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當宋清秋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空出了一大塊的位置,而原本躺在那里的人,已經不知所蹤。她側耳傾聽,樓上一點聲響都沒有。拿起放在枕邊的手機,看了一眼,早上六點鐘。她穿上衣服,才看到姜成瑄的衣服還隨意地躺在床舖的一角。她躡手躡腳地下了床,走到落地窗前,陽臺上空無一人。 她忐忑不安地步上樓梯。映入眼簾的,是馬磬言光潔無瑕的背部,被子褪到腰部,露出整個背。而床的另一邊,明顯的突起,顯示那里還躺著一個人。 宋清秋麻木地安靜走下樓梯,放輕了動作,推開落地窗,走到陽臺。清晨的云嵐在山谷里游蕩,宋清秋的不安在心底擴散。她搞不懂姜成瑄在做什么,時冷時熱的態度,讓人捉摸不定。當你想開口埋怨時,就會被她溫柔的表情堵了回去。而當你放心地深溺在她的溫柔里時,下一刻又會被她的冷酷傷害到。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身后乍然出現的溫暖懷抱,宋清秋才脫離了雕像狀態。她伸手摸到鼻尖上的冰涼,以及兩頰上的淚痕。 「你怎么站在這里?」姜成瑄略微沙啞的聲音,在宋清秋的耳際,近距離地傳入。 「我要回去了。」宋清秋語氣平緩地說。 「為什么?我們還有兩天的假。」姜成瑄瞇著眼睛,躲避著刺眼的陽光。 「有些事要回去處理一下,你留下來繼續玩吧。」宋清秋掙脫了姜成瑄的懷抱,回到屋里,將自己為數不多的東西整理后,一股腦地塞進旅行箱中,便走了出去。 剛睡醒,還在犯迷糊的姜成瑄沒了懷中的依靠,悵然若失地坐在搖椅上,右腳蹬在欄桿上,前后搖晃著。等到房門關上的聲音傳來,她才意識到宋清秋離開了。她沒有追出去,只是把腳縮回搖椅上,靠著慣性,讓搖椅緩緩地晃著。 馬磬言起床時,已是日正當中。她發現樓下空空蕩蕩的,隨意套上一件襯衫和短褲,便走到陽臺上,看到姜成瑄獨自蜷縮在搖椅上,眼睛緊閉著睡著了。陽光若隱若現地灑落在她的身上,似乎挺暖和的。 她坐到搖椅剩下的一半空間,把整個身體的力量都放到姜成瑄身上。直接姜成瑄被壓得受不了,呻吟著醒了過來。 「沒睡飽啊?誰讓你昨天半夜還坐在外面發呆。」馬磬言毫不留情地批評了姜成瑄,「宋清秋呢?你把人家搞丟了?」 姜成瑄伸了個懶腰,看看四周,剛才好像做了個夢。發現自己還在飯店里,而靠在自己身上的也不傅品珍,她才意會到馬磬言的問題,輕描淡寫地回答,「她回去了。」 「什么?她為什么會突然說要回去?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沒回自己床上去睡?」馬磬言昨晚寫完劇本后,便想到陽臺上透透氣。卻看到剛洗完澡,換了一身黑的姜成瑄窩在搖椅上,如果不是燈光還算明亮,恐怕也不會發現姜成瑄坐在那里。 后來,馬磬言想睡了,洗完澡便圍了條浴巾,就鑽進被窩。看姜成瑄從室外移到室內的沙發上,依然在發呆。她不知道這人怎么半夜不睡,老是在發呆。便對姜成瑄招了招手,讓她上來陪她聊天。以前她曾經在睡前必須要有一通晚安電話,就養成了睡前一定要找個人說說話,才睡得著的習慣。正好有個姜成瑄無所事事,便讓她來物盡其用一回。 「嗯。后來你睡著了,我也睏了,眼一閉就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清秋就已經站在陽臺上了。然后,她就說有事要回去處理。」姜成瑄瞇著眼睛,因為還沒完全清醒,口齒還有些含糊。交代事情也講得零零落落的。 「你是故意的吧?你這個沒神經的白癡。」馬磬言惱怒地掐了姜成瑄的手臂一把,掐得姜成瑄當場跳了起來,頭還撞到搖椅上面的遮篷支架。她跑進房里,換上長褲,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只拿件背心外套加在襯衫外,便出了房間,往車站跑去。 沒過多久,甚至姜成瑄按下咖啡機上的按鍵,連杯咖啡還沒煮好,就看到宋清秋推開門走進來。姜成瑄一點意外都沒有,彷彿她一直都在等著宋清秋回來,她走過去接過宋清秋手上的旅行箱,在宋清秋的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咖啡快好了,等等喔。」姜成瑄走回柜子前,一手撐著腰,一手扶著柜子,襯衫的扣子半數是解開著的。 宋清秋沒預料到姜成瑄是這樣的反應,深吸了口氣,從手提包里拿出一串鑰匙,對著姜成瑄質疑說,「這是什么?」 「我的車鑰匙啊。」姜成瑄慵懶地打了個大呵欠,向上伸直了雙手,輕輕拉了下懶腰。 「為什么在我的包里?」宋清秋臨上車前,才看到這串鑰匙在她的手提包內。原本以為是姜成瑄不小心把鑰匙塞進了她的包里,但想了又想,以姜成瑄的個性,不可能犯這種錯誤,她不至于會把她的手提包當成自己的,也不會輕易去動別人的包。 原本她大可把鑰匙寄放在飯店柜檯,讓飯店轉交給姜成瑄的,但她在車站那里坐了很久,反覆思考著,又覺得這一定是姜成瑄的一種暗示,所以決定親自來問個清楚。 