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傾訴】
這是在凌曉燭和岳天陽高中畢業,一同回到鬼界后的事。 難得日閻愿意好好待在私人和室里批閱公文,冰演很是滿意,他愜意的坐在茶幾旁喝茶,不時替日閻的茶杯倒滿茶水,盡責的監督鬼王工作。 日閻就坐在冰演旁邊,兩人距離不遠,酒紅色的奏案上擺滿了文書,日閻左手拿著毛筆,右手撐著自己下巴,眼睛盯著奏章里的文字,流了滿頭冷汗。 「天,都什么時代了,為什么還在用毛筆這種玩意兒?」他放開左手,任由毛筆滾落,灑了幾滴墨水在桌上,愁眉苦臉的抱怨起來,「人界的筆多好用啊,不容易沾手,還不需要磨墨!」 「說得好像墨都是主上自己磨的。」冰演輕抿了一口茶,不是很在意這個問題,比起用具的方便與否,不如趕緊把這些公文批完還比較實在。 早知道冰演會是這反應,日閻懶得回覆,也沒有繼續工作的打算,倒是講起了另一個話題。 「欸,我總覺得,曉燭對我在人界的rou身和現在的身體,態度差好多。」他摸摸下巴,雙眉皺起,貌似很認真的在思考。 冰演偷偷翻了白眼,看來鬼王暫時是不會專注在這滿桌的文件上了。 為了讓鬼王趕緊結束話題,他決定應付一下,用平靜的聲音問:「怎么說?」 日閻緩道:「唔……曉燭對『岳天陽』這個人,好像都在對待小孩一樣,時不時都可以感受到他關愛的眼神,有時也有鄙視……這應該不是我的錯覺?」 冰演微微勾起嘴角,他還以為鬼王真的愚鈍到沒感受出別人對他的不滿。日常的鬼王就是十足的生活白癡加無理取鬧的小鬼,城里的官都知曉,不敢言罷了。 日閻自顧自地繼續說:「至少,那時候的他還會主動回應我。但是,回到鬼城后,曉燭對我冷漠很多,常常低著頭,他都這么矮了還低頭,只能對著他的頭頂說話啊?」 「這個就算了,我們好像很少能聊得像高中那么愉快,他的態度就好像我是他上司還是什么,或多或少隱藏自己的情緒。不過,奇怪的是,常感覺到他的視線黏在我身上,老實說滿高興的,所以我看回去,他竟然裝作什么事也沒發生就離開了。你說,是不是很不對勁?」 他越說越激動,差點整個人貼到冰演身上,「我在想,或許過來鬼界影響到曉燭的腦袋,或是……有的沒的,我也不是很了解,總之,你去幫我問原因?」 日閻湊得太近,冰演被籠罩在他高大的陰影之下,要不是定力足夠,冰演實在很想來一記上勾拳,再大喊「我才對你們之間的小情趣沒有興趣!」。 可惜,他是一位品行良好的輔佐官,保持心平氣和是應該做到的事。 冰演順了順氣息,道:「您很在意曉燭對您現在的看法?」 「當然。明明兩個身體都是我,為什么他就對現在的我這么有距離感?」突然,靈光一閃,日閻又摸著下巴,暗自嘀咕:「難道是這個我太帥了?」 也是,年紀輕輕的高中生看起來一定很不可靠,力量弱小,平常該做的事也只有上學。現在的他既高大又威風,不僅法力無邊,還統領著鬼界,任誰都很難調適吧? 想了想,日閻搖搖頭,自顧自地感嘆:「那不能怪曉燭呢……」 「咳咳。」冰演不想戳破他的幻想,黑著臉問:「那屬下還要去問嗎?」 「要,現在。」 「……」 要求鬼王繼續待在和室好好辦公的冰演前去尋找凌曉燭。 自凌曉燭回到鬼界,成長意外地快,不單心理,連生理上的身高也有顯著的差別,雖然在鬼王眼里個頭還是同樣矮小…… 冰演以前還未曾聽聞一個人類覺醒成另一種生物的案例,他不知道該如何定義現在的凌曉燭究竟是什么,至少能推斷不是妖,畢竟沒有經過任何自我修練就擁有能力,即便經過外力加持,在最初還是劍身時,與炎光也是一體的,也許和自己一樣算在「魔」的范圍。 近期,凌曉燭熱衷于鬼城,每天都會去各個不同的地方探險,說是要把以前沒見過的地方都逛過,想要更加熟悉環境。 基本上,城里的人都明白凌曉燭的身分,對他也如同高級官宦般畢恭畢敬,冰演并不擔心他會遭人欺負,何況凌曉燭對自身力量的掌握度也愈來愈好了,相信以后定會對鬼界的戰力有所貢獻。 話雖如此,他對凌曉燭的去處毫無頭緒,冰演隨手招來一個正在打掃走廊的侍女詢問。 「宓姑娘,有看到曉燭去哪了?」 被冰演叫出名字的侍女掩不住興奮,小手捂著嘴,嬌滴滴道:「冰演大人好,聽、聽說曉燭大人今天有到東門那兒。」 「明白了,謝謝。」他哪里知道自己在眾侍女中的人氣有多高,只回以淡淡一笑,沒多說什么。 道別嬌羞的侍女,冰演朝著東門前近。