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二十歲
葉雍哲告訴隋宜邵經華看到了他們接吻的第二天,隋宜立刻就明白了葉雍哲是故意為之。她絲毫不懷疑他說話的真實性,他的的確確就是這樣的人,看似是這個家里最沉默無害的那個,卻分外敏感深沉,他可以溫柔得盼望隋宜對他予取予求,也可以冷淡得讓親jiejie在背后腹誹。但隋宜并未對葉雍哲說出自己的心思,仍舊該做什么就做什么,每周固定同他見面,或是親昵,或是一起溫書,時光轉眼飛逝。 一大早,隋宜還在睡夢中突然被砸醒,她嚇得彈坐起來,原來是葉書意,后者正一臉心花怒放望著隋宜。心中滿腔怒意瞬間平息,隋宜笑著捏捏她的手,甕聲道:“這么早,我還說下樓去接你們。” “不早啦。”葉書意笑著抱住她的腰,深深嗅隋宜頸間的香氣,“一想到今天就能搬來和你住,我就高興得一整晚睡不著。” 葉書意的錄取通知書兩天前已經拿到,A大美術專業,并非A大王牌,但好在名頭響亮。她成績一向不如葉雍哲好,邵經華對他們的學業也并無強求,因此大家都已經非常滿意。 “不是還要和朋友出門旅行嗎,怎么不等回來再搬?”隋宜一面說話,一面翻身下床。 “等不及嘛!” 隋宜笑一下,從微微敞開的房門往外看了一眼,客廳已經整齊放了三只行李箱,“雍哲呢?” “他幫秀姐和工人搬東西。” “那你在這里偷懶。”隋宜擰一擰她的鼻尖,“我去看看。” 葉書意這才聽出她聲音不對勁,“你感冒了?” “有一點,沒事。”說著,隋宜隨手取了件薄外套罩上。 剛走出房門,被正好搬了東西上來的葉雍哲推回室內,“衣服換好,外面這么多人。” 隋宜無奈地同葉書意對視一眼,關上門,翻找出內衣與T恤換上,隨口問葉書意:“他呢?” “什么?學校嗎?”葉書意揶揄道,“你會不知道?” 隋宜回頭古怪地看她一眼。 葉書意也是一怔,“我想著你們關系好嘛。”頓了頓,又繼續道,“還沒收到通知書,但應該沒問題吧,交大離爸爸研究院很近。” “那和這里有些距離。” “是呢。”葉書意目不轉睛地看隋宜扣上內衣扣,“你胸型好漂亮。” 隋宜笑看她一眼,并不言語。 二人一同出了臥室,秀姐也朝他們走來,“有同學找隋宜。” 隋宜先是一怔,繼而露出格外懊喪的表情:“糟了。” “什么人?”葉書意立刻好奇起來,誰會在周末來隋宜的住處找她呢,因而又雀躍問秀姐,“男的女的?” 秀姐格外配合她,神秘一笑,用手掌遮住半邊嘴,氣聲說:“男同學,高高大大的。” 正說著,果然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學生提著電腦包和一袋資料走了進來,他一見廳中人滿為患,箱盒遍地,甚至沒有落腳的地方,有些手足無措。隋宜見葉雍哲直直盯著別人,上前一步擋住葉雍哲視線,叫道:“學長。”又笑一笑,“不好意思,我忘記今天家里有事。” “不不不。”鐘謙尷尬地撓撓頭,“是我不好意思。” 鐘謙個子很高,五官算得上端正大氣,人很魁梧,皮膚有些黑,只因此刻傻愣在此處,顯得有些憨厚。這段時間,他與隋宜在教授指導下一同參加一個地質災害監測與防治的學習培訓,今天原本約好一起外出寫報告,但隋宜昨天下午開始有些發燒胸悶,吃了藥也不見好轉,deadline不等人,隋宜只好叫他上午來家里一趟。她也是忙暈了頭,全然忘記今日葉書意會搬來,更沒想到葉雍哲也來了。 隋宜同他們進行簡單介紹,“這是我家人,這是我系里的學長,鐘謙。”頓了頓,她又對葉雍哲補充說明,“我們今天有一個地理報告必須寫完,我忘記了你們…” 葉雍哲聽她口中說著“我們”、“你們”,眸光更暗,并不聽她講完,漠然起身徑直往隋宜臥室去了。路過隋宜時,他原本想抓住隋宜手腕,卻被她預料到,直接避開了。 隋宜呼出一口郁氣,只覺得頭暈目眩,一時有些心煩,她緊了緊拳頭,對鐘謙說,“抱歉,學長,你可能要稍等我一下。” 