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變奏的青春(4) 缺席的男伴
午時的陽光耀眼從落地窗的白紗窗簾灑落,照在餐廳喜宴會場門口的巨幅婚紗照上。百花盛開爭艷的六月,空氣中的氛圍也佈滿新人的幸福甜暖,是嬌媚鮮紅的玫瑰,伴著圣潔純白的香水百合,一簇簇熱鬧地點綴在紅毯兩側。 本來約好要拉著杜鑫評一起來當伴郎、伴娘的,卻因為杜爸爸這天正好要出院,乖兒子還得開車送兩位長輩回去一趟,姚典娜的男伴便得臨時換了人。 柳嘉頤學姊的表弟以一般女孩眼光看來,也算是個內外條件兼具的天菜,電機系高材生今年剛畢業便立即考上電機工程研究所,兩側梨渦笑起來溫文儒雅,又帶點兒鄰家大男孩的可愛。在婚禮前的入場彩排后,便一直頻頻靠過來找姚典娜搭訕。 姚典娜意識到他明顯的意圖,便冷冷地對他說:「對不起,你今年才大學剛畢業吧?你知道我大你幾歲嗎?」 「先交個朋友也無妨吧?年齡不是問題。」小帥哥看似不死心。 若只是交朋友確實是沒甚么大不了,但她當下就是連一點興趣也沒有。 直到新郎倌鄒子陽替她解圍:「她是我醫學系的學妹,男朋友也是醫學系的同學,家里突然有事今天不能來,所以才麻煩你代打一下啦。」新娘的表弟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回座位,一邊嘟嚷:「姊說是學妹,我還以為是護理系剛畢業。醫學系這么了不起?年齡只是藉口吧?」 陪同新人走完婚禮入場儀式,介紹完男女方主婚人之后,接下來的一頓喜宴,總算得到了些許安靜。偶爾其他認識的學長姊會過來打個招呼,順便問起為何沒看到她的男伴,她則若無其事,笑笑地替杜鑫評回應。 中場的馀興活動,是幾位柳嘉頤學姊的好姊妹,包括剛才和她一起走過紅毯的兩位伴娘,被邀請到臺下等著搶接柳嘉頤像拋繡球一樣丟出的捧花。 一陣尖叫聲中,鮮紅的玫瑰花束落在一位幸運女孩的手里。眾人祝福和羨慕的眼神隨著高漲的情緒,為婚禮帶來另一波高潮。 期待成為下一個幸福的新嫁娘,是每個如她一樣適婚年齡女子的心愿吧。但她卻討厭女人像這樣排排站著,向大眾宣告自己迫不及待嫁出去的心情。姚典娜只是禮貌性地跟著拍手笑著,想起了那天杜mama說的話,突然好希望盡快結束這種幸福的畫面。 離開嘈雜的喜宴會廳,躲入化妝室片刻,落地全身鏡中的自己,現在身上一襲白色露肩小禮服,是攝影禮服公司免費提供。浪漫的玫瑰花紋蕾絲貼在胸前,簡單高雅的流線剪裁襯托出腰身,傘狀的及膝裙襬綴滿晶亮的珠飾,再搭配足下新買的白色高跟鞋,還有新娘秘書幫她上的薄妝,讓她差點兒以為看到的是另一個女人。 這輩子難得像個公主一樣的打扮,但她那缺席的男伴卻沒機會看到。 反正只是一場短短的婚禮秀,她也不過是個小配角,吃頓飯、沾點喜氣,回家后繼續唸書。當作是淹沒在層層疊疊書海中,偶爾偷得暫緩一口氣的休間時間便罷。 國考前最后的這段時間,總還是能在一起朝夕相處、一起奮斗。以后他去當兵了,總還是知道有一個人在遠處彼此掛心著、想念著,這樣就該滿足了。 未來還很長,以后感情會怎樣變化,誰也不知道。是嗎? 所以,除了繼續裝傻之外,她還能期待甚么? 生活就是這樣,很多事的發展常常不在預定的計畫中,常常與期待背道而馳。然后人們就學會了接受失落、隨機應變、處之泰然。 就像杜鑫評在之后收到兵單時,垂頭喪氣地望著她說:「抱歉!你手術那一天,我不能陪你了。兵單下來,考完國考隔週,我就得到衛勤學校報到,所有醫官都一樣,剛好是你預計要手術的日子,所以,你也沒辦法去送我。」 似乎好像早就有預感一般,她只是笑笑地安慰他:「沒關係,你總不能再辦一次緩徵,理由是要陪女朋友手術吧?