若是從鬼城的東門出去,隔一條小河是普通的民宅區,或者該說「鬼宅」,是讓各界靈魂久居修練的地方,但他并不覺得凌曉燭會越過那條小河跑出城外,說不定早就逛到別處去了,保守起見,冰演決定先過去巡巡。 穿過許多廊道,以冰演的腳程速度,即使鬼城再寬廣,沒花上多少時間就抵達東門了。東門有一座巨大的黑色石磚拱門,兩旁分別有不同的鬼怪雕像坐鎮,不僅作裝飾,也有看守者的作用,出易進難,穿越拱門即算是出城,想進城只有經鬼城許可的人才能進入。 冰演還沒到拱門附近,便看見外面遠遠的一個人影站在河邊,貌似在跟誰隔空交談。 悄悄的走近一些,對面河岸站著一個靈魂,冰演看不清楚那靈魂的外貌,他實在是太亮了,比起其他魂魄還要明顯,似有一層銀光蒙在他身上,rou眼可見的發光。 冰演正疑惑,凌曉燭也剛好轉身準備回程,兩人目光忽然對上,凌曉燭愣了一下,小跑步到了冰演身邊。 「是不是有事找我?」凌曉燭笑問。 正常來說,身為輔佐官的冰演應該不會來到偏僻的東門,想必是來尋人。 看見凌曉燭的笑容,冰演也不自覺被感染,淡笑道:「嗯,現在有空嗎?」 「有,每天空間時間都挺多的。」 「那我們邊走邊談吧。」 途中,冰演打算先從別的話題開始下手,一會兒在切入重點。 「對了,在河邊時,你好像在和誰說話?」 凌曉燭快速答道:「偶然遇到雪川先生。他經過那里的時候很顯眼,不小心多看了一下,結果被搭話,才發現他就是那個有名的雪川,不小心聊了很久。」 「我猜話題幾乎都圍繞在玄青吧。」冰演還是第一次看到雪川,待在鬼界這么久,頭一次見到會發光的靈魂。 提到雪川,先前聽信使說雪川不肯接受玄青為他爭取的特殊待遇……這點也是挺困擾的。 冰演暗自將這件事放在優先處理事項,畢竟對玄青要有個交代,有時間在向鬼王報告逐步討論。 「嗯,說了認識店長后的一些概況……然后,他說很想念店長。」 頓了一下,凌曉燭又道:「感覺雪川先生是不會隱藏自己感情的人,我都可以感覺到他有多喜歡店長了。」剛才他聽到很多平常人難以開口的情話,雪川竟然能平淡的說出口,有點被震撼。 「隱藏感情……」冰演喃喃重復,隨后轉頭看向凌曉燭,「最近你很少和主上待在一起,我有點擔心是不是發生什么事。」實際上他根本懶得管,只覺得兩人是在玩曖昧…… 凌曉燭皺起眉頭,沒料到冰演會關心這種事:「嗯?有嗎?」 「因為在人界,你們幾乎天天都在一起,就算不是上學時間,也會見面吧?」 「呃,是這樣沒錯。」 冰演繼續說道:「可是,自從你來到鬼城,兩人交流的時間不如以前那么頻繁。據我的觀察,你們不像是吵架,也不是相處太久膩了,應當另有原因。」 凌曉燭眨眨眼,有點心虛,「……是冰演你多慮了吧?」 「今天監督主上工作時,他的精神低迷,眼神也很落寞,身為主上的輔佐官,關于主上的身心問題,自然都要了解并加以解決。」冰演對于自己的謊言沒什么罪惡感,反正這事趕緊解決就行了。 為了誘導凌曉燭說出實情,冰演又加油添醋了一番,「所以,我想從之前和主上最親近的你開始了解詳情,希望你可以誠實告訴我,否則,主上的喪氣會影響鬼界的安寧,屆時愈演愈烈,后果不堪設想。」 聽見事情的發展會如此嚴重,凌曉燭的心思逐漸動搖,可又覺得說出實話很難為情,這時就羨慕起雪川的直白。 「如何?曉燭,你可以放心,我不會四處提起。」眼看對方猶豫的樣子,冰演已經很有信心可以套出實話。 凌曉燭當然相信冰演的為人,但日閻會這么失落是自己從來沒想過的,因為日閻在他面前總是帶著笑容,事事都無所謂的樣子,可能落寞的模樣都隱藏起來了? 想到這點,他內心就充斥著罪惡感,彷彿日閻對他的好都是應該的,而自己沒有用同樣的情感去回報。 其實,凌曉燭也有意識到自己最近很少和日閻相處,他很清楚,只有一個原因…… 凌曉燭緊握拳頭,強忍心中那點羞恥,緩緩開口:「……你也知道,原本的我,還只是兵器的時候就待在日閻身邊很久很久了,但那時的我沒有太過復雜的思考能力,甚至連表達能力也沒有,只知道日閻是一個很強大很可靠的存在,而我也將會一直陪伴他。」 對方一開口,冰演專心的聆聽,打算一字不漏的轉述給鬼王。 「現在的我擁有人類更精細的思考方式,還有比以前更多的情感。