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初戀的滋味
靠著徐晉陽的模糊記憶,兩人沿柏油道路緩慢騎著,大約騎到半山腰處看見路邊有一個顯然久未使用的荒廢水塔,湯子欣依著指示把車停在水塔旁邊,接著換她跟著徐晉陽闖入這一片茂密樹林之間。 山坡陡峭,隱約有人跡,應該是上山採藥或是砍伐的農民留下的痕跡,兩人循著綠草被踩踏的方向走著,卻像個無頭蒼蠅,無法判定人是否真的走過這里,也不清楚這盡頭在哪里。 從傍晚走到入夜,視線不明之下,他們決定先用湯子欣的手機照明,避免電力消耗,也是方便徐晉陽接收聯絡。 冬天的夜里,加之在山中,寒氣逼人,他們只得緊緊貼在一起,雙手互扣小心翼翼走著,然后輕聲呼喊,但除了夜風颳過樹葉和夜行動物出沒的颼颼聲響,就是沒有人回應。 「欸,你說的溪……到底在哪里?」 湯子欣心中還是擔憂,要是人沒找著,結果凍死或是摔死在這山里,她做鬼都不瞑目。 「應該……快到了。」他有些氣喘吁吁,不斷替換吐息呼出陣陣白煙,多少能在撫過肌膚時為冰冷五官回溫一些。 徐晉陽不會不知道這時間點還在深山里悠晃有多危險,他雖然不在意自己,卻不能不顧湯子欣。 「還是……我先帶你回去?」 「靠,白癡喔,現在幾點了?而且我先回去,然后你自己再殺上山來?」 「……我怕你想回家,又不好意思開口。」 湯子欣猛然翻出白眼,「我不是嬌嬌女,okay?況且真想回家,我早就不在這里了。」 「嗯……」邊說,他改把手攬上纖細肩頭,趁湯子欣還沒開始掙扎,先說:「山里冷,怕失溫,靠緊點會比較好。」 「你就算不解釋,這種時候我也不會開扁,要扁,等下山再說。」 還真是個直接的人。 又走了一小段,耳中傳入潺潺溪水聲,徐晉陽雖然想加快腳步,但顧慮到湯子欣,不敢貿然行動。誰知道湯子欣像是早一步猜到他的意圖,反倒加快動作。 在不言明的默契下,總算抵達這一條從山頂涌出泉水,順流通往山腳的山溪旁,徐晉陽用盡力氣大喊幾聲,回音回盪之后,四周依舊一片寂靜。 或許不在這里,他猜錯了。 一個虛脫無力感瞬間涌上,徐晉陽雙膝癱軟,湯子欣也沒預感他會突然軟腳,就一起狼狽跌坐在碎石地上。 再也走不動了,好累、好累。 「欸,徐晉陽,你餓了吧?」 這時候問這個,感覺沒什么效益,因為既沒有便利商店,也沒有路邊小攤,只有涔涔溪水。 「我口袋里有阿龍為了爬山備有的乾糧,今天忘記給他了。」她從口袋里掏出幾包蘇打餅乾,直接丟了過去,「別說我對你不好,山難發生時,不互相照應一下只會讓情況更糟糕。」 「……湯子欣,你真是我看過最不像女生的女生了。」 湯子欣啃下第一口餅乾,神色不屑,「哼,信不信我等等生喝山泉水給你看?」 徐晉陽不禁失聲一笑,「你想喝的時候跟我說,我陪你。」 他沒意識到,在這樣迷失方向感的茫然無助中,自己卻因為她的話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兩人算是小小飽餐一頓,也真的喝了山泉水,至少不是像海上落難者一樣喝阿摩尼亞維生已經衛生許多,謝天謝地了。 用著拙劣的生火技巧,總算用樹葉和木棍搓出一小點火光,驅散些許寒意,他們坐在小小火堆旁,背靠著背,抬頭仰望滿天星空。 「湯子欣,上次我要跟你說的秘密……你現在要聽嘛?」背后的人動了一下,「我說過,不管你當時的回答是什么,我都會告訴你。」 不知不覺,也過了好一段時間,但湯子欣不是喜歡主動挖別人秘密的人,所以也沒提起。 「欸,你干嘛突然想講了?」 他不禁搖搖頭,「我害怕奶奶回不來了。」若是她死了,那他肯定再也無法獨自承擔這么多秘密,他需要提前找個出口,以防萬一。 「……」湯子欣沒有說些勸慰的話,她不想給對方沒有盡頭的希望或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以免當希望落空,跌得更加慘痛。 「我說過,那位教我彈琴的人──他叫做許奕帆。」頓了頓,他十指緊扣,指甲微微刺進rou里,「這個人你肯定認識,因為他曾經是樂團的鍵盤手,雖然我不清楚他退團的原因……」 湯子欣沒有發現,此時她跟徐晉陽一樣,雙手互扣,做出類似禱告的手勢,卻又像是在尋求救贖。 「我們以前曾經在同一所國中上學,他跟我哥是同班同學。」 短短幾句,湯子欣還理不出個頭,「然后呢?」 「在說這個人之前,我還得跟你說我父母的事情。」 「……你父母不是死了?」 「名義上的還在世,血緣關係的確實是不在了。」 湯子欣頓時懵住,內心飛過幾隻烏鴉,這是什么跟什么?鄉土劇看太多? 「我的親生爸爸是我的叔叔,而我的親生mama……她在生下我不到一年后,在家里上吊自殺。在我國小的時候,我的親生爸爸服兵役期間,和另一位同袍一起喝農藥自殺。」 背后沒什么反應,徐晉陽又繼續說了:「我媽會自殺,是她本身患有憂鬱癥,后來發現我爸的祕密后,承受不了壓力就決定丟下我們走了。」 所以這個女人的存在一直是徐家不愿提起的過往,關于這件事,是徐晉陽在叔叔的日記中知情的。 「而我爸會自殺──是因為他是一名同性戀,他這輩子躲躲藏藏,始終愛不到自己想愛的人,最后決定跟另一個跟他差不多際遇的朋友,逃出軍營自殺了。」 湯子欣深深吸了好幾口氣,這不是她經歷過的事,她卻覺得周遭空氣變得好凝重,難以流動。 「當初我媽自殺的丑事一爆出來,大概是怕影響孩子,所以我爺爺奶奶才決定讓我現在名義上的父親領養我和我哥,所以自我有記憶以來,我爸就是現在這個人,而我把親生爸爸當作叔叔。」 「我爸非常討厭叔叔,他厭惡同性戀,甚至到了痛恨的程度,他覺得叔叔根本有病,偏偏我爺爺奶奶特別疼愛叔叔,長年累積,我爸……連多看這個人都嫌臟。」 徐晉陽忽然話鋒一轉,語聲縹緲,微揚語調中帶著些許嘲諷的意味,「他這么討厭叔叔,討厭到無法容忍,能接納叔叔的兒子已經很不容易,誰知道──這其中一個兒子踩了他的底線。」 此時,湯子欣才問:「什么底線?」 「我說過,他討厭同性戀。」徐晉陽緩緩呼出一口氣,挺直腰桿,拉開和湯子欣的接觸,「所以當他知道這個『兒子』竟然和叔叔有同樣的病時,噁心到差點吐了吧。」 湯子欣一雙眼睛緩緩睜大,猛然回首,對上徐晉陽的深沉目光,「你是說……」 他笑了笑,卻令人難以摸透心思,「對,我曾經……把許奕帆視作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那種感覺真要細說,或許就叫做初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