鐘謙自然是又迭聲說一連串“好的好的,沒關系沒關系”。 秀姐看隋宜神色實在疲倦,忙說:“你先吃早飯,我替你招待同學。” 隋宜無奈地點點頭,轉身往臥室去。 門甫一關上,葉雍哲的吻便重重向隋宜壓來,隋宜有些喘不過氣,卻只能高高仰起脖頸,張開嘴呼吸,像是被巨浪拍上岸渴水的魚。葉雍哲的嘴唇順著隋宜雪白纖細的頸間向下,逐漸吻至肩頭,呼吸聲越發急促。隋宜原本緊緊攀著他的腰,感受到他面頰guntang,忙推開他捧起臉頰看,只見他面色與脖頸通紅,不由抬手輕輕貼住他的頸側,隋宜恍惚覺得自己能感受到他皮膚下血液涌動,立即又踮起腳不斷輕輕吮吻他的嘴唇,雙手在他后背從上往下反復順撫,如同哄小孩子一般小聲說:“同學而已。” 葉雍哲卻并不滿意她的安撫,只問:“為什么來家里?” “有很重要的事情。” “以后不可以再來。”葉雍哲低頭看隋宜,“你明明不喜歡外人來家里,為什么他可以?” 隋宜一聽,才知道他如此生氣是這個緣故,她的確從小領地意識就很強,葉雍哲也是,但他們兩個與對方共享一切空間卻似乎毫無障礙。這樣想著,隋宜反而含笑看向他,“那我要和他一起寫報告呢,怎么辦?” 葉雍哲只是垂眸凝視她。 隋宜還不肯輕易放過,伸出一只手指,在葉雍哲胸口輕輕繞圈,嘴上嘆氣道:“哎,那為了你,我也只好不寫了,文章不發了,學分隨它少,獎學金就不領了。” “好了。”葉雍哲聽出隋宜在胡說,繃緊的面孔終于稍稍放松一些,委屈地咬牙道,“下次去圖書館寫?” 隋宜才終于笑起來,“嗯,好,我答應你。”又吻一吻他喉結,“以后不叫外人來家里。” 葉雍哲這才點點頭,忽然又問隋宜:“他喜歡你嗎?” “人人都喜歡我嗎。”隋宜被他逗笑,淡淡地說,“我沒有你想的那么稀罕。” 葉雍哲只是看著她,搖搖頭。 隋宜摁了摁太陽xue坐回床邊,葉雍哲一見,忙蹲在她腿邊,緊張地用手背探一探她額頭,“剛才就覺得你聲音不對勁,發燒了嗎?” “沒有。”隋宜搖頭,抓住他落下的手掌,與他交握,“放心,我吃過藥了。” “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哪有那么嚴重。”隋宜笑起來,對他敞開手臂。 葉雍哲便立刻乖乖地環抱住隋宜,雙臂緊緊圈住她的腰,不論身高體型葉雍哲都遠勝于隋宜,此刻蹲跪在隋宜腿邊也高出她半頭,隋宜便軟軟地將頭靠在葉雍哲頸側,輕聲說:“你剛才那樣,秀姐和書意會懷疑的。” “你擔心嗎?” “以前會,現在…”隋宜在葉雍哲頸窩搖搖頭,鼻尖蹭到他脖子上的皮膚,半晌,隋宜才又說,“可能早就發現了。” 葉雍哲不語,只是圈抱住隋宜的雙臂不由收得更緊。 “但是為什么大家都裝作不知道呢。”隋宜說著,悶悶地笑起來。 ————————————————————— 最終還是在書房里把報告收尾了,過程中除了秀姐送過一次果汁,并無人打擾。秀姐并一個鐘點工在各間打掃,葉書意與葉雍哲靜靜坐在客廳中,隋宜出書房上衛生間,他們二人的視線也就跟隨隋宜打轉。 吃過晚飯,送了秀姐與葉雍哲離開,葉書意與隋宜親密地躺到一處,白天發生的插曲誰都沒提,兩人只是天南海北地胡說了一會兒,葉書意忽然神神秘秘對隋宜說:“我爸爸好像交女朋友了。” 隋宜心跳驟然漏掉一拍,她極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昨天和秀姐去逛街,想著順路去找爸爸,剛好看到他和一個大美女一起進研究院對面那家餐廳。” 大美女,是周敏知嗎。隋宜想,很久沒有見過她了。 “為什么不是同事?” “肯定不是。” “你怎么確定呢?” 葉書意面上也浮起疑惑,“因為我叫住他們了,爸爸很驚訝的樣子。” “可能只是驚訝會在那兒碰到你們。” “隋宜!”葉書意不滿地努嘴,“你怎么老是反駁我。” “我…”隋宜也意識到自己過于急切地不愿接受了,“我只是推測,你說的也有道理。”