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能力要發(fā)動有三個限制。其一是必須兩人雙眼相對，其二我的精神力足夠，其三是必須說出關(guān)鍵字。而關(guān)鍵字就是「開始」。

    這些條件，都在剛才滿足了。本來如果他的精神力不夠強韌，被剛才由我虛擬出的子彈打中就足夠讓他產(chǎn)生「死亡」的感覺，進(jìn)而讓他那強悍到無可救藥的rou體崩壞。但是他的精神力量出乎意料之外的強大，甚至可以看穿我的能力。

    局面真是糟糕透頂。

    「我說過了，我站在進(jìn)化的頂端，不論是rou體或者精神都是如此。」

    杜宇衛(wèi)的表情變的冷酷，彷彿不會融化的冰塊那樣，明明是在我自己的精神世界，我卻感覺到切切實實的恐懼。

    獵物遇見獵人的恐懼。

    「因此，在我面前玩這種小把戲，根本只是自取其辱。」

    杜宇衛(wèi)右手平舉，隨之從掌心泛起白光，那奶白色的光芒似乎有某種魔力，周遭的黑暗既像是被驅(qū)散了又像是被吞吃了，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光景，白色的光芒觸及我的身影，于是「我」便這樣一點一滴地消失了，臨消失前，我還刻意對他揮手說了再見。

    「……該死！怎么會……」

    似乎是訝異于自己方才的徒勞無功，杜宇衛(wèi)雖然保持著右手平舉的姿態(tài)，卻因面對著一望無際的「白」而束手無策。其實這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如果連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都還無所遮掩，那么做這種事根本就只是自殺而已。

    白色的牢籠與白色的世界密不可分，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關(guān)住了杜宇衛(wèi)。這樣一來就可以大致上放松對于白之世界的掌控了。正當(dāng)我這么想著，杜宇衛(wèi)似乎也有所察覺，暴怒地哼了一聲，雙手憑空撕扯，就像是把墻壁上過氣偶像的海報撕下一樣，硬生生將白色的牢籠撕開。

    出現(xiàn)在缺口處的，是我也不曾意想到的景象，各式各樣的地板在水銀色的背景下載浮載沉，井然有序地排列出階梯，形成了依照正常邏輯絕無可能出現(xiàn)的路徑，通往一道又一道截然不同的門，門有大有小，風(fēng)格各異，而在門后的自然就是「我」的所有記憶。

    真是無法想像，這個男人居然可以做到這種程度……

    「哈，這樣一來，你已經(jīng)無法阻止我了。所以這就是你的內(nèi)心世界囉？說老實話，真是相當(dāng)讓人驚奇的體驗?zāi)亍！苟庞钚l(wèi)踏上鋪設(shè)于虛空的臺階，臉現(xiàn)微笑，對于眼前超現(xiàn)實的一切有如毫不在意。「我想我有必要改變先前對你的評價，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值得吃的人了，而且，我可不打算吃掉你的rou體就好，我要從這里下手，吞吃你的整個靈魂……！」

    「那可是一點也不好吃喔。」

    即使聽到了這不知從哪里傳來的聲音，杜宇衛(wèi)也不受任何干擾。他慢條斯理地在臺階上走，行走的方式根本不受物理限制，有時明明是向前跨出，卻可以出現(xiàn)在身后數(shù)十步的地方，有時候不過輕輕跨出一步，卻出現(xiàn)在遙遠(yuǎn)的另一條臺階上。我明明已經(jīng)全力在改變臺階的運作，卻絲毫無法侷限他的腳步。

