不遠處傳來了何詩的尖聲慘叫,我下意識的把頭探出護欄,往聲音來源的方向望去。 云海消失,中庭再度出現,而且樓層似乎也恢復了正常,我可以看見何詩一面在中庭哭喊,一面朝校門口狂奔。 「夜了,趕快回家為明天做好準備吧?別到時候又忘東忘西的。」 莫忘早已不在,但她的聲音卻再次出現,幽幽的回盪在空無一人的走廊,回盪在我的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