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戰儒漆雕(下)
帝京城外,青渭河上,推杯換盞,滿座皆歡! 古來八水繞帝京,青渭河正是八水之一“渭水”的一條支流,水流和緩,兩岸皆是花樹,更有一位極具經營頭腦的老板:很久以來,“青渭流觴”就是京中極頂尖的飲宴處之一了。 “怎么樣,看得見,吃不著……要得就是這個味道,夠不夠勁?!” 隨著孫孚意醉醺醺的喊聲,一桌人紛紛鼓噪,又或者拍掌大笑,連云沖波也努力融入環境,大聲的吹著口哨。 喝酒的地方在河中央,一條敞篷船上,六七人露天圍桌,縱酒作樂,二十余步以外另停著一只畫舫,前后皆垂碧紗,依稀能看見中間有一女子彈琵琶,三五人作舞,音皆靡靡,舞似天魔,偏又被碧紗所隔,有若霧里看花,依稀難辨,當真是吊足了這干紈绔的胃口,一個個直著眼睛,甚至有人連口水也流了出來! “所以說老丁是妙人嘛,睡不如摸,摸不如看,看不如看不清……一定要這種閱盡花叢的千人斬,才能創制出這么有味道的節目!” 孫孚意高聲贊美,一干紈绔都在亂七八糟的附和,云沖波在旁邊聽的卻十分想替那據說叫丁劍西的老板掬一把淚。 (明明剛才說了是取用“忽聞水上琵琶聲”的意境啊……) 今天這桌酒宴的主角,是云沖波。在邀請的過程中,孫孚意表現出了極大的誠意,理由么……“我怕仲老公公,沒得說。不過我也怕不死者您和我翻臉……至少,你得先把觀音師妹的下落幫我找出來再翻臉啊!” 能夠被孫孚意喊來陪酒,身份也都相若,云沖波一一通過姓名后,發現都是些這個世家,那個尚書家里的二世祖---倒是一個長子都沒有。 “那當然,要不怎么說人以類聚呢?” 顯然把這當成了一種自豪,孫孚意醉醺醺的拍著云沖波道:“莫欺少年窮啊兄弟,知不知道,三十年前帝京中最著名的衙內都有誰?我二叔……還有今上!” “……莫欺少年窮這五個字不是你這樣用的!” 不得不說,孫孚意找的這個地方的確極為出挑:酒佳菜佳,人佳景佳,無一不是頂尖兒的,以“陪罪”來說的話,算得誠意十足,但云沖波這頓酒卻始終喝得心不在焉,眼珠子溜來溜去,只在向兩岸上打量。 (……會在什么時候來呢?) 轉眼間已是殘羹冷炙,喝過杯中酒,熱氣騰騰的面條端將上來,幾人抹嘴的抹嘴,剔牙的剔牙,對面船中,卻仍是歌舞不休。 這干人當中一個叫刑柔的,最是色中餓鬼,方才已是流了一晚上的口水,此刻終于按捺不住,色迷迷看著船上,對孫孚意道:“孫兄,這里的小娘子……” 聞弦歌而知雅意,孫孚意挑挑眉毛,嘿嘿笑道:“這個小弟須是愛莫能助,要看刑兄你自己的手段哩……”一語未畢,忽聽得岸上霹靂聲響,又見金蛇亂舞,一名青年男子肩橫長槍,身纏電光,緩步而出,當真是氣勢十足,正是曾在東路軍中名聲大噪,后來卻又低調蟄伏的姬重光! “不死者,昔蒙厚賜,未敢稍忘……今,勉力報之!” (大姐,你可來了啊!) 忽然覺得一身輕松,云沖波也是霍然站起,朗聲道:“……請!” ~~~~~~~~ ……這當然只是一出戲。 昨天下午,姬瑤光拜訪云沖波,請求他“殺掉”自己,這要求開始把云沖波嚇了一跳,但在姬瑤光細細解釋之后,卻又讓他覺得“倒也說得過去”。 “就是說,你想讓我殺掉姬重光……為什么?” “當然是因為演不下去了啊。” 大概是因為話已經說開了的緣故,姬瑤光表現出了完全不同的一面,不再嫵媚不再楚楚,連口音也換成了濃重的西北方言,大大咧咧的靠在椅子上,用力揮著手,抱怨起來。 