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鈴……一陣陣刺耳的鈴響與四方低揚的誦經(jīng)聲交融在初晨的日照里，高臺上，一名身著道袍的法師一手執(zhí)著銀製法器，一手在空中劃舞著奇詭的招魂手勢，其身后數(shù)十名掛著袈裟的弟子雙手合十，嘴里的經(jīng)文覆誦不斷，兩側(cè)成排迎風(fēng)翻飛的白色經(jīng)幡飄搖不定，在冬日蕭索的王府里，更增添了幾分冷肅凄清的氣氛。

    今日，是九王妃宮雪初辭世五年的忌日，又逢九王爺在府，因此府內(nèi)從上到下所有的奴僕、奴婢打一清早就全都繃緊了神經(jīng)，就怕出一絲亂子，若不慎引起王爺?shù)牟豢欤麄兛墒怯惺w腦袋都不夠掉。

    從昨夜到今晨，大伙兒忙了數(shù)個時辰，現(xiàn)下好不容易備妥祭祀法會所需的場地、貢品、香火，連特地從百年名寺請過來的高僧也就位了，奴僕們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靜立兩側(cè)，隨時等候差遣吩咐。

    期間，數(shù)十雙眼睛不安分的直往位于高臺下，神色陰冷莫測的九王爺瞧，只見他們主子一派間適的端坐在軟榻上，單手支著清冷邪美的頰面，銳亮的鳳眸懶懶的揚著，迷離的視線落到了遠方，彷彿此時的心神全然不在此地。

    鈴鈴鈴……鈴鈴鈴……隨著法器愈來愈急驟的聲響，法師的動作也愈加迅疾萬變，只見他將手里的符咒至于燭火間環(huán)繞數(shù)次，接著高喝一聲，揚聲念著「九王妃宮雪初，弘盛十年辭世，于今皈依十方，盡虛空界，一切諸佛、尊法、賢圣，有無限齊大悲，度脫世間，除卻輪回之苦，南無釋迦啊……啊……」

    一道突兀的哀叫聲出現(xiàn)在法師被緊扣的喉嚨里，他目露驚恐的看著只用兩指鎖住他喉頭的九王爺，年邁的身軀無法自主的顫抖著。其馀在旁候著的奴僕與法師的弟子們則全傻了眼，他們甚至沒看清王爺?shù)纳碛笆呛螘r出現(xiàn)于此的。

    「大師，您這是在唸些什么呢？本王是要你招魂，不是要你把魂給渡走，如果她的魂魄真跳脫出輪回里，本王要如何才能尋的到她？用您的不中用的腦子好好想想吧。」龍玄夜勾著唇角輕慢的吐出字句，鳳眸冷凝，確定顫抖的法師明瞭他的意思之后才倏地松手。

    「王……王爺，都怪老僧辦事不力，王爺饒命，請王爺饒命。」重獲自由的法師立即下跪求饒，數(shù)名弟子也跟著法師跪伏于地，磕頭不斷，就怕無端遭受波及。

    「這是怎么了，本王可還活的好好的，你們這么跪我，是希望見我早日歸西嗎？」龍玄夜神色平靜的說著，但那陰冷的嗓音仍是令一干人嚇得魂不附體。

    「王爺恕罪，貧僧等人絕無冒犯之意，還盼王爺開恩。」法師顫著聲道。

    「瞧你們吃齋念佛了這么多年，怎么還如此貪生怕死呢？」龍玄夜輕蔑一笑，眸里的寒光乍現(xiàn)，「唯諾怕事，遇劫則亂，這樣的修為如何稱的上是得道高僧，本王真是不解啊……大師，您可得好好的給本王一個解釋才是。」

    「王爺，那些稱號都是百姓所給的虛名，貧僧萬萬不敢當，也未曾以得道高僧自詡，只盼此生以貧僧綿薄之力為百姓祈福，求得天上諸佛庇祐，功德回向世間。」

    「諸佛庇祐？」他冷笑一聲，哼聲道「現(xiàn)在你等的生死大權(quán)就掌握在本王手上，你說是該求神佛庇祐，還是求本王饒你一命？」

    「王爺饒命，饒命啊！是貧僧失言了，請王爺恕罪。」法師急聲求饒，整個額面及后背已是冷汗?jié)皲跻黄?/br>
    「要本王饒恕可以，但總得要有人為這事負責(zé)，是大師您要一把扛下責(zé)任，還是有任何弟子想為師父頂下罪責(zé)嗎？」

