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顛覆誰人心 (9)沉默歸途
微微亮光,透過房間的窗戶照進,又折射入浴間,冰冷的身軀,在頭殼欲要炸裂的疼痛中甦醒。杜鑫評從一大缸滿溢的冷水中爬起,擦乾了身體,仍舊止不住全身發冷,昨晚倒底發生了哪些事,印象一片模糊,唯一記得的,只是那張絕望而眼眶暈紅、掛滿淚痕的容顏。 他僵硬且緩慢的動作,替自己穿好衣服、套上西裝,鏡子中的男人眼眶泛黑深陷、臉色發白、嘴唇發紺,勉強扯起一個苦笑,感覺自己簡直就像個喪尸。坐在床緣發愣半晌,才動手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整理行李箱,今天尚馀半天研討課程便會結束,退房之后,就要準備搭傍晚的飛機回國。 戴上墨鏡,以便遮蔽所有直視的目光,杜鑫評躲到餐廳角落用完早餐,再隱身講堂最后的位置。當所有思考盡被身體的疲累感一再淹沒,他便放空意識沉沉閉上眼。 直到中午退了房,隨著lio的帶領,與一大群醫師同僚一起到餐廳用餐,偶爾不經意遠遠看見她,他便識趣地噤聲退避十丈。明明呼吸著同一個空間的空氣,馀光仍能清楚地查知她就在哪兒,靈魂卻像是處于完全不同次元般地遙不可及。 而對她來說,寧愿把他當成如風飄過的隱形人,也不愿再讓自己的心里漾起任何波瀾。再生氣、再失望,都沒有用,意氣風發的男人、嘻皮笑臉的男人、頹廢墮落的男人,終究都將成為昨夜的一場夢境。 痛的感覺,漸漸地就像經期大潮過后,悄悄的、悶悶的、若有似無地沾黏。該笑的時候還是會記得笑,該說話的時候還是會記得說,只是覺得那個笑著、說著的人彷彿都不是自己。 不小心被捲入爭端的鄒子陽,為了避免再增加不必要的誤會,也儘可能暫且抱持距離。僅有lio押隊在所有人上了游覽車之后,見杜鑫評身旁的空位,開心地坐下,與泰國的領隊清點人數,便招呼司機發車。 「杜醫師,昨天沒和我們一起上床……嗯……我是說坐船,真的有點可惜,昭拍耶河的夜景真的是超美的,而且我們居然還在船上遇到有人求婚,有夠浪漫耶!」約略拉高的分貝,顯露出雀躍的情緒。 感覺敏銳的lio并不是沒有察覺他的異樣,見他昨晚脫離團體自行外出,縱然那么一個成熟的大人也沒理由干涉太多,但都答應了人家老婆好好關照,總是不能丟著不理,刻意找些五四三的話題,就是想引起他的興趣。 「當初杜醫師是怎么跟夫人求婚的呀?有沒有設計什么……」 自討沒趣的是,lio半嗲著聲音的哄逗,話未說完即被打斷。 「沒有。」杜鑫評用著虛弱的氣音,敷衍地回答。 一臉困窘的尷尬,lio像是踢到一個超大鐵板,幸好平時應付這般高智商的白衣者已經很習慣,臉皮甚比銅墻堅硬厚實,仍舊不死心地瞪起驚訝的表情問:「呃……沒有啊,那夫人是怎么答應嫁給你的,看你們感情這么好,呵呵……」 杜鑫評終于拿下墨鏡,瞇著眼輕喟了一聲:「對不起,昨天沒睡好,有點累了,我先睡一下,到了機場再叫我。」 1個人的獨角戲接二連三自討沒趣,lio搔搔頭說:「呃……好……可是很多人說要去逛一下bigc超市,所以等一下我們會先在那里暫停一下讓大家去shopping,然后……」 既然對方都表明了疲累無趣,側過頭閉上眼,lio最后終于還是停了嘴。 「呃……抱歉……」 不管真睡或假寐,再也不重要。但他確實是累了,什么都提不起勁兒,似是渾身傷痕累累、準備退出戰場的老兵。 