    哎，即使不想說喪氣話也沒辦法，到這地步可以說已經(jīng)完蛋了。

    「說起來，擁有這種能力，你也不是一般人吧？這種人在全世界的人口數(shù)當(dāng)中佔了多少呢？」

    「……現(xiàn)在的口氣是打算要跟老朋友聊天嗎？比較起來，為什么你可以用吃人的方式進(jìn)化自己，這才比較奇怪吧。」

    杜宇衛(wèi)似乎頗感認(rèn)同，笑了一笑。

    「的確，我的『體質(zhì)』說起來應(yīng)該和你的『能力』是一樣的，原本只有很低很低的情況會發(fā)生，但因為作為母數(shù)的人類數(shù)目太多了，所以才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吧？只是非常可惜，你的能力與進(jìn)化完全無緣，而我，則能夠成為進(jìn)化路程的唯一終點。」

    杜宇衛(wèi)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橫跨數(shù)十臺階，忽然出現(xiàn)在一扇普通的鐵門前，黑色框、白色底，雖然早就因為各種各樣的緣故而染上臟污，但原來的模樣仍依然可以辨認(rèn)。那扇門是我國二時老家的門，門后是我裝載所有幸福的倉庫。

    同時，也是所有夢魘的最初。

    杜宇衛(wèi)冷笑一聲，伸手打開了那扇門。

    「沒有看到我，是不是有點失望？」

    「……一點也不，總之我會把你的全部都吞吃下肚，一點不剩。」

    在他眼前，是平凡的一幕，國二的我、國一的meimei，有點年紀(jì)但還可以用上幾十年的木頭桌椅，過期的雜志和當(dāng)天的報紙混亂地擺在一起，旁邊放著喝完的飲料罐子。那一天我還記得，是非常炎熱的夏日，暑期輔導(dǎo)結(jié)束之后，我和meimei一起在客廳的地方聊天。

    「你meimei啊……？」

    她是我所有快樂的泉源，印象里，所有開心的回憶都有她的身影在。我最喜歡她叫我哥哥，喜歡她依賴在我身邊的樣子，也喜歡她在說到自己喜歡的男生時那種害羞的模樣。如果有可能，我會為meimei做全部的事。

    那個時候，我們討論到我最近的新發(fā)現(xiàn)。

    ......哥哥，你說的是真的嗎？可以看到別人的內(nèi)心……怎么看啊？

    ......具體來說，手段上蠻麻煩的。但是我可沒騙你喔，上次不小心看到的，你喜歡的男生啊，滿腦子里都是你喔，哈哈。

    ......討厭，哥哥不要笑的那么夸張啦！不過，這么說來，哥哥也可以看到我在想什么囉？好可怕喔！

    ......你的臉上根本沒有害怕的樣子！再說你在想什么全部都寫在臉上了，根本不需要用這種能力吧。

    .......哪有這種事！我……我現(xiàn)在想的事情哥哥你就不知道啊。

    ......咦？反正也不重要吧。

    ......重要！很重要唷！

    ......所以你不相信就是了？好啊，那我來看看你的內(nèi)心。來來來，看著我的眼睛……準(zhǔn)備好了嗎？那開始囉。

    景象隨之變換，原本擺設(shè)普通的室內(nèi)像是忽然崩潰似的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怎樣也看不到邊界的荒野，原本meimei坐著的地方變成了一座十字架，象牙色的、矗立于地面的十字架，而我，取代了國二那年的我，站在原地，身上換了件西裝，手上拿著一束鮮花。

    「這、這是？」

    「你吃驚嗎？真是難得呢。容我告訴你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如何？雖然我想看看這場景就一目了然了，」我一手抱著鮮花，一手放于墓碑上，臉上懸掛悠然從容的微笑。「我后來就到我meimei的內(nèi)心世界去了，聽了她說的那個秘密，作為交換，我也讓她到我的內(nèi)心世界來參觀，這本來應(yīng)該是很棒的兄妹交流，對吧？可惜她在我的精神世界待了太久，等到要『回去』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那個能力了。」