    此話一落，跪伏于地的法師和弟子們?nèi)珨?shù)鴉雀無聲，沒人敢擔(dān)下這責(zé)任，畢竟要是逞搶出頭，那可就是人頭落地啊！

    「怎么沒人應(yīng)聲？本王記得佛語有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如此慈悲為懷，以他人生死為己任的情懷，不正是你們這些佛家子弟所推崇的嗎？現(xiàn)在本王給了機會，卻無人挺身而出，這樣你們還有顏面稱說自己是佛道中人嗎？」冷諷至此，卻無人敢反駁，一時間氣氛凝結(jié)如冰，人人自危，而在此時，一道低緩宏亮的嗓音自臺下傳來，打破了這緊繃的一刻。

    「九王爺，多年不見，別來無恙。」來者是一名白衣飄袂，仙風(fēng)道骨的老者，他穩(wěn)健的踏著步伐走向高臺。

    看見來人，龍玄夜的神色一緩，揮手徹了所有在高臺上的僧侶與奴僕，待所有人都已離去，龍玄夜親自步向前迎接來者。

    「龐國師，能讓您大駕光臨本王府邸，真是本王的榮幸。」

    「王爺可別折煞老臣了，能于此地和王爺敘舊，那才真是老臣之幸。」

    「國師客氣了。本王昨夜才臨時差人送信到您的府內(nèi)，今早就能在此見到您的身影，此情義本王記住了。」

    「王爺毋須多禮。那么，就請王爺開門見山的告知此回急召老臣前來的緣由吧。」

    「龐國師，本王是想跟您確認一件事。」

    「王爺請說。」

    「五年前，當您在王爺府內(nèi)設(shè)下還魂陣的時候，曾經(jīng)跟本王說過，若還魂石感應(yīng)到了雪初魂魄的回歸，就會有所動靜，是這樣沒錯吧？」

    「正是如此。」

    「不會有例外嗎？」

    「當然，除非老臣親自解咒。」邊說著，見龍玄夜神色異然，龐國師訝問「王爺這么問，難道是那還魂石有了什么動靜？」

    龍玄夜取出了先前收于懷中的玉墜，攤在龐國師面前，道「若是如此，國師您作何解？」

    龐國師接過玉墜端詳著中央破裂的還魂石，皺眉凝思。

    當年為了安撫因愛妻辭世而瘋魔的龍玄夜，他在玄武帝的請託之下于王爺府設(shè)下了還魂陣。他取了兩顆由他仙逝多年的師傅所留下的舍利子作法，加上他多年的修為煉製成還魂石，一顆放在陣法中，一顆則由龍玄夜日日佩帶于身。這附有法力的還魂石能感應(yīng)遭施咒者的靈體，在機緣具足時得以將飛散的靈體匯聚在還魂石里，之后再借他人之軀復(fù)生，同一個人，一生也只有使用一次的機會。而照理說，靈體若已完整的匯聚于石中，若要再借軀還生，也還需要經(jīng)由他施法才得以完成，但如今這還魂石卻自行碎裂成半，顯然已完成其任務(wù)。

    難道這生靈，還能自行尋覓軀體還生？

    「如何？國師有何見解？」

    龐國師沉吟半晌，回道「依老臣之見，這還魂石絕對是感應(yīng)到了王妃之魂，否則不會如此無緣無故就碎裂成半，但仍有些事讓老臣不解，所以想請問王爺，當初這還魂石是如何碎裂的？」

    「您說，這還魂石確實感應(yīng)到王妃之魂是嗎？」彷若未聽聞到龐國師的提問，龍玄夜此時的心底只有這件事。

    「是的，王爺，這點老臣可以肯定。」

    「好，這就夠了……」有了龐國師的保證，他心頭躁亂的懸念終于落下，但經(jīng)歷了五年撕心裂肺的喪妻之痛，他已分不清此刻內(nèi)心的愛與恨，究竟是哪一分更多一些。