lio沒敢再打擾,任他一路瑟縮在游覽車座位直到機場,登機后,續之窩進飛機座位,穿越兩千五百多公里長的高空。機餐被空服人員送來又收走,一匙一叉都沒動過。 拖著失神的空殼子,或許比手中的行李箱還輕也說不定。出境大廳見到朱習菈敞開擁抱雙臂,他心虛地扯起嘴角的僵笑。 迎面而來的女人滿溢著熱情鑽入他懷里,撒嬌地嗔道:「好想你呢!泰國這幾天還好嗎?沒事吧。」 「嗯,沒事。」他沉著聲音,隨即反問:「你呢?還好嗎?」 他當然知道朱習菈北上與趙世鏵碰面,必是神鬼交鋒般的激烈,也為兩周后的董事會一戰開啟序章。一趟泰國之行,莫名其妙的差點兒遇險,該是不幸中的大幸,但至少還沒讓自己成為女王陛下的絆腳石。 「嗯,我也很好……」朱習菈笑著點點頭,卻漫起一絲憂心:「沒事……就好。」 趙世鏵昨夜里話中有話,她便一直感到忐忑不安。杜鑫評出境時凝重的神情,更證實了這一趟旅程肯定不平靜。只是他沒說出口,朱習菈便決定暫且不動聲色。 她從皮包里拿出一只銀色隨身碟,遞到他手里。 「這是……」杜鑫評側著頭,疑惑地問。 「趙世鏵手機里的資料備份。」她挑了個眉,以著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回答。 「拿到了?真有你的。」他由衷讚嘆,這女人沉著冷靜、果敢行事已然超乎他的想像。 「我絕不會做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你自己也要更小心一些。趙世鏵不只是有野心的獅子,也是暗藏心機的胡狼。」朱習菈輕輕挽起他的手,語重心長地告誡。 她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又似乎深謀遠慮地藏掖著,但那眼里抑不住的的惶然,是真誠替他擔憂吧? 「嗯。」他帶著些微歉意點頭。 感覺一個身影從身后如同陌生人走過,和一群人往計程車招呼站的方向而去,盪在空中的最后懸念,終于開始急速下墜,讓他只想回到家里,好好躺在床上三天三夜,甚至就一輩子躺著別再醒來也無所謂。 藍黑色vovol里的司機見到主人伉儷,眼明手快地立即下車接過行李。朱習菈陪著杜鑫評進入后座,猶不忘吩咐司機降低開車速度。行進還未接上高速公路,身邊的男人又陷入昏睡。 第一次,他靠在她的肩上睡著吧?朱習菈緊緊地蹙起眉。 一直以來,她渴望依賴著他,渴望他像個大哥哥一樣地保護她,或許只是因為她從趙世鏵身上得不到這樣的安全感。而他,只是努力地扮演著屬于他的角色,無關愛、無關感情,就只是屬于他的角色責任。 小時候也是,現在也是。 如果自己愛上的人是他,而能和這樣的男人共度一輩子,算不算幸福,她心里沒有答案。可是他的心并不在自己身上,倆個人都不會快樂,也是她早就明白的事。 其實,她偶爾也會感到愧歉。她對他的要求是不是太多?太過份?硬拉住他,陪她打這場戰爭,是多么自私。但她真的需要一個能完全信任的隊友,而他,便是那唯一的一個。 被這大男人壓靠著的肩頭,泛起一陣酸麻。她輕柔地移個姿勢,緩下呼吸,他依舊深沉地軟癱。 「到家了。」當車子停入別墅的停車庫里,她拍拍他的手臂,細聲地喊他。 「欸!到家了,你……」觸及到他的手背似乎溫度高了一些,她愣怔一瞬,又摸了他的額頭。 這樣的狀況入關還過得了檢疫站?那八成就是此刻剛燒燙起來的囉! 「鑫評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