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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週后,我們五人照約定讓老師驗收練習成果。 四手聯彈的組別分別為:徐丞和我一組,梁雨禾和邱毓芯一組。 老師說徐婷能完全表現個人風格,所以代表個人賽。 我盯著老師的嘴一開一合,依舊感到不可思議。 我跟徐丞一組?跟他四手聯彈? 直到我看見我跟徐丞拿到的譜是同一份,才證明自己并不是在作夢。 「看來我們變成合作伙伴了。」徐丞對我眨眼。 「那我們怎么配合?」時間地點很重要。 「放學、假日,你有空就來我家練習吧,嗯?」 被他溫柔的語氣誘惑,我不加猶豫點頭說「好」。 既然這樣,那我必須減少去梁雨禾家練琴的時間了。午餐時間,我約了梁雨禾一起吃飯,想順便告訴他這件事。 「梁雨禾。」聽到我的叫喚,他抬眸。「比賽前我可能會常常去徐丞家練習——」 「梁雨禾!」突然,一道清亮的聲音直接切斷我的話,邱毓芯一手拿著午餐,一手拉住梁雨禾手臂,眸光閃亮,只是那雙狂眨不怕抽筋的眼睛是對著男主角發光,我完全被當空氣,「我們去討論練習的時間好不好?」 梁雨禾從座位上站起來,表情有點不好意思地對我說:「抱歉,我先過去討論……」他的聲音依然那么溫和,「事情辦好我再去找你。」 「……好。」我的笑容僵在臉上。 邱毓芯回頭,炫耀似地對我笑了一下。 莫名地反感。 因為,這已經是第二次我在跟梁雨禾講話時被她打斷。 心頭有些悶,我獨自坐著默默吃飯。 不久,一抹身影闖進我視線里,撇頭一看,徐婷捧著午餐坐在我旁邊。 「你的青梅竹馬被搶走了。」她淡淡開口。 很無奈地,我說:「被抓去討論練習時間。」 「你確定?」她眉峰挑高,抬抬下巴,「你看看那邊。」 循著徐婷的視線望去,邱毓芯和梁雨禾挨在角落,不知道梁雨禾耍了什么幽默,讓邱毓芯笑得花枝亂顫,我看得都快起雞皮疙瘩。 「整個人都黏到別人身上了,她在干嘛?想被轉到普通班嗎?」雖然徐婷是在對我說話,但殺氣卻是對著邱毓芯放。 「可能梁雨禾講了笑話吧。」我低頭扒了口飯,「你跟她有過節嗎?」 「沒有,但我討厭她。」她很乾脆的回答。 我沒追究原因,她又接著問:「你的青梅竹馬一直都是這么溫馴嗎?」 「別再青梅竹馬了,人家有名字的。」 她聽話地改口:「梁雨禾一直都這么溫馴嗎?」 抑住嘴角抽搐的舉動,我回答:「嗯,從幼稚園開始,他乖到每年當選模范生。」 「好可怕的人。」她竟下這樣的結論,還問:「乖成這樣,會講笑話?」 「會啊,有時候比他爸幽默呢!」我悄聲:「還有點腹黑。」 說他腹黑,是有根據的。國一時,我在走廊上遇到幾個班上的男生,沒注意到他們不懷好意的眼神,也不知道他們即將偷掀我裙子,這一幕碰巧被從另一個方向走來的梁雨禾看到,他迅速擋在我面前,當時我還被嚇到:他什么時候出現的? 「偷掀裙子不道德。」擋在我面前的模范生說。 或許是看他一臉斯文秀氣,其中一個男生語帶挑釁:「喔?不然怎樣才算有道德?」 「光明正大脫別人褲子。」模范生伸出修長手指,停在那個男生褲襠的位置。 這回答,直白又明瞭啊。那個男生臉一陣青一陣白,憤憤丟了句「神經病」就走了。 