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長發如墨，綴以幾縷焰紅發絲，一身皂衣素袍繡上或紅或白的彼岸花，腳踩烈燄而不懼炙熱，拂袖更激起點點星火。此時此景，那黑紅相間的繁麗背影幾乎讓凌曉燭目眩神迷，一股莫名的溫熱滿溢身心，若不是親眼看見，完全無法相信這個男人就是岳天陽！

    『鬼、鬼王大人！』

    『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妖魔一陣喧嘩，抱頭驚呼，眼前置身熾火的高大男子確實是稱霸鬼界的王者──天陽君，只是三界的王一向對巢沒有興趣，這次鬼王竟大駕特臨于此，莫非是想要勤加修練更勝其他兩界！

    「咳咳，我來這里不是為了和你們搶地盤。」天陽君伸手指著身后的凌曉燭，「只是這個人身上的力量是我的，若被你們奪走我很困擾。」

    『為什么人類會有那股強大的力量！』

    『鬼王大人必須給我們合理的解釋，否則絕不罷手！』

    「因、因為他是……」都已經把真實身分透出來了，關于天炎劍的事還是別說吧，不如換成……「因為，凌曉燭前世是我的部下，他一時酒醉誤投我們鬼城里的輪回井不小心投胎成人！」

    編造出這么合理的謊言，天陽君得意的佩服自己，正式成為鬼界子民后，只要取得進入輪回井的資格就可以隨機轉世到任何一界，「他是我的得力助手，我捨不得看他流落人界，所以現在設法要讓他想起以前的種種事蹟，喚醒他的前世，這就是他身藏法力的原因。」

    凌曉燭聽得一愣一愣，這番話感覺是在唬扯，他半信半疑的看著冷焰，不知不覺站起來的冷焰居然在一瞬間偷翻白眼，這舉動實在有損形象，凌曉燭默默轉回去，認定天陽君是一本正經在說謊。

    「所以啊只要你們不透露出鬼王在這里的消息，我是不會做出什么事的，還要麻煩你們宣傳一下，這個人類不許跟我搶。」

    「一旦被韓那或輝凰發現，我就先誅殺你們這群小朋友。」

    眾妖魔沉默片刻，明白鬼王指的是妖后跟魔君，各個不敢言。

    「對了，你們都有看到，剛才那隻烏鴉是自己飛過來撞我，不是我害的對吧。」

    眾妖魔迅速點頭。

    天陽君滿意的鼓掌兩聲，火焰一熄，立刻變回凌曉燭熟悉的樣子，「大家可以解散了，如果之后有人再來搗亂，我會視為妨礙辦事效率而反擊。」說完他轉身開朗的笑道：「曉燭我們走。」

    全程觀看岳天陽對著空氣說話的戲碼終于結束，凌曉燭一知半解，連「天陽君」的正面都沒見到，有點空虛。

    三人一同走出校外，凌曉燭問：「剛才發生的事不會被外人看見嗎？」

    冷焰解釋道：「不，我們之前在校園外圍都有設隱蔽的咒語，就是為了預防這種情況。」

    但他說沒被本體碰到看不到妖魔，「那為什么我還看得見變身后的岳天陽？」

    「當然是因為等級不同。」岳天陽擠進冷焰和凌曉燭之間的間隔，「我已經是『神』了。」

    「……」

    凌曉燭閉上嘴拿出手機，沒有搭理岳天陽的意思，雖然是事實，冷焰也沒接話，回頭看妖魔們有沒有追上來。

    見兩人沒心沒肺，心靈受創，岳天陽就要故作啜泣時，凌曉燭悶笑道：「我在跟店長請假，會告訴我吧，所有事。」

    趕緊收起哭臉，岳天陽正經回應：「當然。」

    當凌曉燭意識到自己居然跟偽裝成人類的「鬼王」和「鬼王的部下」一起到人來人往的速食餐廳坐下來點餐時，才發覺不對勁，他們兩人要說的感覺是很重要且隱密的事，居然要在這里談嘛！

