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兇手
天氣漸漸變涼了起來,醫院門口的梧桐樹葉飄飄灑灑,空氣里都帶著秋季到來的涼意。 溫尋走出門的時候就在手機軟件里叫了車。 等她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一輛白色大眾剛好停在她的面前,她看了下車牌,確定是她叫的車,就拉開車門正要上去,驀地一只屬于男性的手按住了車門,然后拽住了她。 她回頭看去,程宴追了上來。 程宴張了張口,看著她的時候表情有些復雜,“我們談談。” 被他觸碰的那一刻,溫尋的心底猛地涌起一股排斥,她抽回自己的手,沉默了下,轉身跟司機師傅說了一聲:“不好意思。” 隨即關上了門。 司機師傅余光從后視鏡里掃了兩人一眼,不明所以,隨即取消了訂單,將車開走。 溫尋將手插進開衫外套的口袋里,余光瞥到街角對面的咖啡廳,視線落在程宴臉上,她輕輕說:“去那兒說吧。” 兩人坐在窗邊的位置,各自點了一杯咖啡,沒人先開口,氣氛就顯得有些凝重。 半晌,他開口道:“對不起……剛才是我太沖動了。” 他當時說話那口吻和語氣,和他往日的形象大有不同,確實挺傷人。 她沒說話,也不知道一時該說什么。 程宴看著她,面色一如即往的平和沉靜,聲線低緩道:“我知此事應該并非你所愿,我也不問你跟他之間發生的事情,溫尋……如果你遇到了麻煩,可以來找我……” 他第一次這么鄭重的叫她名字。 “你如果想擺脫他,我也可以幫你。” 她倒是沒想到程宴會說這一番話,不由愣住了,沒有回應。 手中的咖啡冒著熱氣,她喝了一口,口腔里頓時蔓延著一股濃郁的苦澀味道,久久不絕。 此時腦中混沌,思緒很亂,眼前的路像被一團迷霧攏住,看不清,只有無望的迷茫。 “你讓我想想……” 見她猶豫不定,程宴似乎有些看不懂,眼神更深了些,循循善誘道:“難道你真的喜歡他嗎?還想以后嫁給他?你應該清楚,你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他并沒有阻止她未來再尋另一半的意思,畢竟人生漫長,若真讓她守著一個已經離世的人孤獨終老未免太自私了些。但是那個人,他不覺得陪伴她終老的那個人會是江延笙。 程宴說的話,其實不無道理。 她和江延笙的關系,本就見不得光,若是再讓程宛知道他兒子死后,她又和江延笙關系曖昧不清,肯定不會放過她。 她要是說和江延笙之間……并非她所愿,他們會相信她嗎? 屆時又是否會放過她,給她自由? 若是真等到事情敗露那一天,那個男人會不會站在她身后,護著她? 她不敢賭。 但她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今日的事情又給了她重重一擊,如同鼓鐘將她神思擊潰,想要繼續留在南城的想法更是搖搖欲墜。 女人抿著唇,在暖色光線的照映下,精致的五官輪廓襯得朦朧而柔美,原本就沒什么血色的皮膚,此刻顯得更加透明,清艷眉眼隱約透著一種破碎感。 她只跟程宴說還要再想一想。 他眼神深深地看著她,點點頭,沒有強逼,“要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你可以電話聯系我。” 男人說完,后知后覺想起來兩人好像沒有互加電話號碼,又讓服務員拿了便簽過來,在上面寫了一串號碼遞到她面前。 之后便買了單,離開這里。 一開始她覺得對這座城市其實沒什么好留念的,但若真要離開,生活了這么多年的地方,終歸是有些舍不得的。 離開就意味著放下這里的一切,重新開始。 站在人生的分岔口,有時候很難抉擇。 而決定,有時候就在一剎那。 —— 第二天,江老爺子又來了醫院一趟,他多少聽到了些江延笙和人動手打架的消息。 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那雙銳利的雙眸上下打量著男人,“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和他打起來了?” 他反應平靜,淡淡道:“沒什么,看他不爽而已。” “……” 老爺子擰著眉,臉上劃過一絲不可思議,問道:“那你身上的傷……沒事兒吧?” 他倒是不知道他和程宴什么時候開始有的矛盾,還在醫院這種場合動手,也不嫌丟人。 “沒事。” 看他這樣,確實是沒什么大事兒。 老爺子沉吟了一會兒,沒有繼續問下去,反而說起了另一件事。 專業鑒定結果出來,他開的那輛車的剎車管道確實被動了手腳,油管部分受損,致使車子開至山道的時候才察覺。 