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愛德華,帶威廉去找杰克遜醫生。”布里茨先生將威廉交給愛德華,“快!” 愛德華咬著嘴唇,他看了一眼鋼琴上的血跡,緊緊抓住威廉的手,幾乎是強行拖抱著威廉將他帶走。 “呼,呼,呼。” 愛德華能聽到寂靜的走廊里他喘氣的聲音。說實話,剛剛的那一幕,也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驚懼。 他的父親,竟然抓著弟弟的頭往鋼琴上撞。 那神情像是真的想把威廉殺死一樣。 他想不通,平時雖然嚴肅但十分紳士的父親,為什么會變成那個樣子。他感到不安,但他不能遲疑。 因為威廉受傷了,而且他一定更加害怕。身為哥哥,他這時候不能慌亂,一定要擔起責任保護弟弟。 正是這種責任感,支撐著愛德華邁著腿飛奔,將威廉帶去了杰克遜醫生那里。 “天啊!這是怎么搞的。”他們的家庭醫生一看到威廉,立刻將他抱起來觀察,“這樣的傷口得縫針了。” 愛德華的襯衫已被染成了紅色,他不答話,只是一直牢牢地攥著威廉的手。他麻木地看著血紅的紗布一片片被扔進垃圾桶。聽著傷口縫合后清脆的剪線聲。 他壓抑著驚懼和恐慌,竭力保持鎮定。 . “羅伯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布里茨先生皺著眉頭,如果面前的不是他的雇主,他剛才就該一拳打上去了。 “我,”伯爵說,“我也不知道剛才是怎么了。我失控了,托馬斯。畢竟這個房間是……” 布里茨感到悲哀。他覺得羅伯特·奈廷格爾真是個可悲的男人。 “你居然還沒有走出去?約瑟夫已經去世那么久了……” “我沒有辦法,威廉和他長得太像了……看到威廉,我就會想起他。” 約瑟夫尸骨無存,徒留一封從前線而來的訃告。最荒唐的是,他的忌日恰好就是威廉的生日。 “你們不適合在一起生活,你和威廉。”布里茨先生斬釘截鐵地說,“你也認可吧?” 伯爵沉默地點了點頭。 “讓孩子們和我去鄉下生活吧。我會把他們培養成真正的紳士。” “你是說?” “我沒有賣掉蘇格蘭的祖宅,稍微打掃一下,應該還能住人。”布里茨先生說,“您當年也是在那里向我的父親學習,所以這也是家族傳統的一部分。” 伯爵的思緒飄回了遙遠的童年。老布里茨先生,一直沒有修好的籬笆,門外的蘋果樹,新出爐農舍派的香氣。 還有……約瑟夫,他的弟弟…… “好吧。”伯爵說,“孩子們就交給你了。” . 威廉將臉頰緊緊貼在汽車的窗戶上,沉默不語。 從那天起,他不再說話了。往日活潑的孩子一反常態變成這樣,也堅定了布里茨先生將他帶走的決心。 布里茨先生的檸檬黃小轎車在渺無人煙的公路上行駛,窗外是廣袤的湖泊和遠方嶙峋的斷裂山谷。這是蘇格蘭高地獨有的景觀。 愛德華一直拉著威廉的手,他想用這種方式讓威廉感到安全。 汽車拐入崎嶇的鄉間小道,漸漸地,一種清新的杏仁香氣充斥了威廉的鼻腔。 車輛停在一間古樸的鄉村別墅前,花園的庭院幾乎被雪白的花瓣所鋪滿。 “是蘋果花。”布里茨先生抱起威廉,去看枝頭五角星形狀的花朵,“在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這棵樹就已經在這里了。” 布里茨先生提前請傭人收拾過房子,打開門,住宅內一塵不染。門廳的花瓶、拐角處的油畫、石膏雕塑,都還在原來的地方,就像是時光倒流一樣。 他將威廉放下,看著愛德華又牽起弟弟的手,恍惚間仿佛看到約瑟夫跟在年輕的伯爵身后。 “托馬斯。”約瑟夫的幻影看向布里茨先生,笑著向他揮了揮手。 約瑟夫應該會站在鋼琴旁邊—— 那身影,漸漸與威廉重合在一起。 布里茨先生回過神來,發現威廉正站在立式鋼琴旁,一動不動。 威廉伸出手去摸那罩著鋼琴的天鵝絨,他又回想起了那黑白鍵塊的光滑觸感。 他內心感受到一股戰栗的激動。 “你真的不愧為一個奈庭格爾。”布里茨先生笑著搖了搖頭,“想學鋼琴嗎?威廉。” 反正音樂教育也是紳士教育的重要一環。伯爵再怎么神經過敏,也不可能阻止他的孩子接觸音樂。 鋼琴?威廉在心里拼湊著這個單詞。原來它叫做鋼琴。 他又回想起了在那個房間里,黑白鍵塊發出的聲音。 滴滴答,嘟嘟滴。像鳥鳴般悅耳動聽。 看著威廉渴望的目光,布里茨先生無奈地嘆息著。他不顧旅途勞頓,找出了調律工具箱,打開頂蓋。 當當當,當當當。 即使只是在調音,威廉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布里茨先生矯好音準,放下調律工具,想要演奏一曲來試音。他的雙手放在琴鍵上:“有什么想聽的嗎?” 威廉從未聽過安眠曲之外的音樂,對此沒有發言權。 而愛德華思考了一陣:“嗯……《小星星》?” “這原來是法國的一首歌曲,”布里茨說,“莫扎特改編了它,在它的基礎上進行了數次變奏。后人為它填充了歌詞,變成了《小星星》這首童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