    「我、我想喝氣泡飲料……還是果汁……感覺會胖欸。」堅持坐在凌曉燭旁邊的岳天陽盯著菜單喃喃自語。

    堂堂鬼王居然為一杯飲料對身材的影響如此深思熟慮，凌曉燭冒出冷汗，剛才天陽君帥氣的背影不會是幻覺吧。

    「您再變重我就背不動了，喝水就好。」坐在對面的冷焰搶走菜單，用力在白開水旁的格子上打勾。

    背什么──？一透露真實身分，那兩個人講話就肆無忌憚，凌曉燭背脊冷汗直流，他這么相信岳天陽和冷焰，真的沒問題嗎？

    三人點完餐，岳天陽懶洋洋的打呵欠，沒打算說話的樣子，倒是冷焰很自動的開始話題：「首先，鄭重為你介紹，這位是鬼界至高無上的鬼王，天陽君?日閻，已經屬于『神』的境界。如你所見，主要的能力是掌控火，可是在人界會削弱近百分之七十的力量，因此你看到的火焰只是紅色，若在鬼界可達紫藍色的程度。」

    親耳聽聞平時坐在旁邊的同學竟然是君王，這種感覺比發現自己其實是一國王子還令人震驚，尤其他一天到晚說著不符現實的話，絕對會被誤會吧！

    凌曉燭消化不了這么驚世駭俗的事實，作為鬼王，岳天陽倒也不像常人所理解般難以親近、長得嚇人，而是非常怕麻煩還喜歡裝哭，偏偏又長得帥的傢伙。

    「我叫做冰演，是鬼王的輔佐官，能力先不多說，主要是輔佐鬼王各種事務的人，所以今天上午才會拜託你幫忙看照主上。」

    凌曉燭點點頭，冷焰的確是一副能干的樣子，兼具知性和美貌，不像某人光長臉蛋不長成熟度。

    冷焰又道：「我們為了尋找主上弄丟的兵器而來到人界，兵器名為天炎劍，對主上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寶物，必須盡快找回來。」

    隨后冷焰順帶提起其他兩界的事，服務生送上餐點，他便抿唇不語，凌曉燭趁機問：「話說你們找到劍了嗎？」

    待服務生離開后，岳天陽接話道：「當然。」他挽起凌曉燭的手，「在這兒。」

    「哈？」

    「你是天炎劍的宿主。」

    「……」完了，這比聽到自己是一國王子還要驚悚。

    知道凌曉燭一定會很吃驚，冷焰道：「先不要胡思亂想，我們會想辦法幫你取出來。」

    岳天陽拍拍他的肩：「放心，不會是開腸破肚，可能把你帶去鬼界體驗一下被符文全身環繞的刺激體驗，還可以來我家玩。」

    凌曉燭呆愣半晌才開口：「你們怎么確定？」

    岳天陽笑道：「這是我的兵器，當然感覺得到囉。」

    開學他一見到凌曉燭，就知道天炎劍的去處，一股發光的含蓄能量就循環在那個人體內，他深深被吸引，「而且，曉燭你之所以臉色蒼白就是因為缺少了『炎光』。沒有炎光，被天炎劍寄宿的你自然會缺少氣色。」

    岳天陽一併說明炎光為何物，凌曉燭聽得頭暈腦脹，到底是多不走運才會被一把劍擊中，還是鬼王的劍！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十幾年前主上弄丟天炎劍，推算下來應該就是你出生那時候。」

    凌曉燭瞪一眼岳天陽：「你怎么弄丟的？它是直接插進我的身體里嗎？」

    「呃，就是被韓那的蜘蛛腳打到它就飛出去，本來想撿，但我又得應付輝凰的血鞭，沒辦法分心就……來不及撿回來。」岳天陽心虛的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我的天炎劍應該是變成美麗的流星住進你心里才對。」