老爺子問他要不要報案,讓警方來追查。 男人沉思片刻,說道:“報吧。” 若是報案,第一,讓更專業的人來追查反倒會方便些,第二,能起到個震懾的作用,如今還不知道對方的目的,是要他命還是只是單純一個警告……要是只針對他要他性命,說不準這次沒得逞,還會有下一次計劃。 況且這種事情,涉嫌蓄意殺害臨恒集團總裁,被追查到實證,要刑事追責的。 老爺子點點頭,“好。” 之后他便沒說話了,老人枯瘦的手指握緊拐杖,那雙眼深深沉沉,經歷了歲月荏苒和多年閱歷,透著晦暗不明的光。 半晌,才緩緩開口,他打算將自己手中的一半股份轉移給江延笙,問他有什么想法。 男人神色微怔,似是有些意外,驀地勾了勾唇,“您這是……” 他既然會有這個想法,顯然是已經深思熟慮過了。 江延笙是他力排眾議一手扶持上去的,而他之前在華爾街那些成就和作為,也看在眼底。 那些股份如今在他手中起不了什么作用,掛個董事長的名號,但他年事已高,早已不過問公司的事情,但在江延笙的手里,能發揮出大作用。 至于為什么給他一半的股份,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不知什么時候,老爺子對他的信任已經如此深刻。 老爺子手中把握公司實權和數目可觀的股份,多少人對此虎視眈眈,他這一舉動,無疑會改變董事會的格局,而公司里,肯定會有人跳出來反對。 之后幾日,臨恒集團新任執行總裁受傷住院的消息在網絡上不脛而走,公關部門察覺,第一時間做出舉措,很快將消息壓了下去,但還是有些小道消息傳了出去,一時間,流言蜚語從公司底層蔓延到了高層。 而內部傳言江延笙“近期出差”的消息更是將謠言坐實。 網上有人猜測他受傷住院的原因,可能是意外,也有可能是業界的競爭對手使些不入流的手段惡意謀害,更有離譜的說,可能是江家以前欠下的債,仇家找上門,來尋仇什么的。 畢竟臨恒發展到今日這種程度,走過的路不可能完完全全就是干凈的,有些業務多多少少會在觸碰法律邊緣游走。 原本受前任集團總裁意外離世影響的股盤遭到大跌,這段時間好不容易走勢回升,卻因這次流言,再次動蕩不安。 這幾天,江延笙都待在病房里,林晨每日會送新的文件過來,等他過目完簽好名又送回公司。 有人注意到林晨每日的行蹤,不由好奇,拉著人問了一嘴,是不是真如謠言所說江總出差是假,受傷住院才是真,林晨只笑笑,回復說江總確實是出差了,但不日便會回公司,其他的他一概不知。 他其實也跟他們一樣都是打工的,上司有什么安排或是私人行程,當秘書的,也不是全部都知曉。 可對方不信,他身為江總的行政秘書,怎么對上司的行程一無所知?但林晨這人嘴巴嚴,要想從他嘴里撬出來點什么那幾乎不可能,便只好罷休。 翌日早上,林晨將一份拷貝好的錄像和厚厚的文件送到了醫院的一間VIP病房里。 如江延笙所料,他們在現場并未發現什么異常。 對方為了不留下痕跡,想得很全面,監控也被動了手腳,那天晚上車庫那角的監控由于暴雨原因設備壞掉了,是否是人為,還有待查實。 之后江延笙讓林晨去調取了車子的行車記錄儀,從里面發現了些蛛絲馬跡。 林晨將筆記本遞給病床上的男人,按了暫停鍵,畫面定格在那個模糊的黑色身影上。 是個成年男人,穿著一身黑色夾克衫,頭戴一頂棒球帽和黑色口罩,錄像里,他舉止小心詭異,似乎是在車子的周圍查看,至于他后面干了什么,去了哪兒,攝像沒有拍到,之后人就消失在畫面里。 鏡頭里只能捕捉到一個模糊的側影,其余的,由于視野范圍有限,根本看不清。 這份錄像其實起不到什么作用。 江延笙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便收回眸,面色淡漠,眼底流淌著晦暗難辨的情緒。 過了會兒,他讓林晨將錄像收起來,日后或許用得著。 林晨收起電腦,驀地想起一件事情,他出事故的那天,江延笙派去跟著溫尋的保鏢,打電話來跟他說,有另一輛車也在悄悄跟在她后面,不知道對方的來歷和底細,直到下午三四點鐘,溫尋跟朋友分別,之后上了對方的車,去了一座田園風格的休閑會所。 彼時他還在公司里處理手中剩下的工作,得知這消息,正想給江延笙打電話,可打過去時,通話占線,后來就因為晚上突如其來的事故再次被打斷,再然后,江延笙派他去查別的事,這么一折騰,他也就忘記了跟他說這事兒。 聽聞此事,男人的眸色頓時暗沉了下來,深不見底,散發著凜冽寒冬般的冷意,“是誰?” 林晨搖了搖頭,底氣不足,“暫時還不清楚……” 他只打聽到,那間包廂,被一個身份不簡單的貴賓客戶包了下來。 至于身份,目前還不明。 男人擰緊眉,狹長而深黑的眸子落在窗外樹葉飄灑的梧桐樹上,波瀾無痕,臉色冷漠得很。 