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節 戰士卡門(三)
第二更來啦…… ~~~~~~~~~~~~~~~~ 在進入武榮之后,神霄諸子曾經造作流言,稱杜吉祥根本就沒有得罪過祆教,而摔下山崖的包春也不是什么失足,他們,都是被刻意殺戮,至于那原因,是為了破壞景教的名聲。本質上來說,這些流言是神霄派謀取不死樹努力的一部分,當時,張元和也曾經注意到這些流言,并采取了相應的cao作。 “‘為了破壞景教名聲’這個結論當然不對……但,他們的描述,完全正確。” 杜吉祥也好,包春也好,其它那些曾經食用過不死樹果實又離開了武榮的人也好,他們遇到的并非意外,而是祆教徒們刻意的殺戮。 “目的,是為了掩飾不死樹的真相。” 神情很嚴肅,卡門告訴張元空他們說,下面要講的東西,她自己也沒有把握是否正確,因為,這都是很久以前流傳下來的,已經如同傳說般的東西,就算現在,親眼見到這些早就只存在于破碎的莎草紙和羊皮紙上的東西重現世間,卡門仍然有一種極為恍惚的感覺。 “景教,他們并不是一個特別古老的宗教,在他們出現時,我們的家鄉已經有了無數宗教,無數神靈。” 當時,人們相信萬物有靈,從美酒,到鐵器,不同職業不同地方的人,拜信著完全不同的神靈,諸神在天,如人在世間,構成了龐大繁雜的神界,而相應的,在地面上也有著無數種的神廟與神殿。 “并且,還每年都在增長。” 貪婪的帝國,如吞食一切的巨獸,不斷的將手與足伸長開來,撲向未知的遠方:一個又一個的文明被發現,擊滅,并消化進帝國的體內。包括他們的國土,他們的人民,他們的風俗習慣,以及……他們的神明。 “那時,在帝國的首都,有著最宏大的建筑,名為萬神殿。” 殿中供奉有帝國已知的所有神靈,并不斷添加著被帝國軍隊們發現和掠奪回來的神靈形象,那是國朝最宏偉最壯麗的建筑,寄托著所有人的信仰。 “但現在,已經沒有什么萬神殿啦。” 景教崛起,諸神破滅,從此以后,世上只有萬魔殿,再無萬神殿。 “由神變魔,你是說……” 頓時就聯想到武榮正在發生的事情,張元和皺著眉頭,問卡門說,那個時代的神與人,到底是怎樣的關系? “神在人間啊。” 就象大夏傳說中的上古時光一樣,諸神居于天空,卻漫步在大地之上,他們有的偷盜,有的賜福,有的通jian,有的強奪,他們與人類戰斗,有時失敗,有時勝利。 但景教崛起,宣布說所有古神都非真神,而是存于世間的魔。 “他們奉著自己的真神之名發動神戰,將無數的古神拉落神壇。” 那并不是一場輕松的戰爭,前后蔓延千年,慘烈無比,最終,擁有真神支持的景教徒們鎮壓了其它所有異教,將戰敗的眾多古神放逐到地獄當中,失去掉人間的香火供拜,他們漸漸淪落,成為黑暗深淵里失去智力乃至意識的巨魔。 “……以上,是景教自己的說法。” 而在景教以外的歷史中,一直流傳著另一種說法:景教的第一代傳教者們有著無與倫比的謙恭與隱忍,和掌握著超出那時代的秘法,他們能夠污染“神”的心志,奪取它們的心智,使他們成為只懂吃與交~配,依本能行事的“惡魔”。 “最早的時候,那些神殿、教派們,他們并非被景教正面擊敗,而是在激戰當中,卻驚慌發現自己的神突然發狂,再沒法溝通、依靠。” 眼看著長年來虔誠禮拜的神明突然瘋狂,從后方攻擊自己的戰線,這種精神上的沖擊,足以擊垮掉最忠誠的神官與戰士,當年,不知多少宗派就這樣一蹶不振,永遠消失。 “……就象,燭龍?” 看著張元空恍然大悟的眼神,卡門點頭。 “對,就象燭龍。” 但傳說只是傳說,人神雜居之世,早已結束,從卡門記事開始,就再沒有見過行走人間之神,只見過那些將真身隱藏在香火、供奉、天課、十一稅和贖罪券之后的名號,對她來說,那些被當成傳說與故事,經歷了種種變形才傳遞下來的幾千年前的舊事,根本就和怪談夜話沒有什么兩樣。 “我甚至都沒能回想起來……連看到燭龍出現,看到阿羅本他們在趁機傳教,我都沒能立刻回想起來。” 最終提醒了卡門的,是昨天晚上,被張元空在混亂中救下那些人中的一位。 “他叫基森,是一個克蘇魯教徒,還是最瘋顛的那種,但除此以外,他倒是一個好鐵匠。” 自燭龍出現以后,基森就一直陷于巨大的驚惶與激動當中,每天除了工作外,就是喋喋不休的向身邊認識的人傳教,告訴他們舊日支配者已經重回大地,告訴他們現在回歸到真理之側還來得及,但理所當然,對那些已經認識他很多年的朋友們來說,這毫無意義。倒是有很多人商量著說,是不是到景堂或祆廟去盡些心力,也有人覺得,既然身在大夏,那去拜三清這樣的本地神應該更有效率些。 “然后,昨天。” 混亂當中,亂兵來襲,最驚慌的居然是大家都以為肯定不會怕死的基森。 “他大喊大叫著說,事情敗露了,要來殺他了。當然,別人都以為這是瘋話,反正,這種話他每天都要說幾遍的,不是黃衣王的使者帶著秘符來了,就是海底城的主人要來交換身體了。” ……但,這一次,卡門卻認真了。 “怎么說呢,我聽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那種恐懼里,沒有瘋狂。” 之后的事情,是張元空路過,救下了這批人,事情結束,其它人千恩萬謝的時候,卡門卻把基森單獨抓了出來。 “你就別管我怎么問的啦……反正我問出來了。” “問出什么來了?” 面對張元空的疑問,卡門看向張元和:“二真人,你以為呢?” 沉著臉,張元和道:“克蘇魯教,是阿羅本養的罷?魯智丈的死,是被阿羅本滅了口罷?” “……是啊。” 阿羅本對克蘇魯教的庇護,就象他對其它許多小教門的庇護一樣,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從基森嘴里說出來的信息,卻代表著完全不一樣的信息。 “就象二真人你的判斷一樣,從一開始,克蘇魯教就是阿羅本養出來的,沒有什么供養他們的夷商,只有阿羅本暗中交給魯智丈的銀子。” “因為,克蘇魯教宣傳的東西,最符合他們的需要嗎?” 當知道克蘇魯教乃是阿羅本暗中豢養時,卡門也就完全不會再懷疑魯智丈之死是怎么回事,也就完全不用再懷疑眼前的燭龍到底是個偶然,還是某些計劃中的必然。 “實際上,到這一步,很多事情都可以明確了,但為了萬無一失,我又連夜了解了一些事情。” 杜吉祥、包春、郝麻、田辛元、封茍關……一個又一個名字,有的,是卡門本來就有印象的,有的,是她昨夜才確定的。 “他們有三個共同點,第一,他們都服用過不死樹的果實,第二,他們都離開了武榮。” “……而第三,是他們都死了,是嗎?” “是啊。” 點著頭,卡門說,其實還有第四個共同點。 “他們身邊的人,也全都死在了亦思巴奚的那次兵亂當中。其中一次,就是大真人你親自見證過的,如果不是你告訴我,我還想不到這里。” “等等,這樣說來?” 張元空回想當初,自已曾經在亦思巴奚兵亂時潛入武榮城中,并親眼見到了杜吉祥的店鋪被摧毀,如果那不是偶然的話……亦思巴奚兵亂的真正理由,難道就是這樣荒唐的事情? “那倒不至于,但至少,神霄派他們對不死樹的步步進逼,肯定是亦思巴奚兵變的重要理由。” 