    「……」真令人煩躁，雖然聽不懂前半句在講什么，但多少還是可以理解的，凌曉燭整理思緒：「簡而言之，就是你被人圍毆，然后你的劍不小心跑進我身體？」

    「對，事實就是如此。」冷焰迅速接話，「抱歉造成你的困擾，主上會好好向你賠罪。對吧，偉大的天陽君大人。」

    岳天陽反駁：「等等太簡略了，我沒有被圍毆啊。」他輕咳一聲：「事情是這樣子的，妖后是一隻修練近千年的蜘蛛精，名叫韓那，是個心狠手辣但長相非常艷麗的老女人。」

    主上您自己也很老好嗎……冷焰喝了幾口綠茶，皺起眉，無糖不是他的口味。

    「十幾年前，韓那為了得到被稱為世上最美麗的礦石──碎星石，命手下前往魔界助人開採，沒想到洞窟忽然倒塌，兩界損失即為慘重，最后一言不合就開戰。」

    「那你怎么也去打？」凌曉燭問。

    「他們大打出手我總不能置之不理吧，畢竟戰爭勞民傷財，兩界人民皆無辜，而且遲早會波及鬼界，及早談和比較恰當，于是我就出手緩解兩人的爭斗。」

    沒想到岳天陽這么理性，似乎不是想像中既幼稚又脫線的君王，凌曉燭頓時刮目相看。

    「本來近乎談和，但……」

    「等等，主上您記性變差了。」岳天陽正要說下去，冷焰突然插話：「明明是因為太吵看不下去才出手制止，最后還把自己搭進去。」

    「……意思差不多就好。」

    凌曉燭決定無視先前的對話，埋頭吃薯條：「那怎么樣才能從我體內把劍拿出來？」

    「具體方法我們不知道，不過回鬼界一定有辦法。」冷焰默默撥開岳天陽遞過來的番茄片。

    「可是我還得上學。」凌曉燭推開岳天陽端過來的洋蔥絲，「怪物會追我，是不是因為天、天炎劍？」

    冷焰拿回被岳天陽偷喝的綠茶：「沒錯，所以在這期間我們會負起責任保護你。」

    「呃，我……」

    「這個茶真難喝。」岳天陽嘖一聲，喝水沖淡口中的澀味。

    凌曉燭忍不住道：「你好煩！」

    冷焰厲聲一吼：「主上！」

    兩人同時斥喝讓岳天陽差點把口中的開水噴出來，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錯，他只好用無辜眼神作為攻勢。

    「哦？你們都在啊。」忽然，一頭金發從冷焰座位后的隔板冒出，竟是顧郁恰巧經過，「剛才就看到學長的頭發，太顯眼了。」

    程茉茉也從旁邊跳出來，杏眼圓睜驚喊：「哇啊啊，這是怎樣，大家都認識喔！」

    她露齒一笑，滿面春風，讓凌曉燭不禁想起女妖裂嘴的陰森，全身緊繃反射性退向岳天陽。

    顧郁不明所以：「怎么了，干嘛一副見鬼的表情？」

    凌曉燭搖搖頭，岳天陽偷偷安撫他，笑道：「什么事都沒有。你們剛來？」

    「對啊，現在人好多，找不到位子。」這家速食餐廳就在學校附近，每星期推出的限定圣代是程茉茉必吃的甜點，她噘嘴失望道：「人家本來超期待吃到今天的鳳梨圣代。」

    「不介意的話要不要跟我們擠啊，還有空間。」岳天陽向冷焰使個眼色，要他靠邊坐一點。

    不知道岳天陽在想什么，居然邀請他們一起坐，冷焰疑惑的向左靠，長椅多出可以擠下兩個人的空間。

    程茉茉驚喜的坐下來，屁股「唰──」的自動移到冷焰旁邊，「你們人真好，那就不客氣了！」

    顧郁猶豫了一下，程茉茉便上前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拽到自己旁邊，「人家好心讓我們，快坐！」

    位置坐定，趁兩人向服務生點餐時，凌曉燭悄悄問：「剛才的對話不會被聽見了吧。」

    「不會啦，沒人聽得懂。」岳天陽搧手，老神在在。

    「干嘛選這種地方說，很危險耶，被發現怎么辦。」會被當成神經病，就跟他當初看岳天陽這個人一樣！

    「可是我餓了，而且你沒聽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

    「……」凌曉燭無語的放棄對話。

    服務生離開，程茉茉雙手支著下巴，興致勃勃問：「你們剛剛在聊什么啊？」

    「我們在討論選學生會長的事。」岳天陽伸出食指，左右來回指著對面的程茉茉和冷焰，「你們，誰更有勝算啊。」

    冷焰進浮雨高中只有兩個星期，如果沒有支持者，怎么會有機會取得候選人的資格，不只凌曉燭，連岳天陽都很好奇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兩人相看一眼，程茉茉首先發話：「說實在，學長超厲害，加入學生會第二天就已經將所有工作都牢記，把許多做不足的地方都詳細的列出來，提供我們許多解決方法，讓大家都震驚得不得了。」