往后的幾天,直到江延笙出院,溫尋都再沒去看過他。 電話、信息都沒有聯系過一次。 他們的關系好像就這么一直僵著,誰也沒先妥協。 …… 老爺子回去后,打電話叫了他的私人律師到莊園里談話。 待了大半個小時,直到老爺子耐不住困意要休息了,對方才提著公文包離開莊園。 這事兒傳進程宛的耳朵里,她也正好有對方的手機號碼,便過去問對方老爺子今天都跟他說了些什么,對方也沒有刻意瞞著的意思,便將談話的部分內容告訴了她。 掛斷電話,程宛臉色難看得要命,捏著手機的指骨幾乎都變形了,倒是沒想到,老爺子竟會打算將手中的一半股份轉移給那個野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內線電話響起,秘書的聲音響起,“程總,趙總來了。” 程宛臉色微變,沉聲道:“讓他進來。” …… 江延笙在醫院里待了不過五天,便趕回公司。 他不在公司的這幾天,堆積了不少工作,又要穩定當下局勢,幾個今年計劃中的內部項目和商業合作還等著他去談。 忙了一天,晚上又接到電話回莊園吃飯,參加晚上的家宴。 暮色低垂,莊園的雕花鐵藝門大開,一輛黑色SUV平穩地駛進院子。 他到的時候,溫尋正陪老爺子在院子里聽戲,院子里搭了臺子,請的南城里最有名的梨園戲班子,其中有個還是名角,那曲悠長遙遠,弦音繞梁。 據說,老爺子原本不喜歡聽戲,但老太太喜歡,后來老太太沒了,生活沒了許多樂趣,老爺子就偶爾會請戲班子過來,聽聽戲借此懷念故人。 正是傍晚,廣闊無際的天邊鋪了一層橘黃色的霞光。 江延笙穿過漫漫長廊,走至亭子處,便聽臺上正唱道:“戲子無情惹荒唐,作此半闋一人唱……” 戲正好落幕,三人往主樓方向走,江延笙跟在他們身后,手插在口袋里,姿態閑適,視線卻不動聲色地往斜前方的女人看去。 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她低垂著眸,認真看著腳底下的路,墨色長發用皮筋綁了起來,額前掉出一縷碎發,襯得側臉柔軟,皮膚冷白。 只是幾天不見而已,那些壓抑的,無法言狀的情緒此刻如同藤蔓一般爭先恐后地涌了出來。 溫尋自然能察覺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如同一張網,掙脫不開,手不由地握緊,呼吸跟著不暢起來。 但是再怎么樣,心里只能裝作看不到、不在意。 抽回視線,看了眼走在最前面的老爺子,男人長腿一跨,攔住了她面前的路,熾熱氣息噴灑在她脖頸上,溫尋抬起頭,就撞進那雙興味盎然的雙眼里。 夕陽光色下,男人面色淡然,唯獨那雙狹長的眸子幽幽沉沉,深不見底,清晰地映著她的輪廓。 她頓時心跳加速,腳步往旁邊挪,加快走進去。 …… 之后沒多久,另一輛白色奔馳開了進來,穩穩停在車庫里,江延笙那輛車位置的旁邊。 程宛從車上下來,穿著香檳色的西裝外套,里面是裸色襯衫,搭配同色系的絲質半裙,腳上還踩著雙高跟鞋,整個人的氣質成熟中透著干練的味道。 但她狀態不是很好,氣色有些差。 進了門后,就將手中的外套遞給一旁的傭人,末了又問老爺子現在在哪里。 人還沒到齊,大家便先在娛樂室里坐著喝茶聊天。 此時,書房的氣氛并不是很好。 老爺子坐在木質沙發上,面色還算平靜。 一開始還能好好說話,但后來,程宛提起老爺子要將手中一半股份給江延笙的事,就有些沉不住了。 她實在無法理解。 她沉著臉,幾度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老爺子說:“那是我的股份,我想給誰就給誰,你這么大意見?” 程宛怒極反笑,“可是您真的了解他嗎?您不怕引狼入室?” “什么引狼入室,話說得這么嚴重,你把他當成什么人了?” 程宛冷哼一聲,“我可不信他!您還不知道吧,他有個兄弟,以前是個殺人犯,還坐過幾年牢,他跟這樣的人在一起,誰知道他曾經都做過些什么?!” “要把公司交給這么一個危險的人手里,爸,您人還清醒嗎?” 江老爺子呼吸用力起伏著,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握了握,忽然抓起茶幾上的一個陶瓷杯,用力摔出去,杯子頓時四分五裂。 “夠了,不要再說了!” 他冷聲喝道:“我知道你什么心思,我勸你,有些事情,適可而止。” 程宛看著地上的狼藉,面色冷靜了下來,半晌,輕聲說道:“別的事情我可以不計較,但他是害死鶴池的殺人兇手!” “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