    「你說什么！」

    「我殺了我的meimei，雖然不是出于故意，但卻是事實。」

    這結(jié)論顯然大出杜宇衛(wèi)的意料，看他那副吃驚的模樣，我確實頗感快慰。meimei的死亡原因被診斷為突發(fā)性心臟病，因為我們家族有這樣的病史，所以大家也都只把這事件當(dāng)成意外看待，只有知道內(nèi)情的我完全無法接受，不久以后，我接受了特別科的徵召，切斷所有與過去的羈絆，成為特別科的一員。

    我無法原諒我的罪。

    從而，我也絕對無法原諒，眼前這個傷害了自己meimei的男人。

    「一直以來調(diào)查、追捕著我的，居然是個殺了自己meimei的人，該說真是巧嗎？看起來我們的相似之處比原先想像的還多呢。」

    「雖然相似，卻絕非相同。」

    「你怎樣說都無所謂，總之，現(xiàn)在的你已經(jīng)無處可以躲藏了吧？我的精神力量和你那可悲的meimei不同，只要現(xiàn)在就吃掉你，立刻回去，是不會有rou體死亡的危險的。」他眨了眨眼，往我這方向邁步。「搞了半天原來是想重施故技嗎？很遺憾你的如意算盤打不響啊。」

    「重施故技？……我看到現(xiàn)在還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是你吧。」

    隨著我的話語落下，某種變化也開始發(fā)生，十字架下方的土地鳴動起來，土地漣漪一樣地往外擴散，這異象讓杜宇衛(wèi)也不得不慎重地停下腳步，只片刻，一具棺材從不生雜草的荒土下一點一滴地浮現(xiàn)，然后，一隻小手倏地?fù)舸┝斯啄荆瑥墓撞睦镱^伸了出來。

    那是一隻非常白細(xì)的手。

    「我剛才說的是，我meimei在我的精神世界待了太久，結(jié)果無法回去，對吧？換句話說，死亡的是她的rou體，而非靈魂。」我一邊說，棺材里的人一邊動作，明明是絕對不應(yīng)該有那種力量的纖細(xì)身軀，卻以非常粗暴的方式扯裂棺材，現(xiàn)出自己的身形。「她的靈魂……一直以來，都棲息在此。」

    現(xiàn)出身形的是，與方才那影像完全一樣的國一少女。

    「不、不可能吧……」

    「我以前也覺得只要吃掉一個人就能獲得那個人的能力是不可能的，不過，看看你自己，你不就是活生生的不可能嗎？」

    「怪、怪物！」

    「說的真好，不過你自己不也是嗎？逾越了進(jìn)化的軌道所誕生的怪物，就由同樣是怪物的我來對付吧。」

    少女往杜宇衛(wèi)走去。明明只是個普通的少女，比起當(dāng)年的杜小玫還更柔弱，但不知道為什么，少女身上卻散發(fā)出奇妙的威勢，就連在她背后的我都能清楚感覺到，那種彷彿是要摧毀一切的強悍。

    「唔唔……！」

    杜宇衛(wèi)的身軀開始變化，他的雙手猛然伸長，像是長槍一般地刺向少女，卻在少女面前一步之遙的地方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擋下；然后他從背后伸出翅膀，那是雄鷹一樣強壯的羽翼，眼看就要往天空飛去，少女只是揚一揚手，忽然從沙地飛射出無數(shù)條鐵鍊，硬是將他的身軀捆住，并且一點一滴地往下拉；看著自己的身軀逐漸被沙地吞沒，杜宇衛(wèi)發(fā)瘋似地變化身軀，他的身體猛然變大，有如巨人，肌rou宛如小丘，卻依然掙不開鐵鍊的束縛，反而皮開rou綻，于是他在哀嚎聲中將自己全身的皮膚變化成鱗片，頭上長出山羊一樣的角，眼神從紅到紫不斷的變換顏色，整個人已經(jīng)不再具有人的樣子了，反而，像是一個惡魔。