    冷焰心想，這點東西跟鬼界的工作量相比簡直微不足道，在鬼界不僅得整理各區域傳來的視察報告，新亡靈及成功昇華者的名單、不定時巡游整個鬼界，監督施政情況再向鬼王報告，雖然他常常聽到一半就睡著、批閱鬼王懶得看的公文、收拾鬼王闖下的禍、找藉口回絕纏人的妖后與魔君約鬼王或自己打牌、下棋的邀請、最麻煩的，絕對是應付鬼城里各大臣對鬼王的怨懟，不外乎是鬼王又如何戲弄他們，或公文批閱速度太慢，導致政策實施進度延遲，然而妻小們都視鬼王為精神偶像崇拜，這讓他們心有委屈，因此找身為輔佐官的自己訴苦，希望能好好「輔佐」鬼王。

    冷焰瞟一眼岳天陽：「這沒什么，我只是盡己所能。」

    「反正你很擅長嘛！」岳天陽答道。

    凌曉燭暗想，依岳天陽的個性當鬼王，肯定造成冷焰不少麻煩，深感同情，他辦事的速度及行動力絕對是被岳天陽激發出來的！

    「我的話，是不知道自己如何啦，可是我絕對不會認輸！」程茉茉握緊拳頭，「至少不會輸給其他兩個人！」

    說完，餐點剛好送上來，顧郁喝了口檸檬紅茶，問：「你們的對手怎么樣？」

    「二號是三班的董孝誠，跟我搶校排第一，害我緊張得要命！」程茉茉搶走顧郁的飲料用力吸一口，右手激動不停拍打桌面，「你們也知道他看起來一副神經兮兮的，老是在讀書，聽說沒什么朋友，所以不是找學生會的同學而是老師幫他提名。」

    凌曉燭道：「大概是想多擔任一些重要職務，之后爭取第一大學的名額。」

    「是說隔壁班那個書呆子？矮矮的，看起來又瘦瘦乾乾的那個男的？」岳天陽雙手比示了一下身形。

    「嗯嗯。」

    岳天陽垂下嘴角，一臉怪異：「那傢伙很不妙耶，背后……」還沒說完，桌底下的腳被對面的人重重踩下去，他含淚看著冷焰改口：「就是，我覺得應該要多多關懷同學，幫助融入團體。」

    顧郁道：「另一個我記得叫作陳若凝？體育班的學姐。」

    「對、對，她是我們學校籃球隊的隊長，人緣不錯，滿受到體育班男生青睞，同時又在學生會幫忙處理體育競賽的事，還挺能干的。」語畢，程茉茉低頭準備攻下她的鳳梨圣代。

    五人暫停聊天，默默吃自己的晚餐，凌曉燭的心思還在上一個候選人，他捏著一根薯條，遲遲不放緊嘴里。

    岳天陽說「背后」，該不會董孝誠這么神經質是因為妖怪？

    想像如果是女妖附在董孝誠背后的畫面，四隻手捆住他的身軀，乾癟的頭顱頂在他頭上，凌曉燭一陣惡寒，實在太可怕了。

    「你有什么對策嗎？轉學生。」岳天陽挑眉道。

    學生們對冷焰不熟悉，自然是靠他提出的參選政見來評斷是否該投票給他，雖然岳天陽不覺得冷焰會輸給其他人，但仍想看他如何應對，順便挖苦一番。

    「你面無表情，看起來這么冷淡，對人兇巴巴的，有人會投票給你嗎？呵呵呵。」

    不光是冷焰，凌曉燭看到岳天陽的嘴臉也想賞他幾掌。也許冷焰少有表情，但一定只是岳天陽沒發現，凌曉燭相信其實冷焰根本就在他背后翻了無數個白眼。還說什么兇巴巴，一定就只有對不識相的岳天陽一個人而已，在學校遇險時，冷焰可是非常好心的幫助自己。

