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走囉……從五點開始，坐在門邊的唐曉諭就不斷地接受同事的「下班」問候，他禮貌性地回應一聲，繼續與手邊那一疊資料奮戰。

    剛進業務部門兩個月的時間，一邊摸索一邊完成進度，準時下班是藏在心中不敢妄想的夢。

    「今天可不準加班阿。」

    「啊，主任……」

    唐曉諭抬頭，只見業務部的主任巧巧站在座位旁，一頭捲發垂在肩上，稚氣的臉上浮現甜甜的笑容，一點也看不出來已經是三十多歲的女強人。

    「晚上是董事長的上任聚餐，遲到了小心被盯上。」

    曉諭愣了一秒，才露出了回應的笑臉。

    唐曉諭一向不知道如何拿捏和上司談話的分寸，幾次因為太嚴肅的應對反而把氣氛搞僵后，曉諭已經明白對于巧巧的話語不須太認真，只要適時的擺出笑臉唬弄過去就行了。

    「乖狗狗～」

    像是對于他的回應很滿意似的，巧巧捏捏唐曉諭的臉頰，滿足的晃出辦公室。唐曉諭不習慣肢體接觸，但不討厭巧巧手中傳來的溫度。

    發色、眼珠色素都很淡，皮膚也很白，加上長著一張「大學剛畢業」的菜鳥臉，雖然已經26歲，唐曉諭卻時常被當成小孩對待，巧巧更是喜歡撫弄唐曉諭蓬松的短發，彷彿真的把他當作小狗似的。

    不擅長人際交往的唐曉諭曾和原部門的同事發生不愉快，被調來業務部時，是巧巧既強硬又親切的帶領著他，才能夠這么快打進交友圈中。雖然他一向對alpha沒好感，但巧巧似乎是個例外。

    六點半了，聚餐時間是七點。圓山企業在上個月買下唐曉諭的公司－九興廣告的股份，圓山企業的繼承人馮遠成為了九興廣告的新董事長，聚餐說白點就是新董事長的上任發表會。

    巧巧說的沒錯，在這樣重大的場合遲到，絕對沒好事……不好的念頭浮上腦袋瓜，唐曉諭將告一段落的檔案存檔，快馬加鞭的收拾，準備離開。

    等電梯時，手機傳來訊息的提醒聲。點開來看，是高中同學阿若。

    阿若：看到馮遠了沒？

    阿若：記得拍照給我看

    阿若：我要貼到高中群組讓大家驚呆

    唐曉諭笑了出來，快手回了一句「剛要去聚餐，等我的照片」，踏進電梯里。

    為了晚上在高級飯店的聚餐，唐曉諭自知沒有時間回家一趟換衣服，于是一早就穿上西裝上班，不常穿正式服裝的他，一整天下來不自覺的調整領帶好幾次。比起品味美食美酒，他比較想窩在自己狹小的套房，吃微波便當配啤酒。

    週五晚上的街道塞滿車，唐曉諭表明自己在趕時間，在計程車大哥鑽小巷和超車技巧下，所幸在七點整準時抵達飯店人口。

    整個公司的聚會比他想像的還盛大，站在飯店氣派的宴會廳里，唐曉諭就像個迷路的孩子，還因為幼齒的外表一度被飯店人員擋下來。

    幸好親切的飯店人員在搞清楚狀況后，就像照顧走失兒童一樣，帶領著唐曉諭到業務部的位置。在經過總總困難終于到位置上，看見偉哥向他招招手，唐曉諭竟有種回到家的雀躍感。

    「這聚餐還真盛大。」

    唐曉諭忍不住驚嘆，在偉哥身旁坐下。

    偉哥比曉諭大兩歲，長著一張兇狠的臉，待人卻很親切。

    「廢話，你看前面。」

    朝著偉哥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舞臺前方設置三排記者席，攝影大哥老早架好攝影機，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這可是圓山集團宣布繼承人的大日子呢。」

    聚餐表面是新任董事長馮遠為了公司員工而舉辦，事實上是利用這次機會，順勢招開記者會，向外界公布將由繼承人馮遠正式接下圓山集團……偉哥解釋，邊說邊搖頭晃腦，口中飄出陣陣酒味，看起來已有八分醉了，餐點還沒上桌，不知道已灌了幾杯酒。他沒問唐曉諭意見，自顧自也幫他倒了一杯。

