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一節(jié)
明州,五溪,山間。 無名野山,無名山路,無名的道旁小店。 敖開心捧著一只大碗,吃得不亦樂乎,轉(zhuǎn)眼間已是掃蕩干凈,揚(yáng)聲叫道:“老板,薺菜餅子再來兩份,稀飯只管盛!”老板正答應(yīng)著,卻聽門外有人陰沉沉道:“照他一樣,給我也來一份。”說著已邁步進(jìn)來,乃是九尺有余一條大漢,面上一道赤紅傷疤,自眼角向下,占據(jù)了幾乎整個右臉。他只向那里一站,便似有無數(shù)的血腥味流淌出來,店主雖不識得這人正是天下有數(shù)幾位殺神之一,卻也覺口中發(fā)干,腳步難移。 “……你?” 正瞇著眼在回味剛才兩道野菜味道間的區(qū)別,忽地看見英正闖入,敖開心臉色頓時塌將下來,將筷子向桌上一丟,道:“敗興!” 充耳不聞,英正在他對面重重坐下,道:“廢物!” “喂喂,大家還沒熟到可以這樣說話的份上吧?” 眼見敖開心便要拍案而起,英正不為所動,道:“靠女人面子才能出來露個臉的,不是廢物是什么?!” “等等等等我說……這種對白不要亂用啊,只有少數(shù)人能看懂的冷笑話,歷來是讀者殺手你懂不懂?” “呃,首先,到現(xiàn)在還堅持看這本書的,本來就只有那‘少數(shù)人’了……而且,你是不是想錯了什么事?” 面色一沉,英正自懷里掏出一枚令箭,道:“若不是看你jiejie面子,你現(xiàn)在便不是‘奉令查探’,而是‘私自出營’,本將帳前雖無王命旗牌,也末必斬不得你!” 說著將令箭丟過,板著臉道:“接令罷!” 任令箭落在桌,滾動幾下,敖開心看也不看,沉下臉,道:“先鋒官,好大威風(fēng),好大煞氣哪!” 身子向后靠去,英正嘿嘿笑道:“威風(fēng)?煞氣?開甚玩笑?” 閃電般彈身而起,英正右拳重重?fù)]出,道:“這樣的,才叫威風(fēng)煞氣!” 這一拳使來既快且毒,尤其難得在全無道理,開心只來及罵出“你他”兩字,已被一拳封在嘴上,打到向后飛出! ~~~~~~~~~~~~~~~~~~~~~~~~ “你他喵的,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你腦子有問題,現(xiàn)在我要再重復(fù)一遍,你真是瘋的……” “彼此彼此啊,不用客氣了。” 纏斗足足持續(xù)了兩杯茶的時間,戰(zhàn)場早已離開道路,深入山地,打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待停下手時,兩人都是鼻青臉腫,隔了一條小溪坐著,各各在撩水洗臉,一邊還在不干不凈的對罵著。 “我說,有時我真是看不懂你。” 咝咝的吸著冷氣,開心小心翼翼的避開傷口,在水邊躺下,道:“古來想當(dāng)人姐夫的,沒有一個不是對小舅子低三下四,你他妹的這樣搞法,真是前無古人,不能不說聲佩服。” “屁話。” 硬邦邦一句話摔回來,英正沉著臉道:“打你,首先是因為你欠打,從我認(rèn)識你到現(xiàn)在,我一直都很想找個你落單的機(jī)會打你一頓……但是,更因為這一次,你的確該打!” 說著直起身來,英正也不擦拭,任水流自臉上淌落,道:“出征至此,寸功未立,我以八十萬軍馬總先鋒官的身份,難道打不得你?” “唔?” 目光微微閃動,開心忽然道:“這樣么?” 慢慢起身,開心道:“你沒看錯,我就是故意的,包括這次違令出營,把你引到這里來……都是故意的。” “……來。” 霍然轉(zhuǎn)身,開心大步流星,向山中而去,英正罵了一句,卻也緊緊跟上。 轉(zhuǎn)眼又入山數(shù)里:已是荒涼之極,雖有古道蜿蜒,卻苔深草長,絕無人跡。 “其實(shí),薺菜餅雖然頗有風(fēng)味,倒也不值得專門吃這一趟,若非這里是五溪……” “嗯?” 聽著敖開心似有意若無意的自言自語,英正眉頭微挑,似乎想起了什么,卻見開心已停下腳步,道:“到啦!”早見前方一處斷崖,上頭數(shù)行大字,邊緣模糊,風(fēng)化嚴(yán)重,也不知已刻上去多久了,只能勉強(qiáng)辨識。 “帝京論斤賣,五溪無人采。夷夏雖有殊,氣味終不改……” 咀嚼一時,英正忽地想起一人,遲疑道:“五溪……這是……高惡來的手筆?”見開心默默點(diǎn)頭,不覺也一聲嘆息。 ~~~~~~~~~~~~~~~~~~~~~~~~ 無愁高家,雖然名列云臺宗家,地位卻一直不高,這不僅是因為他們執(zhí)掌帝位的時候未能將大夏十州一統(tǒng),也因為在歷史上,高家雖然也出過幾多英主雄杰,幾多名臣大將,卻似被什么惡毒詛咒纏身般,各各難得善終。 且不說那些從第一代就開始鮮能年過不惑的帝皇,高家曾出過百騎入陣,歌舞劫營的猛將,卻終于倒在自己兄弟的手中,曾出過手擁冀州,食爵至王的強(qiáng)者,卻被帝京清算,一夜間擊落塵埃……因為這樣的事情,第一等的大世家,在與之通姻時,往往有所顧慮。 而高惡來,便是高家那無數(shù)“不得善終”的響亮名字中的一個。 少年從龍于潛藩,之后君臣相得,風(fēng)云際會,做出偌大事業(yè),甚至有一派史家,將之與蔡童鄭魏諸人并列,贊之為“史上八大重臣”,稱許他們的功業(yè)說“這樣的人,下面再也不會有了”,可說是風(fēng)光無二。 但古來花無百日紅,龍座易主之日,便是重臣黯然之時:曾經(jīng)手絻禁軍的大人物,最后卻被放逐到邊遠(yuǎn)蠻地,雖然武足以自保,財足以自娛,但那種巨大的落差,或者說是失落,卻是什么也沒法彌補(bǔ)。當(dāng)時,喜歡獨(dú)自漫步山野,聊以遣懷的他,注意到了此地漫山遍野無人取的野薺,聯(lián)想到這物事在帝京足可上得盤面,見得貴人,不覺有感而發(fā),刻石為念,這亦是他一生僅為流傳的幾篇文字之一。 “你想提醒我……” 嘴角牽動一下,英正獰笑道:“不要與三皇子走得太近?” 敖開心冷冷注視,卻是連開口都懶了。 僵持一時,英正忽地旋身,道:“這都是廢話!” “如今是戰(zhàn)場,我是先鋒!” “朝廷用誰為帥,我便從誰的號令,我只識向前殺人,不耐煩看護(hù)后背!” 他這般說法,看似決絕,敖開心卻如松了一口氣般,笑道:“好威風(fēng)哪……”正說著,面色卻忽地一變,與之同時,英正也縱身而起,怒吼道:“什么人?”如雷聲中,已化作狂獅形狀,撲掠向西北角上一片灌木,正是英家獸神訣“吞城金獅”的變化! 他兩人適才議論,計較起來,可輕可重,可大可小,絕不能入六耳:適才一路前來,兩人皆注意身后,絕然無人尾隨,卻那想到,談?wù)撝链耍瑓s忽地竟有人聲動靜? 敖開心雙目炯炯,提聚十二成力量在身,只要英正稍有失手,便將跟進(jìn),卻見一陣動靜,一個年輕女子自灌木叢中坐起,睡眼惺松,一只手還擋在嘴邊,含含糊糊道:“格老子的,這種荒郊野外睡個覺都不得安生哈……”卻見狂風(fēng)撲面,金獅已至! “喂……等下!” 突然覺得不對,敖開心急急叫停,英正卻那里把一條人命放在心中,反而又加了兩分力氣,那是打了“有殺錯沒放過”的心思,卻見那女子精神也是一振,道:“好極!”說著一擰腕,也不知從那里提出一把闊如門板的大刀,反手迎上! 砰然聲中,那女子終是不敵英正,濺血而退,英正的殺招卻也被成功卸去。再想追擊時,敖開心已飛身而至,伸手?jǐn)r住英正,沉聲道:“這位姑娘……可是東陵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