姬重光這個身份,當然從一開始是另有其人,事實上,他也確實是姬家大力培養的俊秀,很久以前就被家族寄以希望。 “你知道的,我們姬家敗落很久了嘛,然后到我們這一代呢,老頭們總算是看到了一點希望,當然就分外亢奮了。” 姬重奇、姬重雄、姬重發、姬重光、姬重天,這些都是姬瑤光的堂兄,也是這一代姬家最出色的年輕人,從小,姬瑤光就習慣了用崇拜的目光在后面看著他們。 ……特別是姬重光 “光哥對我很好啦,他知道我喜歡練武,教過我很多東西。” 也是在這樣的過程中,姬重光意外的發現,這個曾經只會傻呼呼笑著跟在自己后面亂跑的小小跟屁蟲,這個總是會兇巴巴的把族里那些年紀相近的小男孩打的哇哇哭著回家找mama的小表妹,居然似乎有著比自己更為出色的天資。他將這個發現報告給族老們,卻只換回來無視或是嘲笑。 “男人嘛……就是這個熊樣。永遠不想承認有女人比自己更能打,那怕已經被打趴到地上了也一樣。” 嘖嘖的揮著手,姬瑤光左右端詳,問云沖波說,難道連個水煙袋都沒有?在聽到“絕對沒有!”的堅決回答后,她失望的搖著手指,并鄙夷的看向云沖波。 “不抽煙,不喝酒……聽說也沒去泡過窯子?你也算個男人?” “……我是不是男人,不用證明給你看!” 姬重光的建議被家族拒絕,姬瑤光沒能和那五位堂兄一樣,被列為資源重點傾斜的培養對象,但對這并不在乎,畢竟,對幼小女童來說,世界,也不過就是眼前能見的這城鎮一角,和這百十個熟人而已。 不愿將其從武學的角度進行培養,但卻不能說家族對姬瑤光不重視。垂髫時就令人驚艷,她很早就被家族確定方向,并在九歲那年,通過一些積累了十數代人的老關系送進了昆陽陰家培養。 “信不信由你,我家那個傻缺老頭,還從小就偷偷摸摸的在研究二殿下三殿下倆人的喜好咧!” 憤憤的拍著桌子,卻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姬瑤光的目光一下子又變得柔和起來。隨即便又換了話題 “在陰家那幾年,我呆的其實很開心啦。” 漂亮、乖巧,還有著女性少見的豪氣,姬瑤光一下子就得到陰家家主的歡心,悉心點撥栽培,種種潛質被迅速的挖掘出來。到了十三四歲時。姬瑤光已經是明媚不可方物,小小年紀,便能夠讓見慣了世面的成年男子們臉紅心跳,難以自持。 “只有光哥,他看著我時的目光,從來都沒變過。” 悉心學習的同時,姬瑤光也沒有丟下自己在家傳武學方面的修煉,雖然沒有家族的支持,但姬重光始終看好自己這個小堂妹,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檢查她的進度,和作出指點。 “如果就這樣一直下去……大概也會很好吧。” 惆悵的嘆了一口氣,姬搖光說,可惜。 “可惜,天有不測風云。” 姬瑤光十七歲那年,姬重光突然染上重病,臥床不起。聽到消息后急急忙忙從昆陽奔回王城歧里探望,卻在病床前聽到了一個極其意外的托付。 “我恐怕是好不了啦。” 溫和的看著姬瑤光,姬重光說,自己已經決定,向正擔任族長的自己父親提出建議,隱瞞自己身故的消息。 “瑤光,以后,你來負責家門重光這件事吧,好不好?” “你,你開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啊……而且,” 驚訝,憤怒,傷心,但姬重光始終只是溫和的笑著,看著她。 “這樣做,你應該也會高興吧?” “光哥他啊……都到了那種時候,他的眼睛反而加倍的顯著清澈啊!” 最終,握緊姬重光因重病而瘦弱不堪的左手,姬瑤光哽咽著,答應了他的這個如此荒唐的請求。 “可是呢,男人們喲……” 嘖嘖有聲,姬瑤光繪聲繪色的為云沖波形容著當時家族里的反應,有嗤笑不已的,有暴跳如雷的,總之就是一個意思,這怎么可以?! 看著這樣混亂不堪的反應,姬瑤光微笑,然后斂起笑容。 然后……姬家的男人們,他們終于見到了,不笑的姬瑤光,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擂臺,車輪,最后索性是群戰,但結果都一樣,收起了笑容的姬瑤光,把與姬重光齊名的另外四人全部打倒,當她用那種冰冷目光掃視時,就連地位崇高的族長們,也覺得難以直視。 “……這就是我的態度,誰同意,誰反對?” 從此以后,姬瑤光就成了姬重光. 沒有辜負姬重光的期望,甚至作得比姬重光當年更好,特別是當姬瑤光兩年后竟然突破到第八級力量境界時,簡直讓族老們興奮到發狂,要知道:那時帝少景與孫無法還沒有決戰于承京峰上,第五、第六級力量已足以成為家門中堅,第七級力量便已夠格成為一個中小宗門的守護者,而第八級力量……普天之下,又得幾人? “可惜啊……然后,就遇上了你。” 狂喜的姬家族老們,在討論后,決定隱瞞姬瑤光的突破,等待一個更好的,一個能夠一夕間名動天下的機會。 “呃……我應該說抱歉嗎?” 惡狠狠看著嘴巴上客氣,臉上卻只見神采飛揚的云沖波,僵持一會,姬瑤光“噗”的一聲,自己先笑出來,xiele氣。 “其實,也不是你想象那樣啦。關鍵……關鍵是力量之門,這東西莫名其妙又打開了。” 最近這兩年,對天下武者來說,簡直就是夢想中的黃金時代,新生代強者如雨后春筍們不斷出現,歧里姬家,也正是這波大潮中的得利者之一。 “重奇,重雄,重發,重天……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他們先后都晉身第八級境界,而我卻沒有取得突破,從那時起,他們就開始各自動小心思啦!” 事實上,當姬重光在東路軍中風光無限時,姬家內部早已經是暗流涌動,如果不是明爭暗斗的四人相互制衡,和他們任何一人單打獨斗仍不是姬瑤光對手的話,根本便輪不到姬瑤光來代表姬家去到軍中。 “但是呢,就是這樣的平衡,現在也維持不下去了。” 東路軍敗,姬瑤光被生擒,這便是對早已搖搖欲墜的支持她的派系的最后一擊,而姬瑤光本人,也已經厭倦了這樣的生活。 “所以呢,不死者,你就行行好……殺了我吧。” ~~~~~~~~ “自尋死路……如你所愿!” 威風八面的大吼一聲,云沖波重拳擂出,頓時又將姬瑤光轟退數步,身上電光更是皆被震碎。 (下面就差不多啦……) 昨天通知了姬姬瑤光今天宴飲的地點后,兩人并沒有討論細節,但已經過了二十來招,云沖波自覺這猴戲也演得夠有誠意了。反正姬瑤光也已經很配合的被自己轟到中門大開,防御盡亂,下面自己跟進一擊,便該可以收場了罷? 正盤算間,卻見變生肘腋! 被云沖波一拳擊退,姬瑤光砰一聲撞上一顆大樹,然后……云沖波就眼睜睜看著一條黑影從樹上直挺挺摔下,從背后撞正姬瑤光的同時,一刀就把她捅了個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