說到這里,張元空們倒是大致明白了卡門想說的意思,張元和默默回想一時,也覺前后可算密絲合縫,并無明顯破綻。 “還有一件事要請教。” 神色嚴肅,張元和想知道:以卡門看來,三夷教間,到底是何關系? “阿羅本口口聲聲說的‘唯一真神’,應該是他們景教自己的神吧?與祆教和摩尼教又有何關系?” “抱團取暖罷了。” 武榮宗教圈內的人都知道,阿羅本曾經提出過“三教歸一”的想法,意圖模糊掉三家間教義上的爭執,圍繞著三夷教皆認可的“一神論”來構造共識,叫天主也好,叫阿胡拉也好,一神各表,擱置爭議。 “為了傳教啊,三夷教在大夏,正如你們在武榮一樣。” 這點倒不用卡門提醒,三張兄弟都清楚的很:三夷教無論怎么努力,終究已錯過了佛門當年大舉入夏的黃金時期,身為遠來客教,他們在整個大夏來說,影響力跡近于無,面對這樣絕望的壓迫,底層教徒先不去說,蘇魯支、拂多誕這些人,確實有可能來面對現實作出些更為靈活的決策。 “當然,從現在來看,兩教當中,祆教與他們的關系,恐怕更加密切一些。” 卡門的判斷并非無因,實際上,只要從頭回想一下,這個結論很容易作出。 “當時,我想到大真人你一直以來~經歷過的事情,從鴻門關開始……祆教,他們總是出現在每個地方。” 現在回想起來,鴻門關前的事情,雖然是祆教出手,但其實是在為景教解決問題,為了暫時還不清楚的理由,把那些吃過不死樹果實的人一一殺死。 “照我想,大概是這樣。” 對于為什么要通過祆教精銳來逐一剪除這些服用過不死樹果實的人,卡門的判斷,是這些能夠治病的果實應該有大問題,要么,就是只是一種虛假的健康,要么,就是沒法離開不死樹太遠,總之,是要搶在事情敗露前,將這些危險提前剪除掉。 “我甚至懷疑,這個事情根本就是祆教在具體作的。” 回想當初鴻門關前所見,卡門很確定,太陽道士出手時,的確沒有用任何方式傷到杜吉祥,那把他活活燒成飛灰的烈焰,的確是自杜吉祥自己體內涌出。也許,從一開始,他服下那顆果實的時候,就已注定此刻。 “也是在那時,我開始懷疑朱戈納蘇。” 當開始懷疑燭龍之事是以景教為首的三夷教在一起作亂的時候,卡門所想到的,便不再止于景教,而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就一直消失不見的朱戈納蘇,頓時就引起了卡門的懷疑。 “昨天晚上,我連夜去了停尸臺。” 深夜當中進入停尸臺,那真是極為糟糕的經歷:昏暗的月光下,狗群安靜的伏在地上---皆張著眼,在夜中閃出綠幽幽的光。 “但不動,全都不動,也不叫。” 不叫,不動,曾經兇惡冷漠的狗群,象是被抽走了什么東西一樣,萎靡不振的趴在地上。檢查了幾頭之后,卡門發現,每頭狗的后腦處,都有一個一指深的小洞,洞口很光滑,很干凈,沒有血和腦漿流出來。 “……正好,可以容納下一支釘子嗎?” “是啊。” 曾經和張元空一起親眼見過朱戈納蘇用釘子來控制狗群并激發潛力的手法,卡門頓時就想到,這是朱戈納蘇,因為不知什么理由而離開,并且,還放棄了對所有惡犬的控制。 “我又退出來進行了檢查,那些烏鴉也都一樣,僵硬的掛在樹上,頭上的釘子全部被拔走了。” 到這一步,卡門雖然難以相信,卻更難以壓制自己的懷疑:朱戈納蘇神秘消失,還帶走了他所有的釘子,從留下的痕跡來判斷,這件事情和亦思巴奚兵亂大致平行,遠在燭龍出現之前。 “但我還是不肯相信……直到,我發現了一件東西。” 