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徐丞三天后就出院了,而他爸媽回國的日子也將近,他受傷時,最親的人不在身邊實在很可惜,畢竟徐丞似乎非常希望自己醒來后,在身邊陪著的是自己的親人。 但也多虧了他爸媽沒趕回來,我才有機會陪在他身旁。 「不要做激烈運動,不要拉筋,鋼琴的話近期也先別彈了,忍耐一下等傷口癒合——」從徐婷口中得知徐丞出院了,我馬上打電話給徐丞。 「棠嫣。」他打斷我,聲音輕軟溫柔。 「怎么了?」 「你是不是照顧我上癮了?」他的話語里明顯帶有笑意。 我的臉一下子燙起來,「我哪算照顧你……」 「那些話我都聽醫生說過了,所以你不用擔心。」他在手機另一端輕輕笑起來,彷彿耳邊就有他的溫熱氣息,「不過你特別打給我,我還蠻開心的。」 我呼吸一滯,唯覺自己的左胸深處有什么越來越響,擠到嘴邊的話突然忘了怎么說出口,只好訥訥道:「真的嗎……」 「真心不騙。」他堅定的聲音傳來,但我就是知道他此刻正笑得暖和。 趁我的腦袋還能正常運轉,我跟他道了再見然后掛斷電話。 杜棠嫣你真的完蛋了,快要無法自拔了你知道嗎? 剛才衝到嘴邊的話竟然是「我好想你」,幸好,幸好僅存的理智警告我不該如此莽撞,幸好我即時結束通話。 這分感情,默默收在心底就好。 阻擾彼此追夢的熱忱,是不被允許的。 沒多久,手機收到一則訊息,是徐丞傳來的。 「過年那幾天你有空嗎?我們約出去好不好?」 望著手機愣了好一陣,我想起前幾天梁雨禾告訴我的話…… 我爸爸要回來了,我們兩家能一起過年吧? 而我二話不說就回答「好啊」。 一邊是久違的梁叔叔,梁雨禾也很期盼我們兩家能藉機聚一聚;一邊是不知何時悄悄住進我心里的男孩,他難得邀約,我卻在那一刻猶豫了。 怎么辦,我答應了梁雨禾,但我又好想和徐丞一起出去…… 忽然間覺得,在抉擇中為難簡直讓人痛苦至極。 因為,我不想看你受傷。 我在你身邊。 我是說,你很會照顧人。 我比較擔心你。 啊啊啊,我為什么要回憶起他們對我說的那些肺腑之言? 杜棠嫣,別再糾結了,從心之所行之前請遵守原則。 我深深嘆了口氣,像是把肺里積存的無奈與苦澀都嘆了出來。 「那幾天有事,可能沒辦法再約出去,真的很抱歉:(」 按下傳送鍵,我安慰自己,未來的機會多的是,別太沮喪。 很快地,徐丞又回傳,我盯著手機螢幕,揣測他此刻的表情。 「沒關係:)」他附上的微笑符號,讓我壞心地希望他當下有那么一點失落。 沒關係。 沒關係,我們下次再約吧。 * 原以為梁叔叔這次回國會待久一點,沒想到才初五就被傳喚到瑞士開會。 「這么緊急,你都沒好好放假。」膩在梁雨禾家的我,看著梁叔叔收拾行李,然后聽見梁雨禾低聲道。 「沒辦法啊,要開重要會議,接下來還要繼續跑丹麥。」梁叔叔拍拍梁雨禾的肩膀,「ok的,還有棠嫣陪你呢。」 梁雨禾將目光對上我,唇角勾起一抹不知道是欣慰還是苦澀的笑。 梁叔叔的馀光閃過的悲傷顯而易見,他臉上的微笑其實只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愧疚與不捨,我都明白,他比誰都更希望能長久陪在梁雨禾身邊。 失去母親,那么做爸爸的更該為孩子做些什么,因為無法填補孩子的寂寞,便只好努力在事業上打拼,但似乎,這樣的結果只維持了經濟,使之不愁吃不愁穿,而孩子依舊孤獨。 哪怕只是一個擁抱,都能讓彼此知道自己是真實地擁有對方。 「我訂明天早上的機票,你跟棠嫣一起送我好嗎?」梁叔叔寵溺地撫摸著梁雨禾的頭,深情注視。 「好。」我率先回答,毫不猶豫地。 梁叔叔投以我一個感激的眼神,隨后他的手機響起,他站起身,往廚房走去,「抱歉,我接個電話。」 梁雨禾望著他父親離去的背影,眸光些微黯淡下來,彷彿有什么堅硬的在那溫和的表情背后慢慢碎裂,訴說著誰的失落與憂愁。 