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小無猜01.
叮咚——! 離開便利商店,熱氣迫不及待想與我親近撲面過來,堵塞住臉上粗大的毛細孔;刺眼陽光逼得我瞇起眼睛急匆匆閃到旁邊陰涼處。將手上一堆繳費收據收進使用十年的格紋包包里,不由得長嘆一口氣。才剛領薪水,錢包卻敵不過帳單攻勢連連敗退大失血,心情墜入谷底。我步伐虛脫無力恍忽走向圖書館。 當街頭巷尾充斥以營利為目的的店家,圖書館就宛如天神恩賜無比親切的好所在;冷氣免費吹,書也可以免費借。幾年前我還有買書的習慣,一個月花費在上面的錢大約是一兩千元。有的人可能覺得出去一兩張小朋友不算什么,對我而言,卻是很沉重的負擔。后來都忍著不買,等到圖書館有出現想看的書才去借,不過大都要等上漫長的時間,有時甚至等到天荒地老也等不到想看的書出現。 半小時后,我手捧幾本圖文書及猶如磚塊的小說滿足的離開圖書館。 騎機車,迎著風迎著陽光迎著白云藍天,很快地回到晴天館前。 一個柔和身影,微微低頭,佇立在門前。凝神一看是秀銘。他一見我,白皙臉龐露出靦腆笑容。 停好車,走到他身邊,他將手中塑膠袋交到我手上:「這是我奶奶給我的香吉士,量很多,所以拿來送你們。」他謹慎而緩慢,說出一字一句。 「謝謝你。」我說,不過總覺得他哪里怪怪的。我狐疑地看著他,發現他似乎刻意將右手藏在背后,于是問,「你右手怎么了?」 他驚慌得倒抽一口氣,連忙搖頭:「沒……沒、沒有。」 從他驚慌結巴的反應,可以確定我的猜測無誤。 「咦?你看那邊?」我指向他左后方,以三腳貓伎倆誘騙其轉過身去看。單純如秀銘,還真乖乖地轉過去看我所指根本沒怎樣的左后方。他這一轉身,嚇了我一跳。他的右手肘破皮鮮血直流,傷口處沾黏不少骯臟的沙子塵土。 「你受傷了,去我家擦藥吧。」我立刻打開門,要他跟我進去。 「不行,你一個女生住的地方,我不能進去,別人會誤會你。」他慌得退到大門口邊,堅決不進去。 「沒人會誤會的。」 「不行。」 雖然很感謝他如此為我著想,但是拖越久對傷口越不好。 「啊,你先坐在那里,」我指向左邊祐里特別擺放在屋簷底下的長椅,「等我下來。」說完,轉身跑進晴天館。 過一會,我氣喘吁吁狼狽地提著醫藥箱回到秀銘身旁。打開醫藥箱,二話不說,蹲在秀銘面前,快速幫他清洗傷口上藥包扎。 不熟練地固定好紗布,我輕聲吁了一口氣,用手背抹去額頭汗水,對他微笑:「好了,小心傷口不要碰到水,每天記得換藥換紗布一次。」額頭上忽然有一股輕柔觸感,秀銘手拿衛生紙幫我輕輕拭去汗水。我抬眼看他,他臉紅通通卻認真小心仔細凝視我的額頭。我有些不好意思,壓住輕緩移動的衛生紙說:「謝謝,我自己擦就好。」 他收回手,抓抓柔軟微泛柔光的金發,微笑:「我才要謝謝你。」 比起之前,他此刻的笑容多了點輕松自在。 我們的距離拉近了嗎?彼此已經是朋友了嗎? 我下意識的碰觸褲子左邊口袋,里面放的仍是那條海豚吊飾。 秀銘注意到這個動作,眼神顯露困惑。 ○ 打完卡,頭暈暈的,提著包包我精神不濟對太慶揮手說掰掰,他突然伸手拉住我。走到門口前的子新皺起眉頭停住腳步看向這里。 太慶一手撫摸我的頭,低下身子與我視線平齊,臉近在眼前的說:「最近怎么精神不太好?」 我低下身往后掙脫掉他過于親暱的動作。儘管太慶沒別的意思,而且我發現他對女性朋友都會自然而然作出這樣的舉動。但是過于曖昧的動作,能避免還是盡量避免掉比較好。 太慶笑笑地收回手,一點也不困窘,瞇起眼睛等我回答。 「可能是天氣太悶熱了。」我亂說個理由,心里明白有可能是因為不正常的飲食造成的。 為了省錢,我已經連續一個月早餐單吃麵包,午餐因為是在店里所以吃55元至70元之間的便當或湯麵,晚餐只吃一個飯糰。 這個事實怎么好意思對太慶他們說,我已經受到他們許多的照顧,如果被知道,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幫忙。 「先走啦,掰掰。」不給他倆追問下去的機會,我緊抓包包小跑步跑出寂寞年華。 我于浸在一片暮色之下的小溪文藝街奔跑了幾步,后頭卻傳來子新喊我的聲音。