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屋大掃除那天，顧念盼才搬動書柜，就聽見后頭縫隙傳來物品墜地聲，不輕不重，似乎是個重量不大的東西。

    好奇心使然，她見陳晨還在房間另一端搬東西，也不好意思打擾，乾脆自己拿起掃把，斜側(cè)著放進去。

    不知道東西到底在哪，她憑空胡亂掃動幾下，竟還真的撥了個小薄冊出來，伴隨著厚厚一層灰塵，一起從書柜縫隙脫逃。

    本子體積不大，是最普通的膠裝筆記本，頁面最多也才二三十頁。顧念盼觀察了下，總覺得這和小時候mama會買來給她畫圖的涂鴉本很像，差別只在封面陳舊，看得出已經(jīng)被掩埋在書柜后頭許久。

    不知道這書會不會是陳晨mama的遺物，她不敢亂動，小心翼翼地捧著，面色忐忑朝陳晨喊：「陳晨，我找到了本書。」

    「書？」放下手上的東西，陳晨被她的聲音吸引過來，走近了才終于看明白她手上的東西是什么。

    「剛剛一時間想不起來……」接過筆記本，陳晨神情復(fù)雜，「這本是小時候，mama買給我練習(xí)寫字做題目用的。」

    開始唸書后，他就知道自己比弟弟笨了點，他學(xué)三次才會的東西，弟弟學(xué)一次就可以，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誰高誰低。

    身為哥哥卻居于劣勢，他不是沒洩氣過，就連向來寬容的父親，也不免在隱約間對他露出失望的表情。

    但那時候，第一個開口鼓勵他的，竟是性格嚴(yán)肅，對成績表現(xiàn)要求完美，讓陳晨最不敢面對的陳mama。

    往日封存的記憶，在那本子的呼喚下，終于有了些許甦醒的痕跡。

    過了太久，他差一點都要忘了，mama拿著本子交給他時，雖然板著臉，卻意外溫和的話音。

    「做一遍不會就做兩遍，這件事很正常，完全沒有沮喪的必要。只要你肯好好學(xué)，mama會等你學(xué)好。」

    mama的話幾乎瞬間扯動他的淚，緊捏著mama剛送的本子，他小小身軀就往前猛撲進對他無條件敞開的女子懷中，哭得抽抽搭搭，整張臉皺成一團，無比可憐。

    與mama不多的溫馨回憶中，那是他與她最親近的一次，珍貴到連回想都顯得奢侈，就怕有分毫磨損。

    顧念盼看出他眼底的眷戀不捨，泡了水似的，里頭的情緒柔軟至極，讓她不忍心破壞。

    思考片刻，她決定將筆記本遞向陳晨，想物歸原主，本來溫和的少年，神情卻瞬間一變，反射性就往后退，指尖堪堪避過和本子的接觸。

    「我……」知道自己反應(yīng)過激，他垂下頭，話音有不自知的顫抖，「盼盼，我能請你幫我個忙嗎？」

    「……什么忙？」隱約能猜到他想說的話，顧念盼收緊拿著本子的手，頭往下垂。

    盯著眼前少女的發(fā)頂，陳晨沉默半晌，才將自己的脆弱，對著貼心回避的少女袒露。

    「請你……暫時替我保管這本子。」

    歸還之期他沒直說，她卻明白。

    他在等待，等待自己學(xué)會好好面對一切那天。直到那時，取回本子的他，肯定能抬頭挺胸和過去，從mama那接過那本子的自己說──「請不要放棄，再往前走，總有一天你一定可以不辜負(fù)mama的期待。」

    中午休息時候，陳晨和她說了，書里面的內(nèi)容她可以看。

    上次被顧易辰爆了許多童年糗事，顧念盼也想扳回一城，在陳晨無奈的注視下，她捧著本子就縮到角落檢視起那本書的內(nèi)容。

    卻沒想到，前頭她還能對著少年青澀歪斜的字跡竊笑，后頭突然映入眼中的清秀字體，就讓她嘴角的笑意凝結(jié)。

    「給小晨：

    在我們母子關(guān)係變成這樣的時候，我實在不知道你會不會看到這段字。

    我知道，我其實對你不好。從我和你爸爸離婚后，我甚至連身為mama該盡的責(zé)任都做不好，到最后等我好不容易稍微提起勇氣去面對你時，你已經(jīng)開始翹課、打架……讓我連該怎么開口跟你說話都不會了。

    現(xiàn)在我想挽回我沒做好的事，卻已經(jīng)想不到能為你做什么。

    你的生日快到了，說起來有點荒唐，但是我想替你許下愿望。

    我希望未來的你，會是足夠擁有勇氣的人，能在歷經(jīng)風(fēng)波浪濤后，仍能筆直往自己的目標(biāo)前進，始終保有那個在接過這本子時，那樣純粹努力的心。

    我希望未來的你，會是擁有幸福的人，會去愛你身邊愛你的人，在這樣過于繁華的世界里，明白什么是你真正想要的，抓住愿意陪你一直走下去的人，直到真正抵達(dá)你和她的未來。

    最后……我希望未來的你，能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因為我和你爸爸加諸在你身上的一切負(fù)面存在，忘記怎么笑，怎么去完成夢想。

    我能給的不多，但只要你想做的并不傷害他人，更不是什么作jian犯科的壞事，請記住，mama會在身后陪你。

    這本子你看到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放在我和你弟弟買給你的禮物里了。我不知道事到而今才和你說這些，你會不會接受。

    但是，明年也好，后年也罷，這都是我的心愿，直到你長大成人，我都希望你會是幸福而美好的，我會一直許愿下去。

    mama」

    身后傳來腳步聲，陳晨才要回頭，少女的手臂就從后頭還過他的腰，把整個人貼在他的背上。

    「怎么了？我衣服打掃到很臟，你快起來呀。」沒好氣的說，陳晨卻等不到顧念盼起身，反而越來越用力抱住他。

    「陳晨。」她說，聲音軟嫩，讓他實在氣惱不起來，只能假裝煩躁的說：「做什么？」

    「……沒有。」

    「啊？」陳晨摸不著頭緒，想回頭又被死死抱住，完全手足無措。

    「我只是想問……」把自己的哽咽埋在陳晨背上，顧念盼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你現(xiàn)在幸福嗎？」

    瞬間臉龐脹紅，陳晨渾身僵硬，第一次連話都說不出來，更別提還要回答問題。

    「你、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呀？」老半天，他才勉強擠出這個不算回答的話，換來的，是少女更加用力的擁抱，以及他幾乎要滴血似的紅艷耳垂。

    還是不要現(xiàn)在說好了。她想。

    在少年真正有心理準(zhǔn)備接過這本書時，她希望他已經(jīng)能是不負(fù)陳mama期望的幸福美好。

    在那天到來以前……她會陪著他，一路往前，偶遇波折也無所謂，只要兩個人還在一起，或許連跌倒，都會在日后成為某個美好回憶。

    《mama》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