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時間拉回到一個月前——

    vox的手還維持著要綁起頭發的姿勢，愣愣的看著客廳地毯上散落的瓷盤碎片，抬起頭又見窗簾被撕成一條一條不規則狀，像殘破的觸手在微風中飄盪。

    他愕然的緩緩地放下手，小心地往前走了幾步，一片慘狀立刻映入眼簾。茶幾上的雜志彷彿進了碎紙機一遭，雪花似的落在桌腳，原先好端端裝著紅茶的茶杯已經被迫摔了一跤，把液體潑灑在整張桌子上。

    「我的老天……」

    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犯下了致命錯誤——雖然他有和他人同居過，但對于帶孩子、呃，或許說養寵物比較貼切？總之他一點經驗都沒有！

    他眉頭緊皺，扶著額頭，試圖回想自己究竟是撿回了小男孩還是炸藥包。

    逃避現實也不是辦法，他打算先把罪魁禍首找出來。

    昨天兩人結束對談后，夕陽也已經落下，他渾身疲憊，叫了外賣、簡單收拾好積了灰的客房，讓小狐貍安分一點后，就迫不及待地進了浴室把臟兮兮的外衣脫下，洗了清爽的澡。

    關上花灑，他看著透明的水流在排水孔上旋成漩渦，咕嚕咕嚕滑入水管中，心緒里的紛雜也慢慢平靜。想來也挺神奇，伴他多年、總是反覆發作的陰鬱情緒在聽見男孩的笑聲后，居然奇蹟似的消失了，沒有如同往常需要調適一兩週，讓他的學生們掃到颱風尾而哀號連連。

    洗過澡后他就沒再管男孩了，反正身為活了數百年的惡魔，他也不怕這種剛化形的小崽子會出亂子。于是他任由疲憊的身體陷入柔軟的床墊，闔上沉重的眼皮。

    沒想到，再次睜開眼會是這幅光景。

    他張望四周，沒能在顯眼的地方看見男孩，對方若不是逃出家門，就是藏到某個角落去了。他更傾向后者，因為住進人類家是對方重要的夢想。vox想了想，轉身往客房走去。

    門沒鎖，他輕輕一推就能打開。

    這間客房長年作為倉庫使用，即使昨天稍作清潔，仍然有很多漏網之魚，空氣中飄著讓鼻子發癢的灰塵。vox昨天太累了，沒有深思就讓男孩住在這兒，心里有點過意不去——但這點愧疚并不能平衡客廳那一齣慘劇。

    房間很小，但卻沒有如他所想，一眼就看見男孩。忽然，他心念一動，彎下腰查看床底……

    賓果！

    「嘿，搗蛋鬼。」vox勾起嘴角，吹了聲口哨，「找到你了。」

    §

    vox伸手把一團臟兮兮的毛團拉出床底，灰塵四散，害他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他抬起頭眨眼讓生理性的眼淚快點乾，果斷地把毛團捧進浴室，手一揮扔進浴缸里。

    毛團上卡滿了灰塵，原本的顏色都快看不清了。小傢伙把頭埋在身體的毛毛里，漏出來的耳朵蔫蔫的垂著，四肢抱著自己蓬松的大尾巴。

    vox第一次看到這孩子的原型，蹲下身新奇地觀察了一會兒——雖然對方捲成一坨看不太準，但大概是約等于自己手臂長的小狐貍。惡魔在腦袋浮現記憶里的畫面前站起身，開始思考洗完這團毛后要怎么跟他算帳，以轉移注意力。

    「好了，自己洗一洗……」惡魔轉過身要離開，說到一半卻猛地想起客廳的慘狀，連忙折回浴缸并改口道：「什么都別碰，就保持現在這樣，我幫你洗。」

    為了以防萬一，vox一邊開熱水，一邊再叮囑一次：「千萬不要碰任何東西喔。」

    「……」小狐貍趕緊將偷偷伸向浴球的手塞回毛毛里。

    水溫正好，vox把外衣脫下掛在門把上，將小狐貍抱到腿上，將水柱調整到溫和的力度，先把狐貍身上的大灰塵沖掉，再擠上沐浴乳一邊搓洗、一邊用手指認真地疏開纏成一團的毛發。

    mysta沒想到自己在闖禍后還能得到洗澡按摩的雙重服務，原本懸著的心暫時平靜下來，瞇著眼睛享受難得的洗毛毛時間。話說回來，這個人類似乎很了解狐貍，老是能找到舒服的地方搓一搓、撓一撓，mysta都忘記自己為了逃避批評的賣乖計畫了，在男人腿上攤成一塊橘色的餅，喉嚨不自覺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尖尖的耳朵放松地往后貼在腦袋瓜上。

    惡魔熟練將小狐貍全身的毛都洗的滑順乾凈，散發著沐浴乳的香氣。他放下吹風機，看著懷里又蓬松又軟的橘色的毛絨，滿意的點點頭。其實昨天就該把這隻小狐貍徹頭徹尾地洗乾凈了，誰知道這傢伙出生之后有沒有洗過一次像樣的澡，要是身上帶著什么病菌就不好了。

    「終于搞定了。」vox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斜眼看向狐貍，冷冷一笑。

    「來吧，算帳時間。」

    「！」軟綿綿的小狐貍瞬間僵成石像。

    02.

