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宇圣二手書店柜檯旁邊，喝著宇圣泡的錫蘭紅茶，邊翻看他推薦的日本小說。

    最近這兩個月大雨不斷，而且有愈下愈大的跡象，小溪文藝街靜默得像是一顆進入休眠期的小星球。

    「你們創作的事都還順利嗎？」宇圣問。他近來整個人愈來愈容光煥發，想必是戀情順利帶來的好的影響。

    「還算順利，不過最近一直下雨，也就沒辦法去秀銘家了。」我轉過頭望向外面，大雨如瀑布，門窗外的景色幾乎被模糊得看不出原有的樣貌。

    「你跟祐里還好嗎？」回過頭來，我帶點八卦的眼神笑著問。

    宇圣皺皺鼻子，看穿我的心思，笑著回：「好得不得了。」然后他的目光似乎看見了誰，快步離開柜臺，走出店外。

    沒多久，他拉著穿著咖啡店制服背著背包應該是剛下班的秀銘進來。

    「雨下那么大，乾脆在這里吃完晚餐再回去吧。」宇圣把店門上掛的營業中的牌子轉成休息中那一面。

    他拉著秀銘來到我旁邊位子坐下，我趕緊倒一杯熱茶給秀銘。

    「有淋到雨嗎？」我問。

    書店溫暖的燈光照在秀銘身上，他捧著熱茶感受其溫暖，說：「還好。我有帶涼鞋換，下班就換成涼鞋，褲管也捲起來。」

    「咖啡店還好嗎？大家都很怕淹水還有漏水。」

    「沒事，好險我們這里不太會淹水，只是沒什么客人。」

    「我煮咖哩豬排飯給你們吃好不好？」宇圣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

    我和秀銘一起離開位子，走過長廊經過倉庫和辦公室，來到最里面的廚房，宇圣已經拿出所有食材，一一打理好。

    「我們也來幫忙吧。」秀銘說。

    不會作菜的我，只能幫忙一些簡單的事，擦擦桌子，洗好碗筷，把放在前面柜臺的熱茶杯子和小點心拿過來。

    等到餐點上桌，我和秀銘都忍不住讚嘆宇圣的好手藝——炸得黃金酥脆的豬排，搭配上料多實在聞起來帶點辛香的咖哩飯，還有散發濃純香的玉米濃湯，就算原本不餓也都會被激起食慾。

    吃下幾口咖哩飯，我發自內心的感嘆：「好好吃。」

    秀銘也吃得一臉幸福滿足。

    宇圣瞇起眼睛微笑，眼尾劃出幾道好看的魚尾紋，他說：「好吃就好，以后常來，宇圣哥煮更多好吃的給你們吃。」

    「謝謝宇圣哥。」我和秀銘齊聲說。

    吃飽飯后，宇圣回到柜臺工作，我和秀銘來到書店落地窗前一處擺有小圓桌和圓形沙發椅的角落坐下，享用熱茶小點心，打算等看看雨勢變小一點再離開。

    「之前拓海告訴你的文學獎比賽，你有投稿參加嗎？」秀銘問。

    「有，我參加散文組，過幾天初選結果就會出來。」說到比賽，心里難免有點緊張，我下意識的搓搓雙手。

    「嗯。這幾天一直下大雨，你家里還好嗎？」

    「沒事，我有打回去問，好險都沒什么事。」

    「那就好。」他幽幽的凝望窗外，「希望雨趕快停。」

    「對啊。」我也望向窗外，天空依舊降下極為驚人的雨量。

    轉回視線，剛好與秀銘對上，他眼神微微顫動，瞬間又平靜下來，臉上漾起柔和微笑，眼神也溫柔得好似月光。

    我忽然失去一直看著他的勇氣，低下頭，喝著熱茶故作沒事。

    我是何等幸運，竟能得到秀銘的喜歡。

    他的心情，他的顧慮，他的溫柔，一切不言而喻。

    最近面對他，心情似乎起了微妙變化，但是卻找不著確切的關鍵性證據，證明自己對他的感情，已經變得不同。

    不想傷害他，其實是自私的不想讓自己受傷吧。

    人們是怎么發現愛情萌芽？人們又是怎么確定自己可以跨出最重要的一步？

    我暗自苦惱，視野中出現秀銘的手，他以手指輕輕點我的手背兩下，我從困惑中回到現實，迎上他的目光，秀銘一臉擔心，柔聲問：「還好嗎？」

    「如果……」我把要脫口而出的話硬生生吞回去。

    秀銘身子靠過來，依舊擔心的神色：「什么？」

    「沒有啦，天氣涼爽，人不自覺就放空了。」我撐起微笑說著謊話。

    沒問出口的話語，在我心底的宇宙不停回響——如果我也喜歡你，我們會變成怎樣？

    ○

    這一天雨勢稍微和緩，因為一些事情搭捷運來到市區，到處有不少積水或拉起封鎖線的地方，行進得非常小心，因此我走得比平日慢上許多，幾乎龜速。

    辦好事情準備打道回府，快接近捷運站出入口時，一臺公車剛好在前方不遠處停下，幾位乘客陸續下車，我停在一邊，讓他們先行通過，最后一位乘客是位白發蒼蒼的阿嬤，她一手推著菜籃推車肩膀和手腕上都掛著大購物袋，好不容易走下公車，人已經汗流浹背喘到不行。