我才徹底明白,我差點被掀裙子,而面前的模范生救了我,還擺了那些變態一道。 「謝啦,梁雨禾。」我笑得開心,「你超帥的。」 「沒什么。」他看著我的眼睛,「你還好嗎?」 「嗯。」我泰然自若,「其實我有穿安全褲的……」我很小聲地說,不知道當時的他有沒有聽見。 只有我知道,即便是模范生,也可以當個很帥又腹黑的英雄。 放學后,我本來都是跟梁雨禾一起回家的,可是這天,除了他自己,身旁還多了邱毓芯,像是怕走丟般拉著梁雨禾的書包帶。 「她今天要來我家練習。」梁雨禾說。 淡淡瞟了邱毓芯一眼,我悶聲:「喔。」 「那……介意她跟我們走嗎?」大概是發覺我莫名的冷漠,他問得小心翼翼。 「sorry啦,棠嫣要跟我們一起走。」聲音從后方傳來,我訝然回頭,徐婷已經把手搭上我肩膀,徐丞緊跟著她走來。 有一瞬間我瞥見,梁雨禾望著他們,微微瞇起眼。 「梁雨禾同學,你的青梅竹馬我們先借走囉!」徐婷嫣然一笑,特別強調「青梅竹馬」這四個字。 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隨即露出微笑:「好,記得還我。」 「哈哈,會的會的。」徐婷的眼里盈滿笑意。 我一臉錯愕,下巴差點掉下來,因為我從沒見她笑得這么燦爛過。 出校門后,徐婷依舊滿面春風,我再也忍不住:「你為什么要——」 「我這是英雄救美,」她打斷我,聲稱自己為英雄,「邱毓芯根本是嫉妒你跟梁雨禾感情好,好在梁雨禾也很配合我,你沒看到剛才邱毓芯臉有多臭?」 「我只看到她拉著梁雨禾的書包帶。」我照實回答。 「我詛咒她趕快墜入愛河趕快被記過。」她冷哼。 我則哭笑不得:她們上輩子到底結了多少仇恨啊? * 週六原本要回外婆家,但我已經跟徐丞約好到他家練琴,所以就沒跟去。我們約在一個定點見面,但在那里等的除了徐丞之外,還有在一旁滑手機的徐婷。 隔著一條道路看,徐丞一身淺藍襯衫,背脊筆直,陽光在他黑色頭發灑下淡金光暈,他的雙手放在長褲口袋里,神情專注凝望對街,我小跑步到他們面前,徐婷看見我,收回手機,微微點頭表示打招呼。 「徐婷也來接我回去嗎?」我笑問。 「嗯,怕我哥在半路上對你怎么樣。」 「喂,我正人君子欸!」徐丞不滿地回嘴,俊逸的臉龐顯些泛紅。 「自己講沒說服力,棠嫣我牽著,你走前面帶路。」徐婷勾住我的手,以接近命令的口吻,伸手推了推徐丞。 這場景,怎么看都像姐弟而不是兄妹啊! 徐丞的家很寬敞且乾凈,室內擺設不算豪華卻不失它們帶給整間屋子的感覺,明亮清晰且舒適,一臺鋼琴擺在角落,光線反射在黑色烤漆上,閃閃發亮,天花板正中央掛了一大盞水晶吊燈,陽光由窗外滲入,使水晶呈現出七彩的顏色。 「你們先練琴,我去買飲料回來。」徐婷穿上鞋又出門了。 徐丞緩緩掀開琴蓋,擺上樂譜,他們家的座椅比梁雨禾家的長一點,四手聯彈應該不會發生太尷尬的事。 察覺到我注視他的目光,他轉頭對我笑了笑,然后接走我手上的譜擺上去,我凝睇他帶笑的臉龐,鼻樑挺直、唇角微微上揚,從窗外滲入的陽光輕輕包裹住他弧線好看的側臉,將精緻的五官都描上金邊,看起來那么美、那么耀眼。 「你跟徐婷住而已嗎?」兩個人住這么寬敞的房子,真羨慕。 「爸媽在國外工作,久久回來一次。」他說話的同時,眼底閃過一絲落寞,正好被我捕捉到。 