    冷焰沒回應，他已經習慣自家鬼王幼稚的言詞，也懶得和他說話，繼續喝自己的苦澀綠茶。

    程茉茉拿衛生紙擦擦嘴，好奇道：「岳天陽以前跟學長就認識嗎？」

    「嗯，我們認識很久，他太嘮叨我都想把他趕遠遠的。」岳天陽擺擺頭。

    對您嘮叨我也是百般無奈好嗎？

    冷焰心想，含在嘴里的吸管差點就要磨斷。

    聞言，顧郁也抱怨：「我懂，這女人也常常在我旁邊講一些有的沒的，都說完全沒有興趣還一直狂吵。」

    「喂喂，說什么吵，我可是在分享耶，給我心存感激啊。」程茉茉用力戳了戳顧郁的額頭。

    岳天陽輕笑：「你們感情真好。」

    冷焰很羨慕程茉茉可以這樣反擊，若能戳岳天陽的額頭，他大概會不顧一切一指戳進大腦里。

    凌曉燭看見冷焰難得閃閃發光的眼神，有種不祥的預感。把薯條吃完，撇開岳天陽仍推到這里的洋蔥絲，凌曉燭喝起剩下的果汁，有一口沒一口的吸吮。知道自己是天炎劍的宿主，他雖然驚訝，卻沒有多馀的抗拒或完全不相信的想法，也許是因為親眼看見女妖已經夠震驚，不管知道什么似乎都麻痺了。反正拿出來就會沒事，對自己的身體也沒有大礙，活了十幾年不是也沒重大疾病，但不知道今天為什么才突然被妖怪盯上，這點等顧郁他們走后再問問。

    不過，天炎劍到底是不小心還是「選擇」附在他體內，mama不會嚇一大跳嗎？如果她還活著應該會跟自己提起吧？說起來一把劍就在體內，到底是以什么形態存在，實體？絕對不可能，無形的能量他還比較相信，把天炎劍拿出來不曉得會不會很痛，甚至死掉，但會死的話，岳天陽應該早就說了，以利益而言，鬼王的一把劍絕對比自己的命還重要，他們也有可能會隱瞞。想想，凌曉燭覺得自己的想法太過邪惡，岳天陽他們應該沒這么壞心才對。

    吃完一杯圣代，程茉茉又道：「剛才說到的那個董孝誠啊，我想，應該不會有很多人支持。」

    凌曉燭問：「怎么說？」

    「我跟學長都是別人提名的，學姐跟董孝誠一個是自己推薦，另一個是老師提名，我們就不用說，學姐也是相當有能力，可是董孝誠雖然也有幫助學生會，卻很少和別人交流，我自己稍微民意調查，的確很少人要投他。」程茉茉搖搖頭，「同身為高二，我很想幫助董孝誠，然而我也是候選人，真是太可惜了。」

    說著，右方的落地窗忽然一暗，顧郁頓時爆出粗口，程茉茉也緊閉嘴巴不敢發言。只見董孝誠一臉陰鬱，正從落地窗外向內看，大概是碰巧經過，身材矮小，眼神空洞，正好對上凌曉燭一桌，即使沒出口傷人，除了岳天陽和冷焰，三人一時心生罪惡感。

    冷焰挑眉，沒什么夸張反應，岳天陽則尷尬的吐舌，兩人都見到一個沒有五官、體態臃腫的女妖掛在董孝誠身上，應該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巢還沒有筑成時，她只吸收精氣，現在浮雨高中已經慢慢變成妖魔的巢xue，長時間待在學校的董孝誠，神志會愈來愈不清醒，也許撐不過一百天就會發生意外。

    為了解釋情況，岳天陽靠向凌曉燭耳邊以氣音開口：「妖怪附身。」

    凌曉燭不驚訝，他猜對了，估計現在看到誰精神不好都會猜是妖怪附身吧，包括自己，幸虧是一把劍。

    良久，董孝誠終于幽幽離去，眾人松下一口氣，程茉茉捂住臉嬌喊：「嚇死我了，他干嘛啊啊啊！是我說的話被聽到了嗎？」

    「哈哈，他聽不見啦。可能是太餓了看到一堆食物就不想走。」岳天陽安慰道。心里明白，董孝誠是無自覺被天炎劍的力量吸引，但是在巢以外的地方又有冷焰和自己在，女妖不好下手才作罷。

