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違紀的游戲(4) 愚人節(jié)的玩笑
她不喜歡這種理智被完全被情緒控制的感覺,所以她這幾年來努力地遺忘,或者應該說,學習在另一種新的局面下適應,努力過自己的生活。 抹去所有炫麗的回憶,讓它像過眼云煙一樣留在舊時光,她以為自己可以很豁達,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放下了。 這幾年來都相安無事了,不是嗎? 昨晚突然發(fā)現(xiàn),有一種復雜的感覺,其實跟隨了她很久很久。不安、不甘、不屑、不平,持續(xù)壓榨著她的深層的自尊。甚至那一次在電梯里,那兩個人的曖昧感覺讓她無由來地焦慮,還有在醫(yī)院開刀房、門診大廳、走廊,直至每個角落,不經(jīng)意碰面時,假裝灑脫的打招呼,也同樣揪緊她的心跳。 她從來不知道,一個心里的傷口要癒合,竟有那么困難。 如果他是奉父母之命,家里的因素和別人結(jié)了婚也就罷了。她不但沒有顯赫的家世,可能不孕的標籤也像是一記烙印,標示出殘缺的女體功能,這是社會的價值觀對女人殘忍批判。她認了! 她不是輸給另一個女人,而是對抗不了諾大的傳統(tǒng)刻板印象,加諸在女人身上的桎梏。而那懦弱的男人,只是脫離不了愚蠢而迂腐的外在壓力,所以放棄了她。 但是,事實證明,那車子里與另一個女孩熱烈激吻的渣男,不只懦弱,而且濫情、混帳、無恥,噁心到了極點。那么,為此而生氣、氣到思緒紊亂的自己,到底又是多么可悲。 老媽三天兩頭打電話來問她,哪個鄰居、朋友,和老同事爭相要幫她介紹對象,叫她回去吃個飯認識認識,她都一一回絕了。 有甚么好認識?男人都一樣吧?都長著一副被性慾控制的腦袋不是。 最讓人啼笑皆非的就是,老媽竟然還直白問她:「你是不是還一直忘不了他,還很在意他?」精準而銳利地,一箭射中她的弱點,儘管她即刻辯駁否認。 這夜,她以為她睡著了,卻好像又沒有。只是不斷在載沉載浮的記憶里游蕩,一下子身陷在手捧著一大束紅玫瑰的圣誕夜里跳舞,一下子在手術(shù)檯的血泊里忙亂,一下子在雨中凝視著車內(nèi)纏綿影子大聲嘶吼,一下子在病床上從下半身濕濡黏膩的惡夢里醒來。當她跌跌撞撞下了床,奔到浴室,卻發(fā)現(xiàn)鏡子里的女人,白色衣裙上一片片令人顫慄的鮮紅。 直到鬧鐘驚天動地的響起,被她隨手一拍滾落床底下,她才猛然坐起,馀悸猶存地深喘著。好久沒又這樣,剛睡醒卻感覺一身疲憊的夢中夢。 一大早尚未八點,她已經(jīng)坐在門診的診間里發(fā)楞。抱著一堆資料夾進門的診間護理師被她嚇了一跳:「哇!姚醫(yī)師!」護理師猛拍著胸口,呼出一大口氣:「今天怎么這么早?」 「嗯。」姚典娜兩眼無神地看了她一眼,意興闌珊地回應。 兩個月之后教學醫(yī)院評鑑又要開跑,整個醫(yī)院上下每顆螺絲釘都忙得團團轉(zhuǎn),應付評鑑的資料冊一本一本堆積如山。一個星期前剛剛整理好的東西,突然間長官又心血來潮,不同意念萌生,馬上就要手下人員大肆驟改。 「吼!神經(jīng)病呀!好不容易整理得差不多,昨天下午護理長又說每個不同的疾病門診流程都要寫sop,平時工作就忙得不得了,哪有那個美國時間聽她朝令夕改。以為愚人節(jié)就可以這樣喔?」護理師一邊翻著資料夾,一邊喃喃地抱怨。 「今天……愚人節(jié)?」仔細瞧了一眼電腦上的時間顯示,姚典娜點點頭恍然大悟。 愚人節(jié)嗎?她這輩子該是被她的爛運氣給愚耍了。背著一個不健康的臭皮囊,愛上的男人是一個混蛋,上健身房也會遇到舊情人和人家老婆,連餐廳吃飯都不巧撞上舊情人在外偷情。 護理師走近,瞧了她一眼,皺著眉說:「你昨天是不是沒睡好,黑眼圈好嚴重喔!」 她撇嘴笑了笑:「嗯,對呀!昨天收拾家里,弄得比較晚,又做了惡夢。」 「是喔!我還以為要忙評鑑的事。那你這么早來,早餐吃了沒?」 「呃……還沒,想說沒睡好,心情悶悶的,吃不太下,就沒有買早餐。」 「這樣不太好吧!我這里兩個三明治,一個給你,早上剛做的,結(jié)果我老公出門竟然忘了拿,我就一起帶來了,想說吃不完留一個當午餐。」 