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弘盛十五年，千里河戰(zhàn)役最終結(jié)束在汴梁國與月蒙氐君王奉上的降書，然而該為此戰(zhàn)負責(zé)的主導(dǎo)者南紹風(fēng)卻就此下落不明，無人得以查知他的行蹤，倒是在戰(zhàn)役結(jié)束后三日，一具女性殘尸被懸吊在北蒙國的城門口之上，經(jīng)查證之后發(fā)現(xiàn)那人正是南紹風(fēng)的黨羽之一，含香。

    此外，在弘盛王朝內(nèi)部也經(jīng)歷了一番整頓，在那香火鼎盛的大明禪寺里，原來竟窩藏了前太子龍玄貞與其反叛軍勢力，因相國這些年來的暗中協(xié)助，才讓他們安然的在此密謀多年，而他們此回本想等著汴梁與月蒙氐聯(lián)軍大傷弘盛王朝的氣數(shù)之后，來個里應(yīng)外合，一舉攻城奪下王位大權(quán)，怎知聯(lián)軍大敗，他們謀反的事蹟敗露，以龍玄貞為首的叛黨也全數(shù)遭到殲滅，自此更加鞏固了玄武帝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

    戰(zhàn)役結(jié)束后，龍心大悅的玄武帝于京師皇城設(shè)宴五日，大大封賞了所有參與這場戰(zhàn)事的功臣將領(lǐng)，唯獨那么一人，竟不在玄武帝賞賜的名單里，那人即是打贏此仗最大的功臣，鎮(zhèn)國大將軍龍玄夜。

    據(jù)傳聞，龍玄夜以自身交換人質(zhì)之后便死在敵方大牢里，但也有人私底下傳，玄武帝忌憚龍玄夜已久，便利用戰(zhàn)亂之時殺了那功高震主的大將軍。總之，此戰(zhàn)之后沒人再看過龍玄夜的身影，九王爺府也沒有任何異樣的動靜，一切如常。而即便底下的傳聞不斷，礙于天威，沒人膽敢問起龍玄夜的下落。

    有別于外界的紛紛擾擾，在龐國師清修的深山道場里則如往常般，四方天地盡是一片蕭索寧靜。

    這日，初春的暖陽和煦，柔和照拂萬物，為冰凍了一季的人間帶來絲絲暖意。在道場里靠近竹林的一座別院，一名身著玄袍的俊美男子坐在鋪著暖裘的躺椅上，環(huán)臂輕擁著懷里彷若熟睡的女子，廝磨著她的頰面輕淺低語「雪初，別睡了，今天的陽光如此怡人，正是個出外游賞景色的好日子，你還不快起來看看……都這么多天了，你再睡下去，可要浪費了這大好的光陰，多可惜，本王可還盼著帶你游歷天下，走訪五湖四海，若你一直這么睡著，要本王如何實現(xiàn)對你的承諾?！?/br>
    懷里的女子如往常那般毫無回應(yīng)，只是沉睡著，玄袍男子龍玄夜低垂著鳳眸，沙啞的在她耳邊續(xù)道「雪初，那日你貿(mào)著生命危險闖入敵營救了本王，讓本王這條命在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遭，還是活了下去，但是你為何遲遲不醒，你的魂究竟去了何處？」

    大戰(zhàn)結(jié)束當(dāng)日，即時趕到的龍家軍將他們自大火里救出，此后他康復(fù)神速，她卻始終陷入沉睡當(dāng)中……宮里的太醫(yī)診斷過無數(shù)回，宮外的名醫(yī)也請了不少，然而都診出同樣的結(jié)果:她的身上確實有傷，但也僅是一些皮rou之傷，并未真正傷筋動骨，危及性命，因此也未能找出她沉睡的原由，而既然和外傷無關(guān)，他便找上了龐國師，怎知連龐國師看過之后都束手無策，讓他只能一籌莫展的守在她的身邊，耐心的等著她甦醒。