我知道他是不會輕易讓自己真正的心情敞露在外的。 輕咳一聲,我喚著目光深遠的他:「欸,梁雨禾。」 「嗯?」他轉過頭來,嘴角輕微上揚。 「明天去機場之后,我們不要直接回來好不好?」 他眨了眨眼,深色眸子逐漸映出一抹好奇。 「我們去那里。」我單手托著下巴,心情已滲入一絲期待,「好久沒去了。」 只見梁雨禾的微笑逐漸加深,神情盪漾著幾分溫柔,聲音也溫和得彷彿能掐出水,「好啊,就去那里。」 * 翌日,我和梁雨禾送梁叔叔上飛機后,就回市區搭捷運到某棟大樓的觀景臺上,隔著一層玻璃,仍能俯瞰底下風景,道路上排成直線行駛的車輛受陽光照射宛如在流動的光條。和梁雨禾第二次來這里,這樣的場景已經存在好多年,猶如光陰從未歇止。 「欸,沒想到你也還記得這里耶。」我用手肘撞撞梁雨禾。 他低笑,眼底氾濫著憐惜,「當然啊,你那時候哭得那么傷心。」 國一某次期末考,老師說前五名的同學可以拿到一場音樂會的門票當獎品,當下我信心滿滿,因為自己通常都是班上前五名,熱愛音樂的我,怎么可能錯過這難得的機會? 然而輕敵最后的結果就是我掉到第六名。 音樂會入場券掰掰。 除了傷心我再也找不到詞語來形容我當下的感受。 看著前五名的同學拿著獎品互相討論要搭捷運還是公車去時,我的心情簡直糟到不行,臭著一張大便臉直到放學。 看到梁雨禾在校門口等我時,我馬上就哭出來了。 隱忍許久的失落,壓抑許久的不甘,在見到熟悉的人之后一併瓦解崩潰。 梁雨禾先是錯愕半晌,然后什么也沒問,只是拍拍我的肩,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那天他就是帶我來觀景臺,夕陽馀暉在天邊灑落出一片暖系色彩,在整個城市中擴散開來,只是當時的我無心欣賞。 最后我哭著告訴他,我因為考第六名而無法拿到音樂會入場券。 從來沒有一次成績是我那么在意的。 梁雨禾什么也沒說,從書包默默拿出中音笛,凝視著遠方,唇輕抿著吹口,悠揚輕脆的聲音就這么流瀉出來,在周圍縈繞。 當時我幾乎忘了怎么哭泣,只覺得自己彷彿置身一場小型的個人音樂會,面前的男孩緩緩闔上雙眼,那音樂似乎在傳達某種安慰和鼓勵的訊息。 「梁雨禾,為什么你連笛子都能吹得那么好聽?」等他吹完,我邊吸著鼻子邊問。 「所以,去不了音樂會你也不用難過了對不對?」男孩目光和煦,晚霞透過玻璃在他臉上投射出光斑,和陰影相互交錯。 之后我一直記得,有人在觀景臺吹笛子給我聽,雖然我始終沒有問,當初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后來想想,他到底吹了什么,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以前的那個我,你就把她忘了吧!」我凝望城市遙遠的那一端,緩緩勾起嘴角,「現在的我視野不那么狹窄了,有更長遠的目標,一次跌倒就喪氣的話,我不可能撐到現在。」 身邊的梁雨禾不知道把手伸進背包里拿了什么,只聽見一直有金屬相碰的聲響,實在是太好奇了,我忍不住轉頭一看——他左手已經拿著一支銀製長笛,右手還扯著背包的拉鏈,看起來有些滑稽。 我愣住三秒,忍不住笑出來:「你干嘛啊?」 「開音樂會。」說著,他把長笛移到唇邊,一陣悠遠溫婉的旋律便輕輕地飄出來。 陽光反射在銀製長笛上,我微瞇著眼,面前男孩的眼睫輕顫,振動周遭氣流,旋起一股微妙的感覺。 他的目光凝駐在遙遠的某一點,但眼里映著的一片柔和讓他無論是什么表情都像個天使。 三年前他吹著中音笛,溫潤沉穩的聲音撫去了我的失落與不甘,今天他吹著長笛,清亮悠遠的聲音彷彿在訴說誰的夢想與感情。 過了三年,他吹出來的音樂除了好聽,我再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最貼切。 