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原諒的資格
雖然是在罵人,卻是熟悉到讓人心情激動,他又摟緊了些──若不是最近遇上了不少事情,徐晉陽永遠不知道自己會這樣在意一個人,害怕她會不見、擔憂她會消失。 即使他清楚現在的湯子欣不會被輕易打敗,他還是害怕。 一個人心中的黑暗往往能在瞬間抹煞掉所有生存意志,這點他特別能體會。 「你去了哪里?」 湯子欣也沒想瞞他,直言回答:「回我以前的家,不知不覺睡晚了,也懶得去學校。」其實她一大早就醒來,然后瞪著天花板發呆,一動也不動。反正像她這種人──除非失蹤十天半個月,要不然根本不會驚動學校。 放羊的孩子當久了,管人是認真放羊還是摔死在路邊,誰會理呢? 「還有,你再不放手,我就把你摔出去了。」 徐晉陽清楚這話八成不是開玩笑,但比起被揍,他有更迫切的話想跟她說:「在放手之前,你能不能先答應我一件事?」 「你先說,我聽聽,我可不想答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那太靠北了。」 「請你,再唱一次《titanium》給我聽。」徐晉陽不等她答應,一說完就松開手,儂黑雙眸牢牢盯著她,「我想聽你,直接唱給我聽一次。」 湯子欣仰目凝望,眼神中竄過一絲復雜,「為什么?」 「過去的krystal唱這首歌救了我,但前陣子救了我的是你。不用耳機、不要廣播、不是電視,我想親耳──聽你唱這首歌。」深邃眼睛眨也不眨,直直透出對方的影子。 她緩緩嘆了一聲,「徐晉陽,你真的是個怪人……正好,我心情不好想唱歌排解,你進來吧。」 這一夜,徐晉陽沒有回家。 他坐在沙發椅上,聽湯子欣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歌。從樂團上線后的第一首到兩年多前他判斷主唱換人的那個契機點,總共十四首歌。 湯子欣當然有發現徐晉陽的點歌斷在某個敏感的時間點,加上這莫名其妙的要求,心里有個底。不管是店長,還是阿龍阿虎說的,都無所謂了。 因為從徐晉陽眼中──真實凝望的就是她。 不是許晶晶、不是krystal──而是湯子欣。 她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深深被人需要,甚至當作救贖存在的強烈感受。多么美好,卻又似曇花一現,眨眼消失無蹤。 *** 三天后,大學考試放榜,徐晉東以全國前百分之一的優秀成績進入全國第一學府,錄取電機工程學系。徐樊智夫妻的欣喜全然表現在臉上,工作都面帶微笑,向同事炫耀自己兒子的優秀。 他們對徐晉陽的脫序行為已然無感,反正人還活著,而且徐爺爺也叮囑過別管人管太緊,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不搞失蹤、混幫派、抽菸喝酒等等惡習就好。 而學校老師們對徐晉陽只能搖頭嘆息,他們認為湯子欣把人帶壞,針對這件事開了多次輔導會議,無奈這帶壞的傾向不改,甚至在搞出湯子欣的過往后變本加厲。 想翹就翹、說不見就不見,根本是浪跡天涯的神鵰俠侶!只是把神雕換成摩托車而已! 班上同學見怪不怪,漸漸跟兩人疏離,畢竟班上有這種頭痛人物,風聲難免輾轉流到家長群或是相關教育人士耳中,他們只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被跟著帶壞,反正別人家的孩子搞不完,別來搞自己的就好了。 教室里的兩個座位,在某種漠視跟冷淡態度下,時而空蕩已然變成常態。 又來到星期五的最后第八節,兩人又一起翹課,騎著摩托車去到咖啡店。還沒踏進店里,他們就看見阿龍阿虎還有五個穿著高中制服的男生圍著一個女生。一般來說,見到這種場面大多會聯想到什么不法犯行。 不過湯子欣不這樣認為,因為那個女生,她認識。 她跟徐晉陽走近,望著瑟瑟發抖的白羽柔,冷聲問:「她怎么在這里?」 剛一問完,除了阿龍阿虎之外,其他人全部立正站好,氣勢高昂大喊:「湯姐好──!」 「好你頭!先回答我!」 阿虎不理會她的粗俗言語,一手搭上白羽柔的肩,她面露極度害怕的神色,臉色慘到像上了幾層白粉,只差沒跪下求饒。 見著這反應,阿龍冷冷笑著:「還不就一個月前的事情,這小妞倒也會躲,知道要推給你隔壁班那個叫做什么顏──」 小弟幫忙接話:「龍哥,是顏馨啦!」 「喔,對啦,管它愛心、良心、啥它媽的心,反正女人的忌妒心我是沒少見。小水晶,這位同學似乎對你意見不少喔?怎么,要不要幫忙管教啊?」 「我、我不是故意的──!」白羽柔急忙雙手緊握,神色冀求看著湯子欣,完全忘了自己以前的惡行惡狀,「子、子欣──我不知道是你、你幫我爸解決債務,我爸跟我說了……我、我對不起……是我、是我的錯……」 湯子欣冷冷回應:「原來是你搞的啊?哼,我也不意外,不過那種東西弄不到我,多虧你費心。」 「真的對不起──要怎么樣你才會原諒我?我、我什么都做!」 湯子欣本來不打算發火,畢竟她看見這人就煩,可是聽見這話──臉上頓現兇狠,寒冷笑意直達心底,「好啊!那你從今天開始,每天給我在中午到廁所吃冷飯,然后叫人從外面澆上一桶冷水。喔,還有自己剪破自己的制服,順便叫全班早中午提醒你──你是個智障,是個沒有資格活在世上的廢物,做得到嗎?」 她才說完第一個要求,白羽柔的臉色就難看得無以復加。 接著,湯子欣狠狠揪住她的衣領,力道之大,讓白羽柔以為自己無法呼吸。 「你如果做不到──就代表你知道這些事情有多傷人,可是你當初做得很開心,不是嗎?」 「我、我……」湯子欣驀然松手,她一個踉蹌跌坐在地,眼角溢出淚水,「我、我真沒想過要、要……」 湯子欣居高俯視她,最后,連個眼神也不愿施捨,「既然自己承受不了,就別叫別人去承受。你既然做了,就該知道──你沒有資格要求別人原諒,因為你永遠不能體會對方的痛楚,又憑什么要我再花時間去騙自己──我愿意原諒你?」 忽然,一個清脆掌聲響起,大家熱烈鼓掌。 「湯姐!你說得太好了!」 「天哪,比訓導主任還受用!」 「湯姐,請你收我做小弟!」 她深吸了一口氣,大罵:「干,吵死了!都給我滾!」罵完,她像是避開路障繞過白羽柔,然后徐晉陽跟了上去,同樣連個眼角馀光都沒有。 他的視線里,只剩下湯子欣。 咖啡店外頭,眾人面面相覷。 「呃,龍哥、虎哥,現在怎么辦?」 阿龍阿虎聳聳肩,恢復平日癖樣,滿不在意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自己解決,然后散場了。 「求求你們,放我走……」 白羽柔一副害怕被怎么樣的委屈及驚恐,其中一人冷冷說道:「同學,別想太多,我們玩也是會看對象的,你不夠格啦!」 「對啦,自己搭公車回家,走出去右轉,知道嗎?」不等白羽柔說話,他們又露出陰冷笑容:「還有,今天的事情你要是敢多說半個字──我們保證,你會被弄成破布喔!」 聞言,她立刻抱起書包,像是看見窮兇惡極的餓鬼一樣,落荒而逃。徒留小巷里的喧鬧笑聲,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