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變奏的青春 (7)除夕夜未眠(下)
一個到院前死亡的cpr急救,外加兩個急診刀,還有哩哩摳摳瑣碎的小傷口縫合,杜鑫評忙到告一段落,走出醫院時,已經是黎明破曉前的藍暉出現。 檢傷的護理大姊追著出來拿了一個咖啡店的紙袋,裝著一杯咖啡和一個乳酪蛋糕,說是昨天他替她擋下一巴掌的護理師meimei,昨夜下班前特別交代要給他的。 他才撇起嘴角接過紙袋,護理大姊便快速地一個轉身,又跳進急診的大門里。 大年初一第一個清晨,是刺骨的嚴寒,同時也是溫暖的。 回到屬于他們的家,客廳桌幾上清理得乾乾凈凈,只剩下電磁爐上一盆滿滿鮮料的火鍋湯,等不到男主人回來享用,兀自冷卻。 他躡手躡腳走進房間,床上女人背對著他,呼吸沉穩地起伏。獨守空枕對她來說當然早已不是新鮮事,而且或許未來還得持續好長一段時間,便讓他覺得滿心愧疚。 先到浴室洗凈了手腳,再躺到她身邊。離她鬧鐘預設的時間尚有半個小時,他不想把她吵醒了,只是隔著些距離,看著她柔美的背部曲線,嗅著她發絲淡淡洗發精的玫瑰花香味。 她卻突然轉過身,鑽入他懷里,眼睛還閉著,僅是溫柔地出聲:「忙一整個晚上,辛苦了。」 「你沒睡?還是剛醒?」他嘴角泛起淺淺笑容問。 「有睡,只是沒有睡得很熟,你一回來我就知道了。」 「對不起,是我把你吵醒了。」他讓她的頭窩在他的胸口,伸長手臂將她再摟緊一些,摩娑著她散開的長發說:「我幫你帶了早餐回來,豆漿,還有燒餅、油條,然后,還有一份咖啡和乳酪蛋糕。」 「買這么多?」 「不是,咖啡和蛋糕是一個護理師meimei送的。」他搖搖頭。 「那是人家特別要請你的,我怎么好意思吃掉呢?」語氣終究是冷淡里藏著微微酸澀。 「你吃醋啊?」 杜鑫評低下頭想要端詳她的表情,但她卻嘟起了嘴,轉過身背對他去。 他趕緊再澄清:「冤枉唷,那個meimei講話太直接,惹怒了無理取鬧的家屬,我只是幫她擋下家屬的一巴掌。」 她確實心里不是滋味,但還是倔著脾氣調侃:「這么帥氣瀟灑的住院醫師到那兒不受護理美眉歡迎呢?你可別辜負人家好意。」 「你看你看,還說不吃醋,我都已經聞到nongnong的醋酸味!」他緊緊地從背后摟著,全身貼近而來,灼熱地吻上她的耳垂。 那股搔癢的觸感,溫暖又柔軟,姚典娜縮起頸子,輕輕地呵笑起來。只是不過半晌,他又翻過身,無力地雙手一攤,闔上了雙眼。 一整個晚上在高度腎上腺催促的戰場上奮斗,豈能不累癱? 她理解地暗自呼了一大口氣。 這樣的日子算幸福嗎?她實在有些惶恐,這樣的僵持能夠維系多久,她也不清楚,只是眼前的路彷如霧里看花,不只幸福的輪廓,連遠近都很模糊。 「鄒子陽學長今年準備申請到澳洲墨爾本大學人工電子耳植入中心研習,這未來在耳鼻喉科會是一個相當有潛力的領域,問我有沒有興趣。」不確定他是否睡著了,她只是試探性地提起。 延續了五秒鐘的靜謐,她以為他真的睡了,但他低沉的聲音卻突然響起:「你想跟他一起去?」 她睜大了眼睛轉過臉看著他,他的眼皮卻依舊不動聲色地掩著。思忖了一會兒,姚典娜才開口解釋:「我對人工電子耳并不是很有興趣,不過墨爾本大學有一個臨床聽力學研究所碩士班,我倒覺得蠻不錯的。我一直想出國唸書,但是以前怕出國太花錢。現在我自己有了一些積蓄,如果能申請得上,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這樣的打算,其實她自己已經躊躇了一段時間,從兩個月前鄒子陽學長提起這件事,她的心便開始有些動搖。隨著申請期限越來越接近,她的腦袋便亂糟糟地無法平靜。 住院醫師的第三年,工作已經漸漸得心應手,而今自己卻一個心思綁在一個男人身上,感覺自己像隻困在牢籠中的母獅子,毫無斗志地等待餵食。