梁雨禾的音樂有種能讓時間凍結的力量,我緩緩闔眼,享受著屬于我們的這段時光,那音樂溫柔地包覆著我的心、我的每個細胞,好像所有的情緒包括欣喜、悲傷、惆悵、感動,全收納在曲子里。 我從沒聽過涵蓋這么多種感覺的曲子,彷彿在訴說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我越聽越不清楚到底是甜中帶點酸澀還是哀傷中帶點淡淡的甜。 好像有什么在拉扯我的心,不然為什么那里會隱隱發麻? 梁雨禾慢慢將長笛移離唇邊,觀景臺周遭依然回盪著那優美的旋律,久久不散。 「天啊剛剛那是……那個男生吹的嗎?」 「根本專業的欸!」 在觀景臺的其他游客紛紛投來崇拜的目光,我看見梁雨禾瞠大雙眼,表情嵌上一抹愕然,淡定的眼神也閃過無措。 吹到忘我,竟然沒注意到觀景臺上并非只有我們兩人。 「那個帥哥,你還是學生吧?吹得超好聽的欸!」 「剛剛是在表演嗎?可不可以再吹一首?」 「哎喲!你好有氣質欸,可以拍一張照片嗎?給我女兒當生日禮物。」 「你好厲害喔,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們逐漸被包圍,接著淹沒在不斷涌上的人群中,梁雨禾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處變不驚,只有我知道從他緊抿的唇就能察覺他正懊惱著。 我不禁扶額:他以為這里跟三年前一樣無人造訪,而我還真沒提醒他周圍有游客。 這下可好,我們該怎么脫困?大家丟出一大堆問題,簡直就像一群八卦煩人的記者。 驀然手腕一緊,我被一股力量往人群外拉,剛進來時分明沒什么人的,難不成都是被他的長笛聲吸引來的? 順著我被拉住的手往前一望,梁雨禾加快腳步向前跑,身后的各位粉絲也不是省油的燈,急忙追上來—— 「他好像是之前那場鋼琴比賽四手聯彈的其中一組欸,難怪覺得好眼熟……」 「那個女生是誰?他女朋友嗎?」 「應該是吧,感覺那首就是吹給她聽的。」 圍繞在四周的議論聲逐漸后退變小,我的視線從頭到尾都鎖在跑在我前頭的男孩上,風撩起他的黑發,撩起我們的紊亂呼吸,心跳的頻率偏快,我已分不清楚是因為和那首曲子產生了共鳴還是快跑的關係。 「欸,梁雨禾。」我放慢腳步,使點力讓他跟著減速。 他回過頭來,有些不安地往后方張望。 我不禁莞爾,「沒追上來啦。」沒問他三年前吹的是什么曲子,但今天,我真的很好奇,如此打動我心弦的曲子究竟為何,「你剛剛吹的是什么?旋律好特別。」 他的唇輕輕一抿,便牽起一彎柔和,「這是祕密喔。」 我的心里突然有點不是滋味,「喂,說好沒祕密的欸!」 「以后會跟你講的。」他望著前方,微笑道。 「現在就講啦!」 「以后再講。」 「梁雨禾是小氣鬼。」我佯裝生氣瞪了他一眼。 「不小氣不小氣,」他的語調依然輕軟,「我請你吃好吃的。」 「冰淇淋松餅、辣炒年糕、大阪燒各來一份謝謝。」梁雨禾要請客,身為他的青梅竹馬當然不用客氣。 陽光暖暖地灑在我們身上,包裹住我們自由洋溢的青春,為了我們的夢想,為了我們不想失去的人,即便自己選擇的路再怎么漫長,因為有音樂相伴,也不再覺得辛苦。 音樂是我們的第二個靈魂,左右情緒、賦予靈感。 梁雨禾輕輕握住我的手腕,走在街道上,他好像就成了一種安全感,悄悄在我心里住了下來,我彷彿也早已習慣他在我心里占了一個位置,溫柔待著,不曾越界般。 而這男孩逐漸成長茁壯,無論在什么地方,他都能成為焦點,似乎備受矚目后,便難以讓人觸及。但此刻,他不是任何人的偶像,他只是我的青梅竹馬,只是個陪我逛街的大男孩。 那么單純而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