只是腹腔鏡,沒甚么大不了,我讓我媽來陪我就可以了。」 懂事的情人,就不該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抱怨。 夏日炎炎的考季,有一種像是七年前大學聯考的氣氛,那時爸、媽和小弟一起陪著她到考場,然后就在走廊外的大樹下等著。當她考完時信心十足地走出考場,爸爸請全家人吃了一頓昂貴的鐵板燒,她一直深信不疑那就是美滿家庭的最終詮釋。卻從來沒有料到再如何濃郁的幸福香氣,總有一天都會漸漸淡去。 這次的考試,沒有其他人作陪,也不再需要其他人作陪。成長之路就是為自己的一輩子擔起責任,獨立是必要歷程,尋找能夠互相信任的另一半,是另一個重要的歷程。 她并不覺得孤單,因為杜鑫評就在隔壁的考場教室,而身邊一起考試的,也大多是熟識的同學。考完試的同學會兼謝師宴,便為這七年劃下一個完美的句點。 國考完翌日,杜鑫評陪她一起辦了住院,抽血、打針、照x光和心電圖掃描,等到姚mama來了,他才回家準備自己的行李,就像值班時的交接一樣。 沒有十八相送的依依不捨,只有釋然的、淡然的道再見。 其實說真的,縱然只是簡單的腹腔鏡手術,她還是感到害怕。以往她是穿著醫師短袍跟在病床邊,聽著主治醫師或住院醫師學長向病人解釋病情的實習醫者,如今卻是躺在床上眼看一大群查房醫師來了又去的患者。角色轉換間,突然有種南柯一夢般的錯愕。 婦產科的王主任就在她認識的住院醫師和一大群實習醫師學弟面前,直白地對她解釋:「手術后經痛、性交痛等的問題原則上就會比較改善,術后兩個月之內暫時避免行房,一年內受孕的機率會增加。如果不想懷孕的話,還是要避孕,想要受孕也最好配合口服藥的治療。但未來還會有2到3成的復發機率,每半年記得要來追蹤檢查一次。」 就像是被扒光衣服接受一群醫療專業人員的檢視,而最尷尬的就是這群人還是大半都認識或見過面。雖然她也是醫療專業人員的一份子,卻恨不得戴上面具或假裝完全不認識。 夜深人靜時,母親已經入睡。但是姚典娜依舊瞠著雙眼,望著窗外暗黑的天空發愣。 母親的背影看起來,不像剛離婚時那么憔悴,或許一個人的生活再加上退休后的悠間,其實是輕松愜意得多。將近兩個多小時的換車,輾轉路程來到醫院陪她住院,身心應該也都累了吧?能睡著是好事,只是要讓長輩擠在這狹窄的陪伴床幾天,她心里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想到明天一大清晨,護理人員要幫她灌腸、插導尿管,穿上不蔽體的手術衣,像待宰的羔羊躺上手術檯,讓麻醉師幫她插人工氣管、全身麻醉,然后指頭般粗的腹腔鏡穿入身體,切掉她卵巢里那塊作怪的組織……,混亂交錯的畫面不斷重播在腦海,她開始胸前激躁、悶緊了起來,嘴唇也有些乾涸。 那是一種失去控制的感覺,像是跌入一個沒有底界、也看不到邊際的黑洞。 直到手機鈴聲響,她接起電話,另一頭溫柔的聲音傳來:「我猜你應該還沒睡吧?會緊張嗎?我行李準備好了,反正也不用準備甚么,衣服、鞋子到時候全部得換上部隊的,明天一早就進營區了,怕沒辦法再跟你連絡,先跟你說一聲。」 「嗯!」她抓緊著手機,仔細地聽著那讓她安心的聲音,差點兒要把手機整個都塞進耳朵里。 「加油!麻醉睡一覺醒來就全部都開好了,不要想太多,早點兒休息喔!」 是呀!明天麻醉睡一覺起來就好了,她也是常常這樣安慰要開刀的病人。千里之外的他也幫她加油著,這樣就夠了。 至于杜mama曾經跟她說過的話,她就自己埋在心底就好,不需要成為挑撥母子感情的外人,只要這次的手術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