跟梁雨禾的爸爸一樣呢,在國外奔波忙碌,留下孩子住在一個沒有親人的家里,即使在科技發達的時代能透過視訊互相聯絡,但孩子所希望的還是能觸碰到對方的那種真實,而非透過科技看見對方卻相隔遙遠。 我跟徐丞靠得很近,他的袖子偶爾會擦過我手臂的肌膚,有些癢,但那一瞬間,我的心總會震盪一下。 合到一半時,徐丞的雙手忽然停了下來,琴聲變得單調,我恍惚抬眸,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目光凝駐于我的雙手,寧靜的臉龐上,像湖水那般清澈的眼瞳在光線下有種波光粼粼的錯覺。 他、他在干什么呢,他居然看著我的手發起呆來了! 被他視線觸到的地方彷彿要灼燒起來,我有些不自在地曲起手指,掩飾性地問:「怎么了?」 他收回目光,緩緩道:「前幾天下課跟一些男生去打球,在走廊上遇到梁雨禾,就把他拉去湊人數,后來我問他知不知道你為什么學鋼琴,他跟我說他知道。」 我屏息,難道徐丞也知道我和那男孩錯過的事了? 我下意識咬住下唇,一顆心跳得亂七八糟。他知道我是因為那男孩才決定學鋼琴,是不是覺得我很傻? 但,他接下來說的話卻令我意外:「雖然他知道,可是他說如果我想問為什么,還是要直接問你愿不愿意講。」 我深吸一口氣,「為什么你想知道?」 「因為……」他注視著我一會,眼底閃過一絲倏忽即逝的落寞,原本的欲言又止,在他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中轉變為輕緩語調:「因為你看別人彈琴都會不自覺露出崇拜的表情,我就想,你學琴應該不會是被逼的,可能是因為某種因素讓你踏上這條路,為了想變強,想和那些很會彈琴的人一樣。」 我怔住,很想逃避他的注視,卻怎么也躲避不了。我想鼓起勇氣問他:「為什么你會那么懂我?」實際上話到嘴邊卻變成:「你跟梁雨禾的感情什么時候那么好的?」 他的輕笑聲乾凈動聽,「他那么保護你,應該會是個不錯的朋友。」 說真的,對于梁雨禾沒把那個祕密說出口的事,我心里有難以言喻的感動。 「那……你愿意告訴我為什么學琴嗎?」他俯下身來,側著頭看我,這樣一來,我的表情他便能盡收眼底。 徐丞幾乎整個上半身都貼在鋼琴上,原本我應該要移開視線的,可是我沒有這么做,反而專注地觀察他,用我的眼睛細細描過他五官的輪廓,從眼角到長睫、鼻樑到鼻尖、薄薄唇瓣到微勾的唇角,都看得仔細分明,好像連在眼窩下落出的陰影也藏了些祕密,我想主動發掘,腦子卻越來越混亂。 我只是不甘心,他微微一笑就能看透我的心情,我凝視他這么久,什么也沒看出,只覺得眼前的男孩微笑的樣子好傾城。 同樣都是被淡金光圈包圍、笑得溫暖的人,但我必須明白,他不是當年那個彈著〈卡農〉、被我錯過的男孩。 「對不起,」我別開臉,動作極僵硬,「我不能說。」 我學琴的理由,除了梁雨禾,我沒辦法告訴任何人。 「沒關係。」好像早知道我不會回答,他笑得很淡,「不過我要告訴你,梁雨禾雖然鋼琴彈得不錯,長得也蠻高,可是他真的不太會打籃球。」 「哈哈,他是文藝少年啊。」我莞爾。 「他還叫我以后不要拉他去打球了,他對同隊的會有愧疚感。」 雖然不應該,但我還是忍不住笑倒在鋼琴前。 「琴譜上面又沒笑話,干嘛笑成這樣?」