    天炎劍作為鬼王兵器寄宿于凌曉燭，巢會逐漸引出其潛在的力量，時間一久，將一發不可收拾，屆時必隱藏不住，得在吸引更多妖魔前來之時，將天炎劍從凌曉燭體內取出。不過，有一點岳天陽其實很好奇，凌曉燭是否可以天炎劍的力量「感應」到炎光……這些事等會兒再問凌曉燭吧，「放心，就算找你報仇，顧郁會保護你的。」

    程茉茉抱頭搖晃：「真的嗎？天啊，太恐怖了，害我好想再吃一杯圣代……」

    「……」四人無言以對。

    吃飽喝足，程茉茉拉著顧郁還要去逛商圈，便跟凌曉燭等人道別。晚上八點多，三人不知道該去何處，岳天陽就提議去凌曉燭家，順便佈下防止惡妖進入的結界，路途經過無人的小巷，岳天陽簡單說明關于巢的事。

    「我在校外也會遇到妖怪？」

    「機率比較小，也不是說完全不會接近你。」

    「呃，這樣跟在學校有什么區別嗎？」凌曉燭喃喃自語，「我也看不見他們……」

    岳天陽彈指，驚呼：「啊！其實是有方法可以讓你看到啦，只怕會嚇昏而已。」

    「要是太在意他們，說不定還會反過來找你。」

    思考半晌，凌曉燭猶豫道：「如果不是每個都長得像四手女妖，我應該可以接受，看得到比較安心？」說著，他就在一棟幾乎全黑的破舊公寓前停下腳步，「我家到了。」

    公寓有四層樓高，每一層墻面幾乎都斑駁不堪，零碎水泥塊剝落，黑褐色污泥附著，不知名黑草橫生，每個陽臺壁面都爬滿水痕，留下條條污漬，嵌滿碎泥，抬頭便可見頂樓有欄桿，上面也是掛滿垂草，應該是沒有人清理。

    岳天陽和冷焰抖了抖，沒想到凌曉燭竟然住在這種看起來比鬼城還要可怕的地方，鬼城好歹驚悚得有美感，漆黑得有格調，雖然盡是些可怕的裝飾物，至少能樹立些威嚴肅穆的形象，而這里已經可以稱呼為廢墟！

    岳天陽不忍心打擊他，委婉問：「曉燭，你跟鄰居關係如何？」他有鄰居嗎啊啊？

    「喔，還可以吧。遇到會打招呼。」凌曉燭拿出鑰匙，「喀嚓」，掉漆生銹的鐵門應聲打開。

    「這樣啊。」等等，鄰居真的是人類？

    岳天陽緊張的看一眼冷焰，不曉得踏進去會有多少妖魔鬼怪，一看就是陰森到不行的房子，凌曉燭住這么久都安然無事，他倒有幾分佩服。

    兩人預作心理準備就隨著凌曉燭進去，三人走上狹窄的樓梯，燈光昏暗，除了回響的腳步聲，一切都很安靜，岳天陽不敢相信的環望四周，深怕凌曉燭會被突然冒出的妖怪襲擊。當他獨自一人焦急時，凌曉燭在三樓右邊的鐵門前停下來。

    「居、居然沒事。」岳天陽不可思議道，雙手撫在墻上，耳朵差點就要貼上去。

    冷焰走在最后，不可一世的鬼王竟然大驚小怪，勾起唇角，覺得有些好笑。

    「什么沒事，你看起來挺有事的。」凌曉燭笑一聲走進門。

    「哼，我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吧。」岳天陽也跟著進門。

    三人進屋后，岳天陽一直四處跑跑看看，把所有房間都檢查一遍才回到客廳，「完全沒東西，一點邪念也沒有。」

    凌曉燭沒特別制止，把書包扔進房間，「那就好，不然我早搬了。」他走到廚房，翻找出二個玻璃杯，沖洗后走到飲水機前倒了兩杯水，小心翼翼端回客廳，「家里沒飲料，就喝水吧。」