磨光了青春后的自己,不知道還剩下些甚么。 出國念書起碼少說也要兩年,但如果不管分開或相聚都一樣只能等待,讓自己一個人好好冷靜思考,或許可以跳脫鑽牛角尖的處境。 「不要去,留在我身邊。」他再次靠近她身后,將她攬在懷里,口氣像個孩子一樣耍起賴。 「其實……我也還很猶豫。不過除非結婚了,我可能就會比較想安定下來,不想再到處亂跑,要不然,就這樣一天過一天,門診、開刀,總覺得一點長進也沒有。」刻意這樣一提,就是希望能確切地知道他心里在想甚么。但是她總不能直接了當地就對男人說,「我們結婚吧!」 這就是她執拗,卻又好強的脾氣。 「結婚的事,我現在還不敢想,我爸最近身體不太好,肝癌又復發了,我想讓他試試標靶治療,至少得再多存些錢……」縱然說得似是輕描淡寫,但眼神里卻含著重重的擔憂。 從來沒有對未來這么茫然過,他的基礎能力才要開始奠定,在所有熱情被工作和學習消磨得幾乎殆盡的節骨眼,父親的回診檢查卻頻頻傳來惡訊。 只是姚典娜依舊無法理解,不敢想是甚么意思?賺錢是一個藉口嗎?她的男人到底是真的沒空結婚,還是真的不想結婚,她真的不知道了。 「結了婚之后可以繼續一起存錢啊!我又不是等著老公養我的人!」她微嗔道。 「我知道,但我是男人,總還是有一個負擔家計的責任……」他緊緊揪住了眉頭說:「在我經濟能力還沒穩固之前,我實在也不敢給你什么承諾,現在的我連個像樣的套房都還買不起,未來的事,誰都說不準……」 他難道不知道,女人的青春是很短暫的嗎?眼看就快三十歲,再過幾年,她都要跨越高齡產婦的邊界了。況且,以他的標準來看,甚么時候才算存夠了錢,才能結得了婚還不知道。 身邊許多同學朋友們,一個一個嫁做人婦,聚在一起吃個飯,聊的盡是奶瓶尿布的事。話不投機半句多,漸漸的,她也盡可能避開了和那些女人們的聚會。 她不希望給她的男人太多壓力,把自己打入像是生怕嫁不掉的老女人行列,逼著男人給她幸福。最好的辦法,就是轉移生活的目標,換一個情境,讓自己忙碌在另一個世界。 「我知道了,那就……等我出國唸書回來再說吧。」終于還是做下決定,她掙開他的懷抱,將身體縮到墻邊。 「你真的要和鄒子陽一起去澳洲?醫學碩士的program那么多,去美國、英國、加拿大或別的學校都可以不是嗎?」他壓低了聲音,幽幽地問。 「有熟人在比較安心啊!況且,學長已經找了不少澳洲當地的相關資料,我也可以省得做很多功課。」 「你那么想去的話,我攔不了你,也沒有資格可以攔你,但是為什么非要鄒子陽不可。」 對!他就是對這個人,對這個名字感覺極度地反感!自從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說喜歡溫柔、禮貌、體貼的gentalman開始,他便覺得那是一種強大的威脅。 在他的心里,她是如此亮麗耀眼,如女神一樣的存在。而現在的他,還沒有任何自信可以給她安穩而滿意的生活,況且自己身上還背負著許多包袱,也不能自私地把她緊緊栓在身邊,只是卻依舊是捨不下牽絆。 「我沒有非鄒子陽不可,他只是我覺得可以信任的前輩,就剛好有這樣的機會……」她拉高了聲音,被懷疑的感覺,沉重得讓她懊惱起來。 他們之間,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爭執。糾結著彼此各自的心里陰霾,卻一樣對于不可知的未來深深地感到疑惑不安。 「你知道我不喜歡你和他有任何牽涉……」 「你真是很不可理喻,我和他之間并沒有甚么特殊關係,就只是朋友、前輩……」 她翻開棉被,從床上爬了起來,讓眼中抑鬱的水氣,隨著一口深呼吸漸漸散去,回復平靜的聲音:「我得準備……去病房交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