使勁吃奶力氣加快步伐,我破了個人生涯不知幾秒的短跑紀錄搶先回到晴天館。 一個小時后,正打算出門採購,如木琴沉穩的門鈴聲卻響起。 「雅生,我是子新。」不等我拿起對講機,子新明朗聲音隔著大門傳來。 猶豫了一下,我低著頭面帶尷尬打開門,站在門外的子新,把手中圓鼓鼓的袋子塞往我懷中,說:「給你。」他不給我反應的時間,轉身立刻跑走。 袋子里滿滿是水果和罐頭。 完了,白收他那么多食物,我怎么那么沒用啊! 不行,得還他或給他錢才可以。 手機響起,我趕忙接起,那一邊傳來子新的聲音:「坦率收下就好,別拒絕。」然后立刻掛斷。 傻眼好一會,我決定先按兵不動,前往採購去。 去小型賣場買好快速料理包,回家的路上,頭卻比剛剛暈得更厲害。踩著愈來愈虛浮的腳步,我有些支撐不住的伸手扶在路邊一棟淺藍色房子墻壁上。 頭好暈,一陣虛脫無力的困頓感自腳底板襲上來。 視線模糊之際,右邊一股力量將差點跌坐下去的我及時扶住。 透過有些歪掉的眼鏡看向那人,原來是秀銘。 他擔憂的看我說:「你還好嗎?先進來我家吧。」 想拒絕他,卻因為頭暈擠不出一絲力氣開口說話。只見秀銘打開淺藍色房子的門,原來這剛好是他家啊。 他扶我進去客廳坐下,匆忙的消失,又匆忙的拿著端盤出現。 「這是乾凈的濕毛巾。」他說完,才以毛巾擦拭掉我滿頭大汗。在擦拭頸部前,他輕輕說了聲:「不好意思。」以相當溫柔的力道幫我擦掉汗水淋漓的前后頸項。擦完汗,他打開一罐葡萄汁給我喝。我咕嘟咕嘟灌下幾口,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嚇到你了,謝謝。」 秀銘擔憂神色沒退去,將端盤上冒著熱氣的地瓜粥拿給我:「吃一些吧。」 本想拒絕,腦袋卻閃過子新的那句話,心情有些沮喪,我接過地瓜粥呢喃:「對不起,我太沒用了……」脫口而出后,我才驚覺不好,尷尬的看著秀銘想說些什么掩蓋掉剛才那句太過灰暗的話語。 我曾答應過三姐,不再說這些喪氣話,不再用灰暗的眼光看待自己,可是我,是不是不論到哪里都跟幾年前的我一樣,一無是處呢? 該遭,怎么辦?我不想把灰暗帶給秀銘或任何人,我不想。 「雅生,不要道歉,你沒有任何錯。」秀銘的聲音很溫柔很溫柔,就在我身邊。 我抬頭看他,他白凈的臉沒有不悅。 秀銘坐到我身邊,放在大腿上的雙手交握,輕聲說:「人一個人住,難免會遇到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這時坦然一點,就是給對方最好的感謝了。」他展開孩子般的笑靨,「這是我mama教的。」 「你的mama……」我喃喃的說,意識稍微恢復了些。 「我媽跟再婚對象現在住在法國。」秀銘毫不介意的說。 我睜大眼睛看他,不知該說什么。 他不在意的繼續說:「我爸爸在我高三的時候因為過勞而過世。我當兵退伍后,mama認識了一位來臺灣工作的法國人。那人對我媽和我都很好,但是他來臺工作卻只是短期派遣,很快就又要回法國。mama與他非常相愛,但mama卻放不下這棟房子和我,畢竟房子是爸爸拼了命不停工作換來的。我明白mama的心思,于是告訴她我留在臺灣,守住這棟房子。mama一開始不肯,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溝通她才勉強答應。離開之前她叮嚀我剛才那一段話,我答應她,她才安心的回到法國,回到她最初的故鄉。」 秀銘在說這些過往,臉上毫無陰霾,有的僅是寧靜的祥和。 我點點頭:「我明白了,謝謝。」 秀銘又笑了,笑得天真無邪。 吃完地瓜粥,也休息夠,秀銘因為擔心陪我一起走回晴天館。 一路上他雖然很少說話,卻意外的讓我相當安心。 回到晴天館,我邊拿鑰匙邊要跟他告別,海豚吊飾卻掉了出來。 秀銘撿起來還給我:「你喜歡海豚?」 我面容僵硬含糊的說:「對啊。」將吊飾趕緊塞回口袋里。 他沒多說什么,與我告別后便離開。 回到家里,把一切打理好,來到廚房看到那些子新送的水果及罐頭,我笑了笑,在心里告訴自己:坦率接受,才是給對方最好的感謝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