姜成瑄淺淺笑著,將咖啡放在茶幾上,又將宋清秋拉到沙發前,讓她安坐在其上。她捏起那串鑰匙,在宋清秋眼前晃了晃,又拉開手提包將鑰匙放進去。 宋清秋看著耍俏皮的姜成瑄,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很沒力地埋怨道,「給我一個解釋。」 「在你這里永遠都會有我的一把鑰匙。」姜成瑄端著自己的那杯咖啡,硬是擠進宋清秋和沙發扶手中間不大的空隙里,她把頭靠在宋清秋的肩上,「對不起。」 聽到從姜成瑄口中說出對不起三個字,宋清秋知道她已經想清楚了。姜成瑄不是個會輕易認錯的人,但如果能讓她說出那三個字,那絕對是真心的。她也明白了,她的夢就到此為止了,該醒了。 「那為什么只是車鑰匙?」宋清秋還是想逗一下姜成瑄。 「呃……那個……因為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就像開車兜風一樣輕松舒服。」姜成瑄沒想到宋清秋還不放過她,一時無法招架,幸好喝了咖啡,頭腦清晰多了。 「為什么不是房子的鑰匙呢?」宋清秋輕拍著靠在自己肩上的姜成瑄,本來還想捏一把的,只是最后終究沒狠下心。 「哎呀~你知道的嘛。干嘛一直問啦。」姜成瑄裝不下去了,只好嬉笑著,用撒嬌來逃避問題。 這時候房門被人猛然推開,發出了好大的聲響。一個戴著帽子,衣衫稍嫌凌亂的纖細美女,氣沖沖地走進來。 「宋清秋,你不要又被她哄得忘了所以。我們說好的劇本呢?你為什么沒有照著演?」大編劇馬磬言最痛恨的就是劇本被擅改。 「對不起。我畢竟不是專業的演員,而且,瑄都已經說對不起了。」宋清秋知道馬磬言是在幫她,想替她出一口氣,可是,她就是下不了手。 「我不是跟你說,一進來就先打她一巴掌的嗎?然后再扒了她的衣服,讓她不能逃走。你看看,她那個扣子,有扣跟沒扣一樣,不是很好脫的嗎?她隨便放把鑰匙,就能讓你心甘情愿地回來。這早就超越了洞察人心的道德標準,已經是玩弄人心的卑劣了。你怎么還能相信她?」馬磬言劈哩趴啦地說了一連串的話,說完之后,又扶著自己的額頭。情緒太激動了,讓她有點頭暈。剛起床的她本來就會習慣性低血壓的,還跑了一小段路去追宋清秋,她壓根就忘了問宋清秋走多久了,如果沒有那串鑰匙,她跑到車站時,宋清秋應該早就離開了。 看著姜成瑄示威似的笑容,她這才察覺到自己剛才的行為有太多思慮不周的地方,還免費替宋清秋即興編了那套劇本,倒顯得有些枉做小人了。她一擺手,大吼一聲,決定不再理這兩個人,畢竟她們是多年的好朋友,根本就沒有旁人插足的馀地。轉身朝樓上走去,她決定再補個回籠覺,今天的體力已經被她消耗殆盡了。 宋清秋淡淡笑著目送馬磬言的背影上樓,這個傳說中特立獨行的大編劇,似乎也有可愛的一面。她轉頭注視著姜成瑄,「你就不怕我沒發現鑰匙,坐著車離開了。那你怎么回去?」 「你一定會看到的。」姜成瑄篤定地說,「首先,我把其它的小東西都挪到手提包里其它的夾層和口袋。再來,把鑰匙和錢包放在同一個夾層里。你想搭車,一定就要拿錢包,拿錢包時,就一定會看到它。」 「我單獨一個人離開,你不會擔心嗎?」宋清秋剛才就是被馬磬言以這一點說服的。馬磬言就是覺得她自己一個人走不安全,更何況這里還是交通不便的山上,所以她才會追出去。再拿這一點攻擊姜成瑄,將她形塑成無情無義沒血沒眼淚的負心漢,最后要求宋清秋一定要賞她一個巴掌,給姜成瑄一點教訓。 「會。」姜成瑄環著宋清秋的腰,「可是,我相信你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而且,現在是白天,如果是晚上,我就不會讓你自己一個人離開。」 「就算你想讓我離開你,也不需要繞這么大一個彎。還特地拉了馬磬言來山上,我都不知道你還有當紅娘的愛好。」宋清秋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打斷。 「我比較想當丘比特。紅娘聽起來就很娘,我不要。」姜成瑄嘟著嘴,不滿地說。 「瑄,你一定要學會主動開口。不管是分手還是復合。這是你最大的缺點,什么都想自己承受,又什么都不想說。跟你在一起的人會因此而覺得很累的。不是壞壞就一定會惹人愛的,好嗎?」宋清秋一邊取笑著姜成瑄,一邊留戀地輕輕拂過姜成瑄臉上那細膩的皮膚。 「噢。」宋清秋說的這些,姜成瑄又何嘗不知道。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時候,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是個很固執的人。 「你有沒有愛過我?」宋清秋仍然有些愁悵,自從聽到姜成瑄說完對不起之后,這種感覺就一直揮之不去。 「有。」姜成瑄笑了笑,肯定地回答,「小時候。」 宋清秋笑了。以她們這個年紀來看,中學生的年齡,確實已能稱為小時候了。只是,年少時的情感,真的是不可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