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喜多一行四人抵達牧童鎮的車站。 列車長聽到他們要押送祝福者罪犯,忐忑地為他們準備一個小型空車廂,等一下列車到站,就能安插進去供他們使用。 喜多把戴佩恩扔在地板。 「你那些同伙說你為了養孩子,經濟困難,這是真的還假的?」喜多手扯著戴佩恩的衣領,冷漠地問。 戴佩恩很怕這個女人,他顫聲說:「真的。執劍官訊問我,我怎么有膽說謊?」 喜多微笑,只是這笑容卻讓人如墜冰窖,「你忘了八年前,你犯下了連續殺人案?你沒膽的話,你怎么敢殺完一個接著一個,連我的朋友,那種小學的孩子都下得了手?」 戴佩恩的腦袋如受重擊,他回想起,她就是當年那個瘋狂尖叫的女孩。沒想到,如今,她已變成實力高強的冷酷女戰神。 「我就老實說吧……」他一臉愧疚,開始娓娓道來他的經歷。 八年前,他是個家具公司的員工,那時候,他有一個論及婚嫁,非常漂亮的女朋友,日子過得也還行,可以說是挺幸福了。 他有一個好兄弟,名叫達羅,也是他的同事,來頭可不小,是總經理的兒子。 戴佩恩雖然與達羅友好,可不得不說,他心里其實輕視著達羅,因為達羅有個有錢老爸,加上達羅在設計家具的天賦與能力不如他。他和達羅相處,某方面是想藉由優越感來滿足自己。 女友突然說個性不合,要與他分手,是他面臨到的第一個打擊。 愛情不順利,工作上也是。達羅搶了他某件案子的功勞,并把過錯丟給他,他向主管反應,主管卻一臉為難,叫他忍耐。這是第二個打擊。 當他剛分手不久的女友,給他結婚喜帖,新郎的名字寫著達羅時,他什么都明白了。女友和達羅早就暗地里勾搭,要給他難堪。 他氣不過,便想好縝密的計畫,對女友報復。 女友死后,他卻無法平靜,反倒更加怨恨這個世界的不公,于是,接二連三犯案。 不良貓冷眼瞧著戴佩恩,「就算你受到委屈有如何?你的女友根本錯不至死,你殺了她就算了,居然還不停手,造下更多悲劇。」他拍拍戴佩恩的臉,低聲嘶啞地說,「你從為了自己的私慾殺人那刻起,你就失去了做為人的資格。」 華倫看氣氛不佳,緊張地用濕毛巾擦擦臉。 戴佩恩表情愁苦,「你說的沒錯。我承認,我殺著殺著就走火入魔了。」 「這樣的你,又為什么會愿意養那些跟你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喜多問。 「你想必很清楚,執劍官后來再也沒找到我的蹤跡,但那是因為我逃到一個可怕的地方。」 喜多朝戴佩恩昂了昂下巴,示意他繼續。 「我以為最偏僻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便到達三望角的尖端地帶,想說在那里的礦場、資源場混個工作,等到這件案子的風波過去再離開。沒想到,我才一接近,就被幾個長得像人又不是人的怪物抓進去,然后,我看見整個場區滿滿的都是畸形的人,還有人形、非人形的怪物。」 「怪物?」喜多轉頭想問問其他人的看法,卻發現不良貓瞳孔放大,鼻子呼氣加重,背部微微拱起。 華倫也察覺到不良貓的怪異,他謹慎地對喜多說:「一直以來都有傳聞,政府為何把十角尖端這些場,封得密密嚴嚴,并非是官方說的那樣,『工作環境危險,防止民眾誤闖受傷。』而是偷偷在做不可告人的事。」 喜多問戴佩恩,「華倫講的是真的?」 戴佩恩點頭又搖頭,「其實政府不全然在說謊。我被抓進去之后,就變成場區的苦力,政府的確是在開採東西,卻不是正常的礦物和資源。」 戴佩恩抱著自己,臉色驚惶,「我曾坐船,被輪流運送到每一個望角的場區,這十個場區,無一例外,在望角的最尖端處都有一個圓形金屬大坑。沿著大坑的內側設有一圈一圈往下的鐵梯,大坑望不見底,中央看起來永遠都是黑嘛嘛,彷彿要把你吞噬。」 喜多用腳輕碰戴佩恩的腳尖,「他們到底要開採什么?」 「我必須先說明,這個大坑布滿了很多由某種怪rou組成的纖維束、墻壁和平面,這些東西與金屬坑相黏,就像是共生體。我們試過很多利器,從來沒能把rou切開,但是,這些rou自己卻會不定時裂開一道口子,重頭戲來了,口子里會冒出很多黏液怪物。