    對，惡魔。然而即使如此，他也無法抗衡鐵鍊的拉力，大半個身軀都被吞沒之后，他的眼睛已不負(fù)方才自信，反而寫著絕望。少女就站在他的身前，如果他能動，只要一張口就能吞下半個少女，然而此刻杜宇衛(wèi)完全動彈不得。

    然后少女開始變化。

    「妹、meimei！」

    我的meimei以杜小玫的姿態(tài)現(xiàn)身，杜宇衛(wèi)當(dāng)場作聲不得，甚至，他的身軀一點一滴地回復(fù)人形，慢慢地，他的模樣變成了小學(xué)四年級的那個、為了meimei和別人打架的杜宇衛(wèi)。

    「meimei！不、不可能，這一切、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明明就已經(jīng)……」

    儘管嘴巴上是這么說，只剩下一個頭露在沙地上的杜宇衛(wèi)依然無法將視線從她的身上移開。她蹲低身子，說話。

    「我討厭你，哥哥。」

    然后，一切結(jié)束了。

    已經(jīng)完全沒有杜宇衛(wèi)的蹤影，那個她也已經(jīng)消失了。我還站在原地，但感覺精疲力竭，說真的，這大概是我出道這么多年以來最艱困的一場戰(zhàn)斗。

    「也不怕羞，都讓meimei一個人打，還說什么最艱困的戰(zhàn)斗。」

    聲音從我背后響起，我笑了笑，然后回頭，我最親愛的meimei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她的模樣還保持著國一那時候的樣貌，就連身上的穿著也是，當(dāng)然她在這里可以隨心所欲地變換樣貌，就像是剛才變成杜小玫的模樣，但或許正因為如此，保持原狀才是最好的選項。

    要不然，恐怕會連自己都不再認(rèn)得自己吧。

    「我在外頭打的也是很辛苦呢。不過，這次真的多謝你了。」

    「唷唷，居然跟我道謝耶，要下紅雨了吧？嘟啦。」

    「……好的不學(xué)，學(xué)這個干嘛。」

    meimei哈哈大笑。自從她無法回去之后，就定居在這里，所謂的這里雖然有些難以定義，但總歸是我靈魂里的某一處，想像成我和meimei共享一個靈魂或許比較容易理解吧？因而不管我發(fā)生了什么事，meimei也都會知道。

    「誰教你有了新的meimei就不管舊的meimei，哼，虧我還是你的親生meimei耶。」

    「等等，講這種話可是要負(fù)責(zé)任的，我什么時候不理你了？」

    「嘟啦，任性是meimei的權(quán)利吧？meimei怎么說都是對的！」

    看著她開心的笑靨，我不知道為什么無法言語。她也隨之沉默下來，我們就這樣看著對方，因為全部的事情對方都瞭解，所以什么也不需要多說。她是我最珍貴的meimei，我最無法面對的家人，我心靈最深處的知己，我的至寶，我永遠(yuǎn)虧欠的meimei。

    是的，我是一個怪物，但這世界上也有怪物才能辦到的事，也有怪物才能對抗的敵人。我并不是因為什么正義的理由加入特別科的，我只是犯了無法挽回的錯誤，因此盡力去贖罪而已。

    「不要再說那種話了，我一開始就說過我原諒你了，不是嗎？」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能原諒自己。」

    「唉唉，真是笨死了！有這種笨蛋哥哥，還真是讓人傷透腦筋呢，」meimei俏皮地眨眼一笑。「自己不原諒自己就算了，上次還對那個可憐的新meimei發(fā)脾氣，真受不了！這種兇巴巴的哥哥不要也罷！你說是不是呀？」

    「我，那個……」

    「不要在這邊辯解，回去之后用行動證明吧。說起來，你這次也待太久了，應(yīng)該要回去了。」場景開始變的模糊，雖然meimei的樣子還很清楚，但我卻也感覺到自己被某種力量往外推去，看起來我確實是被削弱的很嚴(yán)重呢。「好好珍惜這個新meimei！這是來自舊meimei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