    「王爺，您還沒回答老臣的問題，這還魂石是怎么碎的？」

    「本王今日只想跟國師確認此事，馀下的暫且不勞國師費心。」

    「王爺是信不過老臣嗎？」龐國師直言問道。

    「若是信不過國師，還會邀您來到府內(nèi)嗎？國師多慮了。」龍玄夜勾了勾唇，鳳眸里有著令人費解的心思，「先不提這個，本王還有一事想請教國師。」

    「是，王爺請說。」

    「這次陛下特地從邊塞召本王回京師，真正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關(guān)于此事，也是老臣此次前來的原因之一，請王爺仔細聽老臣道來。」

    龐國師鉅細靡遺的將他觀察星象所占卜到的一切向龍玄夜解釋一番，而龍玄夜聽完之后，神色如常的揚著清冷的笑意。

    「所以國師的意思是，我朝將面臨一場足以顛覆朝政的動亂是嗎？」

    「正是如此。」

    「那好，本王會好生期待著，畢竟這京師安逸了許多年，也該是時候來點振奮人心的事了。」

    對于龍玄夜的反應(yīng)，龐國師并不意外，九王爺?shù)墓茄锔仓妊谋拘裕挥袩o止盡的殺戮才能安撫他那顆冷殘之心，因此真正令龐國師在意的，則是那星象里的異數(shù)……

    這視他人為無物的九王爺，唯獨對宮雪初有著異于常人的執(zhí)著，而如今九王妃已辭世，照理說應(yīng)該再無足以制其力量之源，但他卻在近幾日的天象里，觀察到附屬于九王爺命盤里的那顆天狼星旁，出現(xiàn)了另一顆未知的星辰，以其明炫之光，化去了不少天狼星之厲芒……難道，這會跟那被破碎的還魂石之間有什么關(guān)連嗎？

    「龐國師，您還有其他事要告知本王嗎？若沒有，那就恭送您回府了。」

    見龍玄夜已有了逐客之意，龐國師的思慮一轉(zhuǎn)，再次開口道「王爺，既然還魂石已碎，老臣要提醒您一件事，還魂陣乃逆天之術(shù)法，就算王妃之靈借他人之軀還生，未來能存活多久也是個未知數(shù)，再者，王爺?shù)拿癖揪团c一般百姓相異，氣弱者在王爺身邊易遭災(zāi)禍，不得不防。」

    聞言，龍玄夜異常冷靜，語氣森冷的回道「這話聽起來真熟悉，當年雪初重病之時，國師也曾這么告誡過本王，不是嗎？」

    過去，龐國師曾點出了他倆命格天生相剋，是造成雪初的身子日漸衰弱的主因，但他只當無稽之談，未曾真正信之，直到雪初魂斷于他的懷里，他才不得不信或許龐國師之言真有其道。

    「龐國師，本王當年執(zhí)意留下雪初的決定，錯了嗎？真是本王，害死了她嗎？」

    注視著那雙冰殘的黑眸，龐國師輕喟道「這得端看王爺要的究竟是什么…….是王妃存活于世，卻不得共生的相思？還是日日相伴，卻無法長相廝守的死別？」

    聞言，龍玄夜從喉嚨發(fā)出冷笑，漸漸地愈加恣意狂放，直到后來孟浪的放聲嘶笑，驚駭了駐守于臺下的一干人等。

    「生離亦或死別，本王就只能擇其一嗎？這是什么該死的道理！又是誰主宰了這一切？就算這世間真有鬼神，本王的命運，也絕不容任何事物cao弄！」他目露寒光，俊美的容顏亦罩著如鬼魅般的異色。

    「王爺請息怒，老臣并未有意觸怒王爺。」

    「觸怒本王的并非國師，而是那該死的天命！」龍玄夜抬頭望天，唇角揚起一抹噬血的笑意，「不都說善惡到頭終有報嗎？若老天真有眼，就直接衝著本王來吧，看是要千刀還是萬剮，本王期待著，否則，只要本王活著的一天，也將會有更多亡魂喪在本王的手下。」

    膽敢如此狂傲的與天為敵，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人了……龐國師暗自喟道。

    「龐國師，您可以回去了，今后若有任何問題請教，本王自會再登門造訪，不送。」

    心情突地惡劣的龍玄夜頭也不回的拂袖而去，而龐國師只是靜定的注視著那道狂傲不羈的背影，捻鬍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