    「你要給我看什么？」vox一頭霧水的跟著小狐貍走進客房，眼前忽然一陣強勁的氣流憑空出現，他趕緊抬起手臂退后一步，再睜眼面前已經站著熟悉的男孩。

    「雖然我只剩隱約的記憶了，但我可能是半夜看到了這個。」男孩指著房間角落，抿著唇偷偷觀察vox的表情。

    vox看見那里的東西，瞬間皺起眉頭。

    「老鼠？」

    「我應該是追著牠跑去客廳，然后就……就變成那樣了。」他小聲地說。

    惡魔眉頭皺得更緊了。

    奇怪，這隻小狐貍化形后的長相是很標準的人類，沒有像化形菜鳥一樣東缺一角、西缺一塊——畢竟昨天都坦誠相見了，惡魔知道對方該有的都有了。且他運用四肢的方式相當熟練，體內的靈力也很穩定，怎么會有這種類似返祖的行為？

    「抱歉，我會整理好的！」男孩忽然竄到vox面前，打斷了他的思考。男孩的臉皺成一團，語氣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喊：「我還可以做很多的事情，我會跟動物說話、可以幻化成不一樣的長相、可以幫人類製造幻覺，還可以……可以煮飯！」

    他九十度鞠躬，「所以、請不要趕我走！」

    vox一愣，早已塵封的幾百年前的記憶被撕裂一道口子，腦海中冒出懷念的清亮嗓音。

    ——可不要小看我，我會的可多了。我可以和小動物們說話，也可以幻化成各式各樣的人，如果有需要的話我也能創造一場美好或是恐怖的幻覺……最后，我還有一個拿手絕技，我會做飯！

    ——所以，真的要趕我走嗎？

    「……類，人類！你在發呆嗎！」

    「嗯？」vox有種從高處墜落的失重感，他看見視野中那張擔憂的臉，揉了揉太陽xue，慢慢呼出一口氣，強打起精神笑道：「抱歉，恍神了。別擔心，我不會趕你走。」

    男孩緊緊盯著他，似乎在觀察這個人類剛剛發生了什么事。

    「我真的沒事。走吧，一起把客廳收拾好。」

    男孩神情立刻掃去陰霾，用力點點頭。

    「好！」

    §

    「對了，沒問你的名字。」vox忍住想要用魔力將房間恢復原狀的衝動——他需要時刻記住自己的人類設定，蹲下身收拾著地上的碎陶瓷，「我是vox，我該怎么稱呼你？」

    vox啊……好酷的名字。男孩心想，專心地撿起成為垃圾的雜志碎片，「你可以叫我mysta喔。」

    「框啷——！」

    一聲巨響爆出，男孩嚇得跳了起來，手上的碎紙片被抓成紙團。他回頭看向聲音來處，只見vox手上的陶瓷碎片全部砸回地面，碎得更加徹底了。

    「你、你還好嗎？」mysta謹慎地遠離對方一步，嚥下口水，心想這個人類怎么回事。先是被嚇吐，再來是莫名其妙恍神，現在這是破壞狂傾向嗎？不會吧……

    「……你剛剛說什么？你叫什么？」那個男人忽然抬頭看向男孩，雙目紅的嚇人，脖子和額角都泛起青筋。他沉默地瞪著對方，拳頭緊握，到最后都開始發抖了。

    「什么……」mysta對這個發展一頭霧水，緊張的繃緊了身體，深怕做了什么事會刺激到對方。

    半晌，眼前的男人似乎是忍到極限，抬起手狠狠捶了下桌子。他嘶啞的大吼道：「別開玩笑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唔！」

    這一瞬間，mysta驚恐地瞪大眼睛，背脊竄上來的冷意讓耳朵和尾巴瞬間冒出來。

    他感受到一種不同層次物種的威壓正狠狠地輾向他，讓心臟發冷，雙腿開始顫抖。沒幾秒男孩就被迫跪了下去——他本能的恐懼眼前的存在。

    「對不起，我、我騙了你。我偷了別人的名字……」mysta伏下身，將額頭貼在冰涼的地板上，壓抑住渾身的顫抖。他用力咬破嘴里的軟rou，費力地保持清醒，「我失去了部分記憶，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甦醒時我身邊有一塊吊墜，上面刻著這個名字……我、我就擅自借來用了……」

    vox這時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短短時間失控這么多次，實在不是正常現象。他緊緊握住剩下的幾塊陶瓷片，尖銳化破皮膚的痛楚讓他清醒了些。

    「我……」他看見男孩單薄的身軀在跪在不遠處，恐懼的顫抖。瘋長地罪惡感包覆了vox的心臟，男人艱難地深吸了一大口氣，痛苦的摀住臉。

    近乎趴著的mysta察覺到那股威壓不知何時消失了，對面也毫無動靜。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就看見那個男人蹲在銳利的陶瓷碎塊之中，把臉埋在手掌中，而那雙手正往外溢出鮮紅的血。

    正當他考慮要不要關心一下對方的傷勢，就聽見對方沙啞的嗓音傳來。

    「對不起……你先出去吧，讓我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