    「難得喝得到高級酒，多喝幾杯！」

    盯著眼前透出漂亮顏色的酒杯，唐曉諭知道自己這一周睡眠時間平均不超過四小時，喝酒肯定很快醉，但一路奔來流了一身汗，還是輸給誘惑，仰起頭一飲而盡，沁涼滑過喉嚨，他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前方傳來sao動聲，看起來來頭不小的陣仗從隔壁的會客室推門進來，攝影大哥連忙站起身，閃光燈接連閃個不停。

    「歡迎董事長。」

    主持人的聲音貫穿會場，一行人之中穿著深藍色西裝的男子，從容不迫踏上臺階，走上舞臺，攝影鏡頭一路跟著他的步伐移動。

    馮遠沉穩的接過麥克風，挺拔的身體，頭發往后梳起，露出乾凈的臉蛋和飽滿的額頭，他瞇起圓圓的眼睛，露出笑容。

    看著臺上那張熟悉的臉孔，已褪下稚氣，換上成熟的韻味，唐曉諭還是有種恍若回到高中時期，下意識將眼前遙遠的身影和穿著白襯衫的青澀模樣重疊在一起。

    「各位晚安，我是馮遠，這是第一次與九興廣告的大家見面。」

    「我們董事長還真帥啊。」耳邊傳來偉哥的小聲的碎念。

    「長得帥又是alpha，這個世界還真不公平。」

    自怨自哀的話語使得唐曉諭輕笑出聲，他忽地想起自己被交付的任務，拿起手機，開啟相機功能，對準舞臺。

    「而今天也要向記者朋友宣布一項重要消息。」

    一邊聽著馮遠的嗓音，唐曉諭稍微拉近鏡頭，將包圍在前頭的記者群一同入鏡，拍了一張。

    「今后，將由我繼任圓山企業董事長一職。」

    唐曉諭將鏡頭拉的更進，將在遙遠舞臺的馮遠塞進視窗，連續按下三次拍照鍵。

    他感覺馮遠彷彿閃閃發光，不只是照在他身上的閃光燈，而是他本身正發出光芒。

    穿著筆挺西裝，毫不畏懼的接受眾人目光的洗禮，一舉一動似乎都在述說：我和你是不同世界的人。

    2

    記者會結束，等待已久的高級料理一一端上桌，餓昏頭的唐曉諭吃的狼吞虎嚥，被坐在對面的巧巧笑說是幾年沒吃飯啊，她換下工作時穿的襯衫，連身套裝加上紅色唇彩，看起來成熟許多。

    填飽肚子，唐曉諭離開位子，到外頭抽根菸透透氣，他打開line把剛才拍攝的照片上傳。

    「曉諭！」

    聲音打斷思緒，他轉頭，巧巧和一位穿著黑色西裝的中年男子站在后頭。

    「唐先生，不好意思打擾您，我是董事長的秘書李勤。」

    中年男子很有禮貌，但言語中透出一絲威嚴。

    「董事長請我帶您過去。」

    李秘書在前方帶路，巧巧和曉諭并排走在后面。

    「聽說你和董事長是高中同學？」

    「是阿。」

    「但你不是讀beta高中嗎！？」

    還沒從突如其來的消息回過神來，巧巧眉毛皺成一團，看起來很可愛。

    普通上班族唐曉諭和公司新任董事長馮遠是同所高中同學，唐曉諭在三班，馮遠在七班，那是一所beta高中。

    高中時期唐曉諭不是在睡覺就是找機會翹課，和風云人物馮遠并沒有什么交集。馮遠長得好看，功課優秀，還是棒球隊的隊長兼王牌，帶領學校隊伍拿下高中聯賽的亞軍。

    在畢業前夕，許多職業球探特別來學校看馮遠練習，所有人都認為馮遠將來肯定會成為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也許他會成為一個棒球明星，或是以某種專業身分在電視節目中亮相，在不然，以他好看的外表，也能拍幾支廣告、演幾部戲吧？

    但畢業典禮結束，馮遠忽然失去蹤影，連高中時期和他熟識的傢伙，都失去他的聯系，沒有任何隻字片語，馮遠就此人間蒸發。

    直到兩年前他再次出現在電視新聞里，帶著圓山企業唯一繼承人的身分……

    秘書帶他們來到舞臺后方的休息室，馮遠就坐在里面。

    「董事長，我將唐先生帶來了。」

    李秘書退開一步，讓走在后頭的唐曉諭向前。

    遙遠的身影就近在眼前，證明唐曉諭的想法沒錯，馮遠全身像裝了led燈般閃閃發亮。

    馮遠在電視新聞中出現時，高中line群組一天到晚響個沒完，全都在驚訝馮遠所背負的身分，好奇他隱藏alpha身分就讀beta高中的理由，但諸如此類的謎團唐曉諭一概沒有興趣。