護理師從她的大背袋里,拿出一個三明治放在她眼前的桌上,便繼續(xù)手里的忙活。 「那你不留著。」姚典娜心頭一暖,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沒關係,先給你,我中午再和技術(shù)員她們一起叫便當就好。」護理師揮揮手,連頭也沒抬起。 「那……要不中午一起幫我訂便當好了,常常讓你們照顧不好意思,午餐算我請客。」 「真的!姚醫(yī)師你人真好!」護理師停住了手里的工作,轉(zhuǎn)過頭來眨眨眼,黑瞳里亮起星星光輝。 同事之間有時候互相照顧幫忙,工作氣氛溫暖,是忙碌的過程里最感欣慰的。這些最基層的人員,辛勞血汗被盡情剝削,有的人每個月領的薪資不到30k,她也都看在眼里。就別說工作單位一直轉(zhuǎn)來調(diào)去,他們也隨時得適應新的狀況,壓力極大卻連抱怨的馀地都沒有。 姚典娜從皮包里拿出一張千元大鈔遞給護理師,同時地,皮包內(nèi)的手機也響了起來。 「娜娜,昨天晚上我打了好幾次電話給你都沒接。」手機那一頭是婦產(chǎn)科范雅寧同學輕快的聲音。 「對不起,我昨天可能沒注意到手機……」姚典娜帶著些許歉意,嚅嚅地回應。昨晚的自己,一定是被那討厭的鳥事給煩擾住,連手機來電都沒發(fā)覺。 「好啦!沒關係啦!我只是有個小道消息要跟你說一聲,我們婦產(chǎn)科王主任說要離職,回去鄉(xiāng)下。」 「王主任……」她狐疑地問。 當初幫她開刀的婦產(chǎn)科王主任,同時也是以前幫他們上過課的老教授,和善的長輩在醫(yī)學中心數(shù)十年了,說要離職倒教她有些詫異。不過,范雅寧特別打電話告訴她這件事,和她有著什么關係,卻又讓她更為詫異。 「對呀!他老家在你們家隔壁鎮(zhèn),聽說那邊部立醫(yī)院找他回去接院長。他知道你老家也在那邊,叫我私底下問你有沒有興趣回鄉(xiāng),耳鼻喉科缺個主任。」 「對喔!不過最近評鑑大家都很忙,要離職……很困難吧?」她忽然想起,那時候她在門診時,王主任便提過老家在她家隔壁村的事。 「當然是評鑑后,沒那么快啦!現(xiàn)在知道的人還不多,所以我才說是小道消息。私底下幫忙問的,你可別說出去喔。還有半年的時間,你慢慢考慮。」 要不是卡個評鑑在即,否則昨天晚上鄒子陽學長跟她提的事,或許她會接受吧。目前全國各地大小醫(yī)院耳鼻喉科正缺人,有經(jīng)濟能力大部分都開診所,或轉(zhuǎn)行醫(yī)學美容,地區(qū)和區(qū)域醫(yī)院得四處挖角,搶人搶得甚兇,華恩醫(yī)院的鄒子陽學長當然不會忘了拉攏她這個老朋友。 本來上個月合約屆滿時,她就已經(jīng)有些遲疑,只是礙于評鑑的關係副院長又千萬理由把她留下。 看來,如果評鑑結(jié)束,也是時候該得離開了。 她遲疑了一會兒,才回:「嗯,我這段時間考慮看看。」姚典娜沒有馬上給出答案。 「對了,還有一件事……」范雅寧卻像是準備說一個更大的秘密,壓低了聲音。 「什么事這么神秘兮兮?」 「我昨天在生殖醫(yī)學中心外面看到一個人,和他老婆來做不孕癥檢查……」 「誰呀?」 「就是那個混蛋呀!杜渣男,那顆爛蘋果。」范雅寧說得義憤填膺。 「呃……不孕癥檢查……」 「對呀!看看你那時還為了他受了什么樣的痛苦,結(jié)果他竟然這樣對你,呵呵!結(jié)果,他和他老婆也一樣不孕,這就是報應啦!」 那時,她獨自一人拖著出血的身體去婦產(chǎn)科病房求救,唯一清楚整件事的人就是范雅寧。舊情人和別人結(jié)了婚,最替她打抱不平的人也是她。只是礙于同學情面,還有姚典娜的隱私,她隱忍著沒有罵出聲。 不孕的,不知究竟是誰?而被杜mama冷眼一揮出局的她,覺得有些可笑,心里卻又五味雜陳。 和范雅寧通完電話,姚典娜坐在診間摀起嘴,輕輕地笑了起來。正當護理師好奇地轉(zhuǎn)過頭來看,她卻站起身來說:「我……去一趟檢驗科,一下子馬上回來。」 檢驗科里有熟識的人,就開個小玩笑應該不打緊吧? 算是報個小仇,反正愚人節(ji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