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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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碧滿心的思緒亂如麻,如今這小沙彌一說才頓感周身一陣陣寒冷,不由得苦笑,道:“是啊,這雨好涼……” “進來烤烤火罷,把衣裳晾一晾,等著雨停了再回去,恰巧馬上就開飯了,施主不妨用了齋飯再走,也用不了多久。” 離開那里,珠碧一顆狂跳的心逐漸平穩,稍加思忖,便應了小沙彌的建議。 齋堂內的觀音端坐蓮花之上,手持凈瓶青柳,莊嚴慈悲,珠碧望著他,心中才逐漸平穩下來。 小沙彌往火盆里丟了塊碳,手支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撥著火堆玩兒。 見珠碧杵在那也不脫披風,小沙彌抬眼問道:“濕衣服穿在身上會著涼的耶,施主怎么不脫呢。” 厚重的披風淋了雨,寒氣直往里頭鉆,他又豈會不想脫。 可他下午接客完之后披了披風就急匆匆地跑來此地,衣裳不曾換過,里頭穿著的衣裳不男不女艷俗不堪,甚至還附著著男人的…… 在此佛門清凈之地,他豈能露出那一身大紅大紫平白污了諸佛慧眼。 珠碧反而將披風攏得更緊了,嘴角勉強撐開一個笑容:“無礙的……烤一烤一會兒就干了。” “好罷,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大人耶,做事總是奇奇怪怪的。” 不懂,不懂就好。 紅塵中的污穢是非,不該沾染到佛門清凈之地來。 齋堂內很靜,靜得可以聽見碳火嗶剝聲,時間像是凝固了。 珠碧怔怔地盯著盆中跳動的火星,良久,忽地開口:“小師父,世間果真有因果報應么。” 小沙彌撓了撓光禿禿的腦袋:“唔,自然是有的。施主問這個作甚么,你做壞事了?” “是啊,我是個很壞很壞的人,害過很多人。” 為了坐穩風月場頭牌的位置,他珠碧害過的又何止云舟一人。 云舟死的時候他是怕的,可第二個、第三個以后,心就麻木了。 歡場表面燈紅酒綠,可其中暗流洶涌,稍稍放松就能將人拖下地獄,死無全尸。 為了活著,珠碧沒有其他辦法了。這雙手沾滿罪業,死后魂歸地府,等著自己的或許只有那無盡的煉獄。 “施主。”小沙彌搖了搖頭:“師父說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若有悔意,現在回頭還不遲。” 珠碧一笑,像三月春花一樣明媚。 “小師父,沒有你想的那樣簡單。” 我不害人,多的是人來害我。不往上爬,就注定只能是一塊墊腳石。被逼上這條路,早已無法回頭了。 在這聲色犬馬的污淖之地,一旦回頭,只有死路一條。 小沙彌困惑地扒著頭:“好罷……我還小啦,佛理只懂得一星半點,好多我都聽不懂哩!方丈說等我長大以后就會懂啦,要不你以后再來問我!” 珠碧但笑不語。 火堆里傳來嗶剝聲。 “嘿嘿,熟了。” 小沙彌拿著火鉗撥開火堆,原來底下埋了許多栗子,此時烏漆嘛黑的,他一個個夾出來,分了幾個給珠碧,自己撿起一個剝殼,被燙的齜牙咧嘴還不忘對珠碧道:“這是后山上將將才采下來的栗子哦,可甜啦,施主嘗嘗。” 已是臘月了,天寒地凍地,怎還會有栗子? 珠碧不解,不知這臘月結出來的栗子吃了有甚么不同,珠碧優雅地拈起一顆撥開,就算表面的灰土弄臟了他精致的美麗指甲也毫不在意,和快樂的小沙彌一樣,只全神貫注地剝著手上的栗子,那金黃果rou露出來時珠碧終于笑起來。 放進嘴里,又粉又糯,輕易就能被舌頭推開,十分香甜可口。 好不夸張地說,這是他吃過最香甜的栗子。 小沙彌已經飛快地解決掉了七八個,吃的一嘴的灰,到底是個小孩兒,天性便是這般模樣。 珠碧看著他越抹越臟的小臉,心下不由一陣酸楚,自己像他這樣大的時候,接客都不知接了多少回了罷。 “今年好奇怪哦,后山上的花樹果樹到現在還開著,那么厚的霜都凍不死它們哩,最奇怪的是后山上的薔薇,花期都過去小半年啦,就在前幾日仿佛是一夜之間全部都盛開了!師兄們都說,是神仙下凡了才會這樣的。” 呵—— 這小屁孩當真是說話不打草稿,天寒地凍地,開個勞什子的薔薇花? 還神仙下凡,珠碧從不信神仙。 神仙不過是廟宇里鍍著金漆的泥塑,它們渡不了蒼生,也渡不了世人。 他們只會悲憫地看著浩瀚蒼生萬千劫,卻甚么也不會做。 當初送云舟的骨灰來這里,也不過只是因為紅塵外的人,不會看不起他們罷了。 珠碧不信神,不信佛。若世間有神有佛,為何任他掙扎污淖十余年而不管不顧?為何縱容蕭啟那樣劣跡斑斑的惡人橫行世間依舊享有富貴榮華? 這荒唐塵世,可悲,可嘆;這漫天諸神,可笑,可憐。 想起早已過去的童年往事如煙塵散,這么些年珠碧逢場作戲賣笑逢迎,人前賣笑人后費盡了心思自保,哪怕喪盡良心,哪怕滿手罪惡。 神佛不渡他,他唯求自渡。 “施主?施主?你在發甚么呆呀!”小沙彌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才把珠碧的神喚回來。 小沙彌又道:“我們一起去后山看一看罷!滿山的薔薇花,可好看了!沒準真的能遇到神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