    抱著宮雪初，龍玄夜輕輕闔眸，感受著她仍活著的溫度，直到有不速之客踏入別院里，他才警覺的睜眼望向來人。

    這不速之客，正是本該在皇城大殿里的玄武帝，身后伴隨著的則是道場主人龐國師。

    「九弟，多日不見，身子可安好？」玄武帝先行開口問候，而龍玄夜只是淡然的點頭，并無起身回話之意，他也不以為意的續(xù)道「這些日子為了在朝中安定大局，沒能來看看你們，一直牽掛著。據(jù)太醫(yī)說，你的傷勢已好了大半，但朕仍不放心，所以今日特地抽空前來探望?！?/br>
    「陛下日理萬機，朝政繁忙，實不需特此走這一遭?！过埿沟瓝P聲道。

    「這是什么話，你是朕的九弟，是朕最親近也最信任的手足，又為了此戰(zhàn)差點失了性命，朕要不來，還真是個無情無義的昏君了?！?/br>
    「陛下言重了?！?/br>
    「這是朕的真心話，倒是你別老是跟朕見外，有任何需要的地方儘管說，只要能做到的，朕都會大力鼎助?！?/br>
    玄武帝就著別院里的石椅坐下，見龍玄夜的眸光始終在懷里的人兒，深知他心不在此，還是關(guān)懷的問道「這幾日身體調(diào)養(yǎng)得如何了？太醫(yī)說你身上所中的奇毒已解，但當(dāng)日你身受重傷，氣血大失，要將那耗損的元氣補回來，也還需要一段時日?！?/br>
    「多謝陛下關(guān)切，臣弟已無大礙。」龍玄夜輕緩的回道。

    「好，之前都只聽太醫(yī)院回報消息，現(xiàn)在親眼見到你，朕是寬心多了……說來，這還是你第一次讓朕如此擔(dān)憂，而那害你傷重的主謀者，至今卻仍無消無息，實在難解朕心頭之恨。九弟，你那里可有任何線索，好讓底下的人有個方向可尋？」

    聞言，龍玄夜毫無波動的眸色微微一動，清冷的回道「南紹風(fēng)精通易容之術(shù)，要抓他并不容易，但這次的敗仗已徹底瓦解他的勢力，想東山再起已絕無可能，陛下毋須憂慮?！?/br>
    「你說的這些，朕也明白，但就是嚥不下這口氣，不過，這回的叛亂抖出龍玄貞與相國之間的密謀，讓朕得以趁此機會徹底清理門戶，也算是因禍得福?！拐f到此，玄武帝也想起一樁事，「前些日子，汴梁國與月蒙氐各自上呈了降書，表明愿意增加每年的朝貢，并讓我方兵馬進駐大城，掌握軍防要塞，要朕饒恕這場結(jié)盟叛變。本來朕是極不愿接下降書，但念在九弟你特地遣了書信送進宮里，朕也就依照你的意思，不再追究汴梁國與月蒙氐的叛亂之責(zé)，只卸除了他們的兵權(quán)，讓殘馀的兵馬安然歸鄉(xiāng)，如此安排，你可滿意？」

    聽了這番話，龍玄夜沒多大情緒起伏，只是漠然的回道「是，多謝陛下?！?/br>
    他當(dāng)日此舉，只是為了宮雪初，知曉她悲天憫人的性子，斷然不會想見戰(zhàn)敗國家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當(dāng)中，因此他便上書奏請了陛下，輕饒了這次的叛變。

    「此回我方能平定戰(zhàn)亂，九弟你是大功臣，朕自然要圓了你的請求?！惯呎f著，玄武帝的目光也落在沉睡的宮雪初身上，「話雖如此，朕也有私心。雖然你向朕辭去鎮(zhèn)國大將軍之位，但朕實在不想失去你這個人才，所以將那位子暫且懸著，也不會對外詔告你的下落，讓你能清靜的在此休養(yǎng)，日后只要你想回來，朕隨時歡迎?！?/br>
    此回，龍玄夜不置可否的沉默著，玄武帝明白留下他的機會不大，暗嘆了一聲，立于一旁的龐國師則開口緩和道「如今戰(zhàn)事底定，天下太平，四方各國皆向我朝俯首稱臣，在如此安和盛世之下，王爺歸隱山林數(shù)年也是無礙，想來陛下應(yīng)當(dāng)是不捨那深厚的兄弟之情?！?/br>
    「果然還是國師懂朕的心。」玄武帝慨嘆一聲，續(xù)道「如今這朝堂之上，朕能真心信任的，也不過你們二人，不論失去誰，都是朕的遺憾。」接過隨侍太監(jiān)奉上的溫茶喝了幾口，想起另一件事，旋即又朝龍玄夜道「對了，上回書信里你還提到要朕賜婚，將這……上官姑娘娶回府，朕自然是同意了，之后待上官姑娘身體好些了，你倆就擇日完婚吧。」