面對『天陽』,他就是普通的同學、一個朋友,外貌年齡與我相仿,所以我可以很自在的表達情緒,因為他的外表跟我熟悉的日閻不完全一樣,呵呵,雖然他們內在是同一個人……」 「日閻的容貌、身形、性格、為人處事,我再熟悉不過,還沒恢復記憶以前,就已經被他震懾住了,更何況現在的我繼承過去千年的回憶,當我面對日閻,完全不只有崇拜、陪伴的感情,還有很多自己說不上來的情感一直涌出,而那些情感一淹沒我,就沒辦法直視日閻,很想逃避,害怕他知道這些會覺得我很怪異。」 「畢竟以一個原本是器物的人來說,有這種想法很可怕吧。唔,用女生的角度來想,大概是覺得日閻真的很有男子氣概,很帥之類的,才不敢直接面對他……」凌曉燭愈說下去,頭就擺得愈低,直到眼神對上地面,微微發笑的口吻嘲笑著自己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咚!」話音剛落,冰演踉蹌了一下,整個人跪倒且四肢伏地,雙手還止不住顫抖。 一旁的凌曉燭著實嚇了一大跳,感緊蹲下來詢問對方的安危。 此刻的冰演,腦海充滿了鬼王囂張的畫面,內心只盤旋著一個念頭。 ──主上的幻想竟然成真了! ──主上的幻想竟然成真了! ──主上的幻想竟然成、真、了! 「我……輸了。」這個衝擊實在太大,冰演深深覺得自己敗給了日閻。 他決定從明天開始不要再小看那位鬼王,原來再荒謬的事都有可能發生。 「冰演?還好吧?怎么摔得這么嚴重。」凌曉燭覺得很奇怪,冰演應該不是這么不注意的人,一想到可能是自己剛說的那些話影響到對方…… 「如果冰演你不能接受的話……」 「不,沒事。」冰演果斷的回應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埃,「不好意思,我失態了。」 凌曉燭早被嚇得冷汗直冒,「沒事就好。」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各自安撫心中的驚恐。 冰演緩緩望向對方,雖然面無表情,但琥珀色的眼眸里流轉著溫潤的光,令人難以移開視線。 「曉燭,我覺得你們還是親自彼此坦言比較好,我會支持你。」 「哈?不要吧?」況且說什么支不支持,好像他要告白似的,「先澄清,我并沒有對日閻有任何非分之想。」凌曉燭擺擺手,無法想像自己跟日閻有什么更進一步的關係。 「我認為主上會很高興。」冰演可以想像得到日閻若聽到這些話語,反應會有多激動,想一想就止不住嘴角上揚。 兩人回到正殿,相互商量后決定一同前去監察鬼王的工作進度,冰演抱持著對方絕對還在偷懶的想法,拐了幾個走廊,來到眾官員處理政事的區域,走進更深入的廊道里,還沒到達和室,就看見一個巨大的人影倚在和室門口,不用思考就知道那是日閻,越是走近,越能清楚看到他臉上得意洋洋的樣子。 「主上,您該不會……」 冰演眉頭一皺,迅速向前拉開拉門,只見所有文件都整整齊齊的擺放在奏案旁,他隨意取了幾張奏摺,居然都有一一做記錄。 感動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話來稱讚那位平時懶惰的鬼王,冰演一回頭就見日閻一臉jian笑站在自己背后,「主上……?」 「冰演,聽說你跌倒了,真的很不小心,下、次、注、意。」日閻緩緩的、一字一句開口說道,一邊輕拍對方的肩膀,語氣輕柔卻讓人不寒而慄。 冰演抿唇不語,視線移到還在和室外頭的凌曉燭。 凌曉燭直覺不對勁,下一秒就想轉身閃人,剛要執行這個想法,一股強勁的力量將他的手臂緊緊桎梏。 不知何時,日閻已經逼近自己身邊了,凌曉燭勉強扯開笑容,「我想沒其他可說的吧……」該聽得都聽了,不該聽得也被聽到了。 「不、不,我還想要更多……」 「哈?」 不等凌曉燭繼續反抗,日閻插話,向待在和室內的冰演說道:「你做得很好,我決定賞你幾天假期。」 冰演沒有任何動靜,就看著日閻半強迫的拎著凌曉燭離開,消失在他的視線范圍,也沒再聽到凌曉燭的聲音。他很久沒感受到如此強大的壓迫力了,心臟跳動的聲響還停留在耳際,便用手心按住胸口,欲恢復平靜。 冰演癱坐在地上,視線停留在空無一人的門口。 他依然搞不懂該怎么稱呼這兩人的關係,不過,就算不知道也沒差,實質的效益就是它大大提升了鬼王的辦事效率,這點讓他非常滿意。 與此同時,他衷心的祈禱,待會凌曉燭不會發生什么不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