    馮遠遠遠超出大家的期望，成為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大人物，而唐曉諭則退去當年的傲氣，成為隨處可見的那種、滿臉倦容的上班族，不管當時還是現在，唐曉諭和馮遠就像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線。

    「不好意思特地讓你過來一趟。」

    馮遠一對上唐曉諭的眼，就從位置上站起，向前伸起手，唐曉諭也跟著伸出手，兩人像初次見面般握手。

    唐曉諭想抽回手，但馮遠的手很大，力氣也意外的大，雖然笑的溫和，但手卻握的老緊，唐曉諭不知道馮遠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只能保持著握手狀態僵在原地。

    「董事長您好，我是曉諭的上司林巧涵。」

    聲音打破僵局，站在后頭的巧巧走到馮遠的面前。

    「喔，是業務部的主任對嗎？」

    馮遠放開緊握的那雙手，握上巧巧向他伸出的手，唐曉諭才脫離緊繃狀態，呼出一口氣。

    「謝謝你特地過來，上任后我會再到每個部門去看看。」馮遠放開巧巧的手。

    「謝謝。」面對董事長，巧巧沒有絲毫畏懼，直視著他的雙眼微笑。

    在馮遠和站在門邊的中年男子無言的眼神交流后，中年男子隨即向巧巧點點頭，看起來是要帶他們離開了……唐曉諭這么想著，跟在巧巧的背后，右手卻被用力抓住，回頭就看著馮遠那張人畜無害的笑臉。

    「你很緊張嗎？」

    「不會。」

    和回答相反，唐曉諭因為不知所措而不斷流著手汗。

    桌上擺放著秘書端來的小菜和酒，但他卻緊張地連倒酒的時機都抓不到。

    「董事長……」

    「叫我馮遠。」

    「……馮遠。」

    在那雙烏黑雙眼的直視下，唐曉諭小聲喊了一聲。

    「您找我過來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要緊的事，只是覺得好懷念。好久沒見到高中同學了。」

    像為了回應高中同學的好奇心，成為公眾人物的唐曉諭，曾就讀beta高中的過往很快地就受到矚目，八卦雜志曾報導其中秘辛，據傳是圓山企業的老總為了磨練唯一的繼承人，讓身為alpha的馮遠打了抑制訊息素的藥物，混進beta群體中學習獨立。

    當時以「圓山企業之子秘辛」為題在當期封面大大印上「獨家」兩字，引起討論，高中line群組又再次響個沒完。但圓山企業從沒正面回應過，即使馮遠就在眼前，唐曉諭也不敢直接了斷地詢問這個消息的真假。

    「你不去找以前的好友嗎？高中時期我們并不熟不是嗎？」

    聽到唐曉諭這樣說，馮遠只是微笑。

    「高一棒球隊的集訓。」

    愣了一下，唐曉諭「啊」了一聲，馮遠笑了笑，繼續說：

    「那時候練跑我時常跑在你的后面，一直覺得你跑步的姿勢很漂亮。」

    經馮遠這么一提，他才想起剛上高中時曾短暫加入棒球隊，但后來因為隊上矛盾的學長學弟制，發生一些衝突與不愉快，只待了集訓兩個月的時間就退出球隊。

    「我都忘記了，我高中的時候就是很衝，董、呃，馮遠那時候就很成熟。」

    馮遠搖搖頭。

    「當時我很羨慕你呢，在那種群體生活中，能夠不被他人眼光干涉想法，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唐曉諭不知道自己有那里值得羨慕，高中時期的他全身上下彷彿有股氣，或許在腹腔中、肚子里，那股氣使得他總是飄飄然的過活，他不屑社會制度、不管他人對自己的看法，他花費三年時光努力的「做自己」，除了青梅竹馬阿若不厭其煩的容忍他的任性之外，唐曉諭也沒其他朋友了。

    高中時候他也想像過，如果能像馮遠一樣不管對誰都和顏悅色，是不是就能夠更輕松地靠近他人？

    他沒想過，多年后，他能和馮遠坐在一起談論從前。

    「我希望在這里你可以把我當作馮遠，而不是董事長。」

    馮遠的眼神很誠懇，像隻等著散步的狗狗，兩個酒杯互相碰撞，這瞬間，唐曉諭感覺自己真的能和馮遠成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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