    我見狀忍不住走上前，也不管自己有可能被誤會是詐騙集團，柔聲的問阿嬤說：「阿嬤你好，有需要幫忙嗎？」

    聽見有陌生人忽然跟自己搭話，阿嬤一臉驚訝，以手帕擦擦額頭汗水，人才緩過來說：「謝謝你啊小姐，那麻煩你了，我家在前面，不遠。」

    「好。」

    我接過大購物袋，阿嬤把小購物袋放在菜籃推車上，帶著我慢慢往前移動。

    離開大馬路彎進小巷子，走沒多久，阿嬤停在一間位于公寓一樓的民宅，民宅門前站著一個熟悉身影，待對方聽見后方有動靜轉過身來，我訝異的發現竟然是秀銘。

    「阿銘你來了喔，阿嬤買太多東西了，好險有遇到好心的小姐幫我拿東西回來，小姐謝謝你耶，這是我孫子啦。」阿嬤開心不已的介紹著。

    秀銘訝異的看著我，然后忽然笑出來，對他阿嬤說：「阿嬤好巧啦，她是我朋友，叫作雅生。」

    「對啊，好巧，阿嬤你好。」我抓抓頭，不好意思的對著阿嬤傻笑。

    阿嬤圓睜著眼睛，然后笑開來雙手一拍，說：「那么剛剛好喔。你們快進來，阿嬤用好吃的給你們。」

    秀銘對我笑著輕聲說：「快進來吧。」一手順勢把我手中的購物袋拿過去。

    進到屋內，洗完手，阿嬤讓我坐下喝茶吃餅乾，又拿出幾本相簿過來，并且命秀銘陪著，自己就走去廚房忙碌去了。

    秀銘手捧著被阿嬤硬塞的相簿無奈的笑說：「一些我小時后的相片，你要看嗎？」

    「好啊。」我立刻答應。

    「喔。」秀銘沒想到我回得如此之快，有些措手不及。

    他一一翻開相簿，偶爾看到自己還有印象的相片便會對我訴說其中的背景故事。我們一路從他純真可愛惹人愛憐的嬰兒時期，一直到他當兵穿著軍服仍有年少稚氣的青年時期，一路成長茁壯，歲月在短瞬間來到此刻。

    「大概是這樣。」他不好意思的作了結尾。

    「你沒什么變，就是長大變成熟了。」我說。

    從剛才的相片中，可以看出秀銘他們整個家族感情都非常好，不論是什么時期的照片，常有家族大合照的照片，而且還不是刻意聚集在一起排排站或排排坐看鏡頭的大合照，是日常生活中被側拍紀錄下來和樂融融的大合照。我不免有些羨慕，心底多少也有點心酸，想起爸媽、大哥二姐，還有辛苦站在我這邊的三姐，不知何時，我們才能像小時后一樣，重拾往日溫暖的天倫之樂。

    未來果然還是有許多未知關卡，等著我去解決。

    「阿嬤煮好了，來吃麵吧。」阿嬤從廚房出來，端了一大鍋熱騰騰的湯麵。

    我和秀銘立刻過去幫忙，三人圍坐在餐桌旁，吃起溫暖美味的烏龍麵。

    「好吃嗎？」阿嬤看著我慈祥的問。

    「好吃。」我如實回答。

    「多吃點，阿嬤煮很多。」阿嬤笑呵呵的，看上去非常開心。

    到了要回家的時候，阿嬤讓我們分別帶回一袋零食，我們不好拒絕，乖乖收下阿嬤滿滿的愛意。

    「你也搭捷運來啊。」我有點訝異。

    「對啊，想說現在不少馬路因為下雨的關係而有些問題，所以搭捷運過來看我阿嬤。」秀銘說出與我幾乎相同的理由。

    搭上捷運，車廂內僅有少數乘客，我們來到離門口較近的位子并排坐下。

    也許是吃飽喝足，也許是車廂太過安靜，也許是坐在秀銘身邊很安心，不知怎么的，眼皮逐漸沉重，不知不覺，我陷入深沉眠夢中。

    「雅生、雅生……」秀銘的聲音忽遠忽近，如夢似幻。

    我緩緩掀開眼廉，眼前是明亮潔凈的捷運車廂，以及秀銘沉靜溫柔的臉龐。

    「啊，到了嗎？」我嚇得彈起來。

    秀銘感到無奈又好笑，幫我拿起裝滿零食的購物袋，握住還沒完全找回精神的我的手腕，走出捷運車廂。

    來到座位區，秀銘雙眼滿是溫柔笑意的說：「還好嗎？」

    我以食指抓抓臉頰，雙頰guntangguntang的，回：「沒事。好難得，我竟然在捷運上睡著了。」

    「最近很累嗎？小睡一下也好。」

    「可能都沒什么活動到，加上吃了好吃的烏龍麵，天氣又涼，太舒服就睡著了。」

    我們相視而笑。

    目光往手腕掃過去，秀銘依然緊握著，注意到我的視線，他跟著一看，才趕緊放開。

    「啊，對不起。」他說，目光沒有從我身上離開，凝視的溫度冷熱適中。

    「沒事的。」這次連我耳根子都跟著熱了起來。

    剛才瞬間有股衝動，我的心，涌現出想要回握住他的手的想法。

    從捷運站步行回到晴天館，只需要短短幾分鐘時間，回過神來，已經站在晴天館門口跟秀銘說再見了。

    看著他漸漸遠去，忽然有種想要和他多待在一起的想法。

    查覺到自己的心思，伴隨而來的是苦惱與無奈。

    原以為我們可以當永遠的朋友，沒想到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在日常的積累之下，這份心情已經懷有不同意義。

    要跨出這一步嗎？

    仰望天空，厚重的云層緩緩移動，好像又要下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