隋宜的心終于沉到谷底。 “我真為爸爸開心。”葉書意笑起來,“我們都這么大了,爸爸還是一個人。” 隋宜沒有答話。 葉書意卻還問她,“你呢你呢?” 隋宜翻了個身,背對著葉書意,舌根有些發苦,勉強“嗯”了一聲。 半晌,隋宜又問:“是不是一個高高瘦瘦,看起來很冷傲的?” “是是是。”葉書意立刻表示贊同,一面回想一面說,“很瘦,和你差不多高吧,大眼睛,尖下巴,烈焰紅唇,超級冷傲!” 看來的確是周敏知。 也對,邵經華似乎與隋宜當年第一次見到時沒什么兩樣,他依舊是那么的挺拔英俊,他有知識豐富的頭腦,有最好的修養最善良的心,一定有很多人喜歡他,他也一定能從中找到他喜歡的人。 隋宜正沉默地想,忽然又聽葉書意喃喃道:“雖然很為他開心,但是我想起mama了。” 說著,她推一推隋宜肩膀,“葉雍哲跟你講過她嗎?” 自然是說過的,但隋宜并不認為葉雍哲會希望別人知道他小時候想著mama也哭,因而只在黑暗中搖搖頭,“你說一說呢。” “嗯,其實哪還有什么印象,那時候我們才兩歲。” “外公快要退休的時候,我爸剛進研究院,他當時很喜歡爸爸,說他青年才俊,不僅有鉆研精神,還有創新精神,介紹了他和mama認識,外婆是很反對的,他們的工作太忙了,但外公和mama都很堅定。”葉書意說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外公去世之前才對外婆說對不起。” “外婆跟我講,mama后期病程很快,越來越瘦,癌細胞轉移到胸膜之后,開始呼吸困難,當時這里條件不夠,就去了國外繼續治療,我們也一起去了,只是我不記得,后來我又追問最后她痛嗎,有多痛,也沒人肯告訴我。” 隋宜聽她說出每一個字,似乎都能感受到葉書意的痛一般,忍不住摸索著牽住她的手掌,葉書意也軟軟反握住她。 “你猜爸爸當時在哪兒?”葉書意又問。 在臨東,隋宜想。很多年前,邵經華為了讓她緩解失去mama的痛苦,跟她講過葉阿姨生病到去世那段時間他們一家的經歷,那天下午,一個大人、一個小孩兒,卻像朋友一樣,靜靜傾聽了對方的心事。 葉書意繼續道:“他在臨東輔助鐵路院的工程師為通往阿涅高原的鐵路選線,溯臨東河往上,怎么走、怎么樣的線路安全,建明線好還是鑿隧道好…還有一些什么東西,我反正是不懂,總之研究院那時候需要他去實地考察,他最了解。”說著,她聳聳肩,“就是現在那條所謂造福很多人的鐵路線。” 隋宜從來不知道原來葉書意口中可以說出這么一些專業詞匯,也從來不知道她會有如此讓人可憐的口吻。 “我問外公外婆怪爸爸嗎,為什么不回國和我們一起住,他們只是說mama不怪他。” 隋宜聽著,只覺得心里也像灌了鉛,沉沉的。原來很多女人終其一生只是在等,隋宜也想起許玲來,她一開始也在等隋某,后來又在等一個可以拯救她的人。 但這是不存在的,隋宜心里深深明白。人除了自救,積極地不擇手段地為自己謀取,別無他法。 “我從來是很愛爸爸的,他的確給我們提供了最好的條件,可能再過一兩年,他不帶考察了,就在市里,有時間陪家里人陪愛的人了,只是…嗯。”葉書意不再說下去。 隋宜聽到“愛的人”卻也沒來得及深思,此刻只覺得整個人都被泡進了葉阿姨和許玲的痛中,深深蓋過了她心中的那些綺思,起碼這一刻是這樣的。 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出言寬慰葉書意,或許其實她也不需要。 因而隋宜只是抬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水,才又攏抱住葉書意肩膀,輕輕說:“好了,睡吧。” 二人便都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