    「謝謝。」冷焰將水杯放在桌上，按住身旁的岳天陽讓他安分坐好沙發，再遞水杯：「喝水對身體好。」

    「……真是感激不盡。」岳天陽黑著臉道，他啜一口水：「這邊好像不用佈結界也沒關係。」

    「以防萬一還是作簡單的防護措施，天炎劍逐漸覺醒，情況不同。」冷焰起身，活動筋骨后走到整屋的中心點，動也不動的閉上眼，默念口訣。

    岳天陽輕咳幾聲：「那在冰演施法期間，我再問你一次，你真要見妖？」

    凌曉燭眼神堅定，點點頭：「嚇到我會忍住。」

    「嗯，不過有點痛，要忍耐。」岳天陽招手讓凌曉燭坐到自己身邊，抬起他的左手臂摸上手腕背面的筋骨處，「閉上眼睛。」

    凌曉燭闔上眼，幾秒后，左手傳來火燒般的疼痛，刺辣的尖狀物刮著他手腕，一團灼熱，他想掙脫，卻被緊緊栓住。岳天陽的右前臂化為鬼手，紅色火紋纏繞，黑色指甲變得奇長，尖端燃起小火花，燒在凌曉燭白皙的手腕上，畫出一個形似曼珠沙華的小小印記。冷焰恰巧走回來，低頭一看，岳天陽畫的圖紋簡直奇丑無比、歪七扭八，乍看之下還以為是康乃馨！

    「我很努力了……」岳天陽心虛的揮汗，要是發現手藝不好大概會被罵，「曉燭你先別看。」

    凌曉燭睜開眼，彷彿經歷一場酷刑，顫抖的手臂不敢移動，也不想看他被刮出什么慘樣，眼眶泛紅、哭腔委屈：「這樣就可以了嗎？」

    「呃，對。」瞬間，岳天陽覺得自己好像做了虧心事。

    疼痛消失后，凌曉燭抬起手腕，正反翻轉卻什么也沒看見，「你到底做什么？」

    「在你手上留下我的證明。」這時，岳天陽的兩道劍眉間，浮現一個小指指甲大、如曼珠沙華的紅色圖紋，「這是我日閻與生俱來的印記，刻在你身上，你所見，如我所見。」

    「是喔。」凌曉燭甩甩手，「這會失去效力嗎？」

    「正常來說是不會。除非被強行刻下第二人的印記，否則不會消失。」岳天陽抿唇一笑：「要是被妖怪襲擊，這個可以使出類似結界的法力保護你，不過一天只能一次，不然手腕會灼傷。有了印記，我還能知道你的位置，所作所為我也可以感知，這樣就好像時時刻刻在監視你。只要你不怕看見妖魔，簡直一舉數得！」

    你是變態嗎啊啊──！

    凌曉燭冷汗直流，這個決定的代價好大，雖然不盡人意，但基本禮貌還是要有，他面有難色道：「謝謝，我會更小心……」各種方面而言。

    「應該的，應該的。」

    「對了，凌曉燭，要注意你們隔壁班的董孝誠。」冷焰蹙眉道：「他的精神情況會影響你，別太接近。」

    凌曉燭問：「不能幫他恢復正常嗎？」

    冷焰搖頭：「這不是我們份內之事，希望你可以理解。」

    凌曉燭感到矛盾，以岳天陽他們的立場來說，的確沒有理由去傷害習性較相近的妖魔，附身于人類應是稀松平常的事，當時岳天陽也沒有打算消滅攻擊他的女妖。他們本來就是為了天炎劍而來，因為天炎劍正好在自己身上，所以才會拚命的保護自己……難道說與妖魔比起來，人類在其之下，而不是平等的地位？

    「學校之后會因為巢混亂嗎？」

    「不，我們也有設結界，試圖防止學生被嚴重襲擊，但傷害是不可避免的，若發生意外，我們沒辦法。」

    「原來如此。」至少他們還是在乎人類的，凌曉燭些微釋懷，「為了找劍，真是費很多心力。」

    兩道灼熱憤怒的視線令岳天陽全身僵硬，「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我這么愛它，怎么捨得讓它離我而去。」

    聞言，凌曉燭心跳莫名快了起來，他微微一愣，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有種害羞的感覺，大概是天炎劍的反應吧，他只想得到這種可能性，劍說不定也有自己的意識，那么從開學到現在，他會一直注意岳天陽應該也是因為天炎劍的關係。