徐婷的聲音突然在門邊響起,她一手提著飲料,一手提著不斷散發香氣的食物走進來,「十二點了,我買了涼麵,先來吃吧。」 到別人家練琴還有免費的午餐吃,杜棠嫣你真是賺到了啊! 「等一下吃完我要先彈,一小時后換你們。」徐婷用面紙擦了擦嘴角的醬汁。 她雖然出言直率,但吃飯的舉止是出奇地優雅,搭配細緻的臉蛋,難怪是學校出了名的女神。 這么受歡迎的人,怎么對交朋友沒興趣呢? 等我回過神來,徐婷已經坐在鋼琴前,雙手飛快在琴鍵上移動,每個音都被乾凈俐落地彈出來,是近乎完美的彈奏。 「她認鍵能力好強。」我悄聲對徐丞說道。 「嗯,炫技她也很會。」徐丞頭也沒抬,淡道。 服貼在徐婷頸后的柔順短發微微甩動,音樂的節奏越來越快,我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宛如一隻即將破繭而出的蝴蝶,充滿了力量。 「國二的時候,她在全校面前鋼琴表演,之后一堆男生想追她,她被煩到不想上學,還叫我當她的什么護花使者。」徐丞扶額,似笑非笑,「那些人,大概是沒看過女生彈鋼琴吧。」 「徐丞。」徐婷驀然轉頭,眼神淡漠看著徐丞,我才發覺琴聲已經停止,「誰說你可以舊事重提?」 「你順風耳啊?講那么小聲你也聽得見?」徐丞瞪大眼睛。 「沒關係啦!」我急忙打圓場,「因為看到你彈琴,我都想跟你告白了。」 「喲,棠嫣比男生還會講情話欸!」徐丞笑了起來,一邊偷瞄徐婷。 「我沒在唬爛,是認真的。」我還特別強調。 徐婷重重按下一個音,白了我們一眼然后轉回頭,「夠了你們。」 她以為我沒注意到她唇角上彎的弧度。 那抹微笑,很淡,卻深深烙印在我腦海里。 * 下午三點回到家,家里一個人也沒有,我才突然想起爸媽都回外婆家去了。我把梁雨禾家的鑰匙放進口袋,再次出門。 梁雨禾家的門沒鎖,轉開門把,我稍微愣了一下。 鋼琴前,一男一女緊依彼此的畫面映入眼簾,男孩緩緩轉頭,看我的目光始終溫和唯獨多了點驚訝,女孩的目光鋒利如劍,充滿詫異與嫌棄。 瞥了他們幾乎貼在一塊的大腿一眼,我淡淡在心里下了結論:嗯,那椅子的長度真的不太夠。 「你都隨便進人家家里嗎?」邱毓芯一開口就讓我反胃。 我很累不想跟她解釋太多,只拿著梁雨禾家的備份鑰匙在面前晃一晃,「我有自由進出許可證。」 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拿出手機和耳機,凱文?柯恩優美的琴聲便溫柔地流瀉出來,填滿我的聽覺。 「梁雨禾,你們練你們的,先別管我。」我闔上眼睛。 「杜棠嫣,你這樣是在影響我們練習!」即便戴上耳機,邱毓芯尖銳的嗓音依舊能穿透耳膜,我不禁皺眉。 哪里影響了?我聽音樂很守規矩地戴耳機,講話的聲音也比她輕柔,她硬是要跟我槓上就對了? 「把我當空氣……」我慵懶睨了她一眼,語調平淡:「不是你最拿手的嗎?」 她的面色鐵青,不停用鼻子噴氣,如果能噴火的話,八成想把我燒到連灰也不剩吧? 她憤憤地把頭甩回去,氣到手指顫抖,我很怕她等一下把梁雨禾的鋼琴彈出洞來。 我靠在沙發上,不知怎么眼皮越來越沉,聽著音樂,意識逐漸模糊。 睡著前一刻我還在納悶:奇怪,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