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再一張、不要看鏡頭再來一張。」

    茉莉蹙眉，不滿意鏡頭里的畫面。廠商找來的模特兒太過青澀，肢體略為僵硬。她只好自己變換姿勢以捕捉不同角度的效果。

    喀！

    喀喀！kyle站在不遠處等候。時尚組還沒補齊，因此總編派她支援。也好，外拍地點在八里，出來透透氣。

    「原來你們公司也有女攝影師。」廠商的品牌公關艾莉絲不知何時站到kyle身邊，直盯著茉莉，「女生掌鏡就是不一樣?！估w細修長的手抓著單眼相機，顯得格外乾凈清新。

    茉莉上半身微傾，喀的一聲。單膝下跪，喀的一聲。飛快側躺在地，由下而上喀的一聲。拍完一腳勾起，半躺在沙灘上檢查鏡頭。

    「嗯，她比模特兒還會擺pose?！拱蚪z兩眼發亮。

    kyle瞥她一眼，「你們不要為了省錢找這么不專業的模特兒，這樣攝影師很累?！?/br>
    「拜託，她很貴耶，哪有省錢啊。」

    「請問價值在哪？」

    艾莉絲翻白眼，「她是我家老闆的姪女，懂沒？」

    kyle跟著翻白眼，「了?！?/br>
    「ok?！管岳蛘酒饋?，單手拿相機，另一手拍掉牛仔褲上的沙粒。

    「kyle……」艾莉絲拿手肘推推她，小聲要求：「介紹一下?！?/br>
    艾莉絲，外型秀氣、笑起來帶點甜味，在男生圈子里很吃得開，不過，她只喜歡女生。kyle跟她算是小熟，知道她去年結束一段長達六年的感情，目前單身，眼光極高，要求對象必須具備理性與美感、品味與才華，超高標準。但現在看起來，眼前有一個人就符合她的挑剔要求。

    「現在是在工作耶?！筴yle提醒她。

    「我最喜歡穿牛仔褲好看的女生……之前不是要你幫我物色，都沒當一回事?！拱蚪z再次拿手肘推kyle，「你們家攝影師有沒有對象?。俊?/br>
    kyle的白眼差點翻到頭頂，「不知道啦?！?/br>
    「我自己問?！?/br>
    kyle錯愕看著艾莉絲咚咚咚往茉莉跑過去，擠出招牌甜美笑容，遞名片給正在收拾器材的茉莉。

    「你真的本名就叫茉莉？好特別喔，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br>
    「……艾莉絲也很好記?！管岳蚨Y貌性回答。

    「你是用哪一家的香水？」艾莉絲嗅了嗅。

    「……」茉莉愣了一下。

    「bottegavea的對不對？」艾莉絲見茉莉點頭，一下子大受鼓舞，又趁勝追擊，「這款皮革味香水很不好駕馭，但很適合你的氣質。」

    「……謝謝?！管岳蜣D頭搜尋kyle身影，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站到身后。

    「得走了，還要趕回公司交稿?！筴yle勾住茉莉的手，轉頭對艾莉絲露出歉然表情，「我們現在每天都要更新公司臉書，要有圖有文還要有影片，忙到不行?！?/br>
    艾莉絲眼睛一轉，本來想要加line，但也很識相地點頭，「那改天再聊，掰囉。」

    「走吧。」茉莉背起沉重攝影包，另一手扛腳架，跟著kyle離開。採訪車駛離攝影棚所在地。

    「要不要去河邊喝杯咖啡？」kyle提議。

    茉莉看她一眼，「原來不是要趕稿，是想要放風。」

    「反正帶著電腦，整座城市都是我的辦公室?！筴yle說著。

    「現代上班族的悲歌?！管岳驌u頭，卻又露出微笑。

    兩人隨意亂聊，車子停妥后，買兩杯咖啡來到八里河岸木棧步道。

    天氣不太好，跟灰撲撲的河面連成黯淡一色，岸邊幾艘停泊的小船，有的船身早已斑駁。兩人靜靜凝視眼前景物。

    「茉莉，你有什么煩惱？」kyle忽然打破沉默。

    「怎么忽然問這個？」茉莉不解。

    kyle聳肩，「人總有煩惱，你的煩惱是什么？」

    「嗯，不如你先說?！褂腥丝雌饋砭褪钦跓?。

    kyle喝一口咖啡，嘆氣一聲，「也沒什么。」

    她就知道有事。茉莉沒催促，等著。

    「我媽，不喜歡他?！筴yle又噴出一口氣，「說他很土很聳，學歷不高，說他家開宮廟的，阿公還是道士，往來分子三教九流很復雜?！?/br>
    茉莉腦海中浮現kyle未婚夫的模樣，確實氣質頗不一般。曾有同事開玩笑說，如果有人到雜志社砸場，要派kyle的未婚夫出去談判，保證袖子捲起來露出刺青就嚇跑對方。

    「你沒替他說話？」茉莉問。

    kyle笑出來，「我媽說的都是真的，要怎么反駁？」

    「你……到底喜歡他什么？」茉莉真的很想知道。

    kyle愣住，忽然露出傻笑，「我不知道，可能是rou體吧，哈哈。」

    茉莉聽到意外的答案，只覺得臉熱起來，「至少，他的身體能滿足你。」

    「想到哪去了，你好變態?！筴yle哈哈大笑，眉頭松開來。

    茉莉苦笑，「是你先提起的?！?/br>
    kyle笑了一陣子，忽然把頭埋在曲起的腿間，悶悶說著：「茉莉，為什么幸福總會伴隨著痛苦?！?/br>
    「嗯，幸福伴隨著痛苦，和睦伴隨著厭倦?！筴yle驚奇抬起頭，目不轉睛看著她，復述一次之后嘆道：「你變成哲學家了?！?/br>
    「這是芥川龍之介說的。」她如果是哲學家就好，思想肯定比現在通透，心情肯定比現在冷靜。

    「我現在是幸福60分，痛苦40分?！筴yle兩手比出天平的動作。

    「60分，已經及格了，不要太貪心?！?/br>
    「我媽如果繼續討厭他，我的痛苦就會慢慢增加?！筴yle兩手差距拉近。

    茉莉將她代表幸福的那一隻手拉得更高?！富蛟S痛苦會變成50分，但幸福可能也會隨之變成70分?！?/br>
    kyle再次愣住，「等一下，這樣滿分是幾分？」

    茉莉自沙灘上站起來，「幸福是比較出來的，沒有極限，沒有滿分?！?/br>
    kyle追上去，「以后我要叫你哲學家茉莉，請收下我的膝蓋。」

    茉莉再次苦笑。

    「好了，我的煩惱說完了，換你說，茉莉你的煩惱是什么？」

    茉莉看著kyle豁然開朗的笑臉，淡淡回答：「我煩惱……廁所在哪？」

    「吼，這什么??？」kyle不滿意，但很快又笑起來，「哲學家也要上廁所，的確該煩惱，走吧?！顾靶∨懿?。

    「干嘛走這么快？」茉莉拿起咖啡追上去。

    kyle哈哈大笑，轉頭做鬼臉，「幫你找廁所啊，尿急的哲學家?！?/br>
    茉莉看著她的背影，露出微笑。

    幸福伴隨著痛苦。

    茉莉在kyle的笑臉上找到自己的幸福，但知道kyle的笑容來自那個草莽男人，她又確實感到自己的痛苦。她們都是努力追逐幸福的人，卻都甩不開那緊咬著腳跟的確確實實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