    岳天陽正打呵欠，似乎想到什么，含糊不清的問：「曉燭你有……沒有感覺到一股力量？」

    「什么東西？」

    「就是我之前跟你講過的『炎光』，我想，或許你可以幫我們一起找。」岳天陽不拘禮節的躺下來，凌曉燭也無所謂，就讓出沙發坐上扶手。

    「沒有吧，會不會掉到很遠的地方。」

    岳天陽欲開口又不發出聲音，冷焰一見便接話：「天炎劍基本上與炎光相互吸引的，只是炎光的『權力』比天炎劍高，可以選擇要不要繼續留在天炎劍。」

    「所以炎光拋棄天炎劍，我才變這樣嗎？」變得蒼白又無神的樣子，然后陷入健康中心地獄。

    冷焰聳肩：「有可能是因為外力，我們不清楚。炎光絕對不會跑太遠就是了。」

    「如果能在你有空時到處走走，看可不可以感應得到，我們會很感激。」

    凌曉燭點點頭，就當散步也不錯，但如果這樣就能找到炎光未免太輕松了吧，「我就盡量配合，得早點解決這件事。」

    「謝謝，宿主是你，主上真幸運。」冷焰淡淡一笑，銀白的睫毛如輕綴初雪的羽扇，朱唇勾起，殺傷力過于強大，凌曉燭招架不住，默默低頭。

    「所以睡著的主上就拜託你了。」

    凌曉燭猛然看向姿勢艱難、長腿都快塞不上沙發，仍呼呼大睡的岳天陽，「等等，現在才九點多，他這么好睡！」

    「主上今天消耗很多體力，尤其化身天陽君，在人界其實很傷身。」冷焰投向岳天陽的眼神不再冷漠，「原本不必現出原形也足以威嚇那些要追捕你的傢伙，但主上想讓你看看他威風的樣子吧。」

    「他是為了得到你的信任。」

    「主上說會保護你，他一定做到。」

    凌曉燭明白，岳天陽表面上吊兒郎當、說話也不可靠，但確實一直在保護自己，從來沒有丟下他不管。雖然說什么監視，全出自一番好意他也是懂的，沉默片刻，他猶豫的開口，「我知道，我相信天陽，所以……」

    「剛才他說，印記會讓他感知到我的一舉一動是真的嗎？」

    「……」冷焰無語一會兒，「只要不特意去感應就不會知道，若主上想的話，我也沒辦法阻止，不好意思沒先說明白。」

    「喔，沒有，我自己也應該問清楚。」凌曉燭只好暗自神傷，「不過，學長看似對天陽有點嚴厲，卻很了解也很關心他呢。」岳天陽和冷焰究竟相識了多久才能有如此的忠誠與信任？

    「如果我不多注意主上，可能哪天就會得罪人被欺負得慘兮兮，到時又會找我哭訴。」

    「的確有可能。」凌曉燭笑道，下一秒變成哭臉：「不能把他拖走嗎？」

    冷焰眨眨眼：「不行，主上睡覺被吵醒脾氣很差，一不小心就會把你家燒掉。」

    「……」凌曉燭無言以對，要是公寓被燒掉可就不好了。口袋里的手機忽然傳來鈴聲，他拿出手機一看，連絡人是顧郁，「喂？郁你干嘛？」

    『曉燭，有一件事我必須問明白。』

    「什么啊？」顧郁的聲音聽起來很神祕。

    『老實說，今天我有聽到一點你們的對話。』

    「哈？」

    『就是什么鬼王、什么劍的，因為程茉茉一直吵，我也不是聽得很清楚。』

    「呃……」

    『你們到底在做什么？沒問題吧，該不會岳天陽真把你拉去打游戲了？』

    「沒事、沒事，當然沒問題。呃，我現在剛洗完澡，不方便說話。」凌曉燭瞄一眼冷焰，用夸張的表情和嘴型示意，今天他們的秘密對話被聽到了。

    『好吧，那，明天去學校我再確定喔。小心喔，說好如果沉迷，我會揍你。』

    「嗯嗯，好啦。明天見。」凌曉燭匆匆掛斷電話，以求救的眼神看向冷焰。

    岳天陽還說什么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明明還是被聽到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