嚴格來說,卡門發現的其實只能叫作“一件殘片”,那是一張被燒到只剩一點點地方可以分辨的羊皮紙,但落在精通祆教幾乎所有咒歌、傳說的卡門手中,沒有多久,她就皺著眉頭,從殘余的幾個字眼中,反推出了那張羊皮紙上的內容。 “……不死之達哈卡,那張紙上記錄的,是怎么召喚不死之達哈卡。” 當確定了羊皮紙上的記錄后,卡門所有的懷疑都被打消:對照燭龍出現以來的表現,對照自己記憶中那些祆教惡魔的形象,卡門終于將可能性消減到僅余一個。 “不死之達哈卡,那是祆教收服的最強的六大惡魔之一,完整形態是三頭龍,雖然我不明白他們是怎么作到的,但從后面來看,我沒判斷錯。” 祆教、景教的結構有相類之處,祆教的傳說中,以阿胡拉為最高神,在多年神戰中,阿胡拉先后擊敗、收服了“一萬種魔”,這些也是祆教各種法術中最重要的打手,之前,三張兄弟也曾見識過,其實并無實體,而是迷惑信眾,激發他們體內潛力,使之出現種種異況,或者不畏金鐵加身,或者奔逾駿馬,力勝牤牛,但實在說,除了朱戈納蘇那樣的特例外,多數情況下,真不足道,那怕包括蘇魯支在內,也就當得起“不過如此”四個字。 “不死之達哈卡雖然遠遠強過其它艾什瑪、維達特之輩,但本質也沒什么區別,都是召喚魔,都是控制對方后,激發潛力,但燭龍實在太強,所以,才要朱戈納蘇親自潛入進去執行。” 當作出這樣的判斷后,天色已明,卡門本來想要盡快趕來告知張元空他們,卻終究晚了一步,而到最后,當目睹阿羅本摘下不死樹的果實,激活達哈卡時,卡門明白,自己已經只剩下了一種選擇。 “但實際上,選擇的不是我,而是你。” 如果沒有張元空在鴻門關中的見義勇為,卡門根本就不會留意不死樹之類的糾葛,也不會跟著他們回到武榮。如果沒有張元空在清溪洞的那些猶豫、摸索與決定,卡門也不會和他作那么認真的交流。如果張元空之前沒有為了拯救那些被屠殺的山民而不惜放太平道的人離開,卡門也不會在最后把他從亂軍中救出。 “而且,最后,你終于出手救了夷人。” 對此,卡門的解釋是,如果沒有張元空救下那些人,自己就不可能從基森嘴里知道線索,也不可能發現背后的這么多事情,追溯起來,這其實等于還是張元空自己發現的真相,至于自己的出手,權當是為昨天晚上那些性命代付的謝禮。 “不過,這感覺也很好。” “……想當年,我們就是這樣,強行的摧毀了國王與神父們的世界。” 回想往事,卡門不禁露出驕傲的笑容,卻立刻被張元空帶一點粗暴的打斷。 “你的傷有多重,需要我們作什么?” 怔了一下,然后慢慢的捂上嘴,卡門低聲的笑起來。 “死不了的……我們造反的人,無法無天,命都硬。” 但,卡門坦承說,之后,她也沒能力再幫助什么了,這是卡門最后殘余的力量,身邊已沒有當年的戰友,能夠作到今天這樣,已經超過了她預想中最好的程度。 “但我并沒能解決問題,你們還必須自己去,徹底摧毀三夷教的法陣,和那顆不死樹。” 將朱戈納蘇與達哈卡分離開,卡門相信,無論阿羅本還是蘇魯支,都再沒有cao縱燭龍的可能,但,那點執念仍然會拽著它向不死樹而來,至于在這路上的房屋百姓,對燭龍來說,都是全無意義的東西。 “你已經作很多了。” 慢慢的,張元空又沉靜了下來,目光漸漸澄清,神色也重新鎮定從容,沒有了剛才的激動,他認真的向卡門躬著身,表示了謝意。同時,張元和也提醒說,時間已經不早,如果要去參加太守府上的會議,現在差不多夠出門了。 “下面,該我們自己來解決問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