黏液怪千變萬化、動作靈活,非常難對付,只有把牠的rou核破壞,牠才會化為一攤汁液,徹底死去。我們要採的就是這種汁液,這汁液可噁心了,在下面看不清楚,搬到地面才發現是紫色的,濃稠得像濃湯,還時不時冒泡。」 喜多心里一驚。紫色的液體,不就正是她在找尋的東西嗎?這會是帕芙當年體內那紫色液體的真面目? 話說回來,她也還沒打給千櫻,詢問鐵面具和紫色油料的事,有沒有新的進展。 喜多很想立刻問戴佩恩,那紫色汁液跟帕芙脖頸噴出的是否相同,但不良貓和華倫在場,她不想曝光帕芙的隱私。 「既然你十個場都去過,有沒有發現什么特別的現象?」她想盡可能獲取這神祕場區的情報。情報在現代社會,就是種無形的資源。 戴佩恩苦笑,「太多太多了。」 他思索一會,有條不紊地講述。 五望角的場有女神教人員頻繁進出,十望角的場則是執劍官的地盤。這兩個以外的場區,平時沒有什么官員或特殊人物會來,而是由一群力量極為可怕的肌rou巨漢所監控、管理。 巨漢之中,有一位統領他們的老大,名叫野牛,人如其名,頭上有雙牛角。 他曾經在逆光下,瞄了野牛一眼,結果當場就被野牛身上傳來的不祥氣息給嚇暈了。那氣息彷彿具有實體的浪潮,真的非常可怕。雖然這像是謊言,卻是他的親身遭遇。 強者的存在,能夠輕而易舉打破凡人的認知。 不良貓問:「你是多久之前逃出來的?」 「三年多前。」 「那你知道野牛在哪嗎?」 戴佩恩搖頭,「他都隨自己高興在十角內隨意游走。」 華倫拍拍不良貓的肩,「那么可怕的傢伙……你找他要干嘛?」 不良貓笑笑,「我曾經在外游蕩時,拿著望遠鏡看到雙牛角,從那之后,我就很想看看牛角的主人長什么樣。」 華倫翻了白眼,「你這是玩命。」 喜多觀察不良貓的表情,看得出他隱瞞了一些事,而且,他有句話出現了瑕疵。 戴佩恩是被抓進去沒錯,離開的方式卻未必只有逃跑吧?不良貓是個謹言慎行,做事務實精準的人,他會那樣篤定地問戴佩恩,就代表他對場區內的情況是了解的。 她選擇不點破。 「所以,你就是在這詭異又辛苦的日子中突破,激發出祝福?」喜多問。 戴佩恩手指比著自己,眼神充滿深意,「我,就是場區中最奇怪的現象之一。」 場區里為何有那么多外表與身軀不正常的人,就是因為長久在深坑內工作,坑里似乎有某種看不見的物質,會使人變異。 癥狀輕,也就某部位單獨畸形。稍重一點,則是多部位畸形,通常到這階段,已經非常難受,無法正常生活。 嚴重的話會變成怪物,怪物和畸形不一樣的地方在于,表皮會變黑而光滑,或者冒出黑色、奇形怪狀的器官,然后力氣增大。 少數怪物能保有理智,多數則無法。 失去理智的傢伙只會聽巨漢的話,通常巨漢會安排他們成為引誘黏液怪的誘餌,好讓其他人方便擊殺黏液怪。 華倫不禁驚呼,「變成怪物幾乎就只能等死啦!」但他突然突破一個盲點,「你怎么會那么正常?」 戴佩恩坦承,「我也曾經是怪物,有理智的怪物。可不幸的是,我整個人成了隻黑色大烏龜,巨漢以為我喪失理性,就把我丟進深坑。我不斷受到黏液怪攻擊,即便有理智也快被消磨殆盡,莫名其妙地,我褪下龜裂的黑皮塊,恢復成原樣,后來,我就死命狂奔出坑,結果被巨漢視作客人。」 「這到底是?」 戴佩恩解釋,「從人到畸形再到怪物是不可逆的狀態,以現在的醫療技術無法治癒,只能不斷受苦,然而,只有變成怪物,才有極其微小的機率恢復成人,甚至擁有祝福。」 喜多暗暗猜測,野牛和巨漢們可能也曾經是怪物。 他繼續說:「由于嘗到了這些苦,這些磨難,我才終于找回我的同理心,了解當初那些被我殺的人,死前有多害怕、多委屈、多不甘。我為了贖罪,消除我內心部分的不安,我便養育了那些孤兒。」 眾人一時沉默。 許久,喜多淡淡地說:「希望你別再動歪腦筋,好好接受審判。」 毫無疑問,戴佩恩最后的下場只會是死刑,但想到這點,喜多胸中的痛依然沒有舒緩。她很幸運,再度遇見殺人兇手,并將他繩之以法,可是,她內心的那個巨大深洞,卻再也補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