    「完婚……」龍玄夜一頓，神色黯然的低喃道「是有這么一回事，差點都給忘了……」他緩緩收緊擱在她腰間的手臂，鳳眸微熱。

    「成婚的事，朕會差人cao辦，九弟你就安心養(yǎng)傷，無須擔(dān)心這些瑣事。不過，這位上官姑娘畢竟是個平民，若要嫁入皇家，還得有個適切的身份，所以朕想著，不如就賞她一個封號，讓她以貴族之身出嫁，九弟意下如何？」

    「她是什么身分都無所謂，反正，她早已是我認定的妻子。會請陛下賜婚，也只是想要有個能名正言順留下她的藉口?！过埿沟蛦』氐馈?/br>
    「朕明白你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jié)，可多了一個尊貴的身分，也就多了一層保護，朕也是用心良苦啊……等這上官姑娘平安甦醒，朕的旨意也會立即佈達下去，即日完成你倆的大婚?！?/br>
    語畢，玄武帝看向龍玄夜那失了魂似的神色，恍然間彷彿又回到過去，他這九皇弟也常常如此神傷的守在妻子病榻間，飽受煎熬的痛苦。

    不忍的低嘆一聲，玄武帝還想說些什么，卻見龍玄夜已將宮雪初抱起身，漠然的說道「多謝陛下今日前來探望，若陛下沒別的事，臣弟就先告退了?！?/br>
    逕自說完，他也不待玄武帝允許與否，逕自轉(zhuǎn)身步回別院內(nèi)。

    見狀，玄武帝并無不悅，只是轉(zhuǎn)頭朝龐國師問道「那姑娘目前的情況如何了？」

    「回陛下，太醫(yī)每日都會來替上官姑娘診脈，她的身子并無大礙，但就一直這么睡著，沒醒來過?！?/br>
    「怎么會呢，都這么多天了，為什么還是沒有一點起色？」

    「陛下，老臣也是苦思無解，明明外傷都已治癒，但就是沒辦法醒來?！?/br>
    「這就怪了，國師，難道沒別的辦法了嗎？」

    「回陛下，老臣也一直在尋找解決的方法，只是尚未尋得良方?！过媷鴰燁D了頓，又道「老臣私下揣測，或許上官姑娘的心底有著難解之結(jié)，才為此長睡不醒?！?/br>
    「難解之結(jié)……」玄武帝面容深凝的思忖了半晌才道「若真是如此，怕這結(jié)應(yīng)該也和九弟有所關(guān)連。」

    「老臣也和陛下有同感，從過去到現(xiàn)在，這兩人的命運總是莫名的牽絆著，解鈴還須系鈴人，或許王爺在旁多守候數(shù)日，上官姑娘就會清醒了。」

    「如此自是最好的了，這上官姑娘早醒一日，九弟也能少受一天的折磨?！剐涞弁饲胺降膭e院一眼，嘆道「世人皆道這九王爺是個無心無情的惡鬼，可朕看來，這九弟對妻子的情深似海，怕是世間少有了?！?/br>
    在別院內(nèi)沉湎了一會兒，玄武帝也起身準備回朝，臨去前，他不忘吩咐龐國師道「大戰(zhàn)方止，朝政繁重，朕難以常來此處，就麻煩國師好生照看這兩人了。只要是九弟需要的，就盡力幫他做到，之后若有任何消息，也得隨時跟朕回報。」

    「是，陛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