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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平記在線閱讀 - 第三章第三節(jié)

第三章第三節(jié)

    謹以本節(jié),向N*卡贊扎基斯先生致敬,如果不能摹仿,我也一定要至少抄襲一次……今天,我終于把我文青時代的若干夢想圓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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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快樂和驚奇,云沖波的眼皮跳個不休。這不是那屈辱和傷心之地,這是棵從地面直通天上的大樹。春天已經(jīng)來了,整棵樹開滿了花朵,每根樹枝的梢頭,都棲著一只小鳥在歌唱……而他自己呢--筆挺挺的站著,全身靠著開花的大樹,他抬起頭來數(shù)數(shù),一、二、三……

    他的眼睛張大起來,撐破了眼圈,占據(jù)了整個臉。他不用轉(zhuǎn)頭就可以看見整個世界到處鮮花盛開。沒有風(fēng),但是慈悲心腸的大樹一朵一朵地把花朵灑落在他的身上,他在一片鳥聲嘁喳中拼命思索自己是誰,在什么地方。天空突然旋轉(zhuǎn),然后凝結(jié)起來……這時,天破曉了。

    “云公子,到家了。”

    當(dāng)那神色恭謹?shù)娜迳疽鈺r,云沖波也終于認出來,眼前,正是檀山,自己兩年多以前離開的地方。

    ……他也終于想起來,自己是怎樣回到家里的了。

    在夢境與現(xiàn)實的夾擊中,在那累積數(shù)千年的希望與失望之間,云沖波,他終于沒法再支撐下去,他終于,崩潰。

    似乎只想破壞掉自己對太平道的信仰,當(dāng)親口說出自己“不是不死者”之后,子貢也不為已甚,中止了他的攻擊,甚至,連蕭聞霜和何聆冰也一起放過。

    當(dāng)然,那只是“聽說”的消息,云沖波沒勇氣見她們,也不知道見了后自己該說什么,又能說什么。

    ……那一切,已經(jīng)過去了,永遠的過去了。

    在子貢的安排下,云沖波按照自己的要求,被送回檀山,回到了那個他生于斯長于斯的地方,帶一點驚喜的,他發(fā)現(xiàn),自己家的房子被保養(yǎng)的很好,而雖然春天的農(nóng)時已過,那些地卻也已經(jīng)被精心耕種,處于一個極好的狀態(tài)。

    甚至,連云東憲的尸骨也已被運回,安葬在自家的地頭,每天,云沖波肩著農(nóng)具,牽著牛去下地的時候,都會從墳前經(jīng)過。

    絢爛之后,終于歸于平淡,用著借來的衣服,唱了屬于別人的大戲,雖曾癡醉,卻終究有洗面卸裝的一天。現(xiàn)在的云沖波,終于找到了安寧與平靜,每天,他在固定的時候醒來,靜靜的去下地、忙碌,黃昏的時候,和其它農(nóng)人一起歸來,雖然家里沒有其它人,但一直有著很好的人緣,始終會有熱心的鄰居,幫他縫補衣服,和幫他把飯菜弄熟,當(dāng)然,每一次,云沖波也都會用一捆柴禾或是幾只野味來表示謝意。

    但這樣的生活終究不能長久,回到檀山后的第二年,在村里老人的說合下,云沖波娶了親,是鄰村的女子,勤勞能干,善良聽話,每天早早起來,快手快腳,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凈凈,并喂了雞,養(yǎng)上了豬,這也進一步改善了家里的生活。

    第三年,云沖波有了第一個孩子,為此,他把牛牽到更遠的地方,開出了很多的荒地,雖然很辛苦,但也累不到他。

    ……有時候,他會用鋤頭駐在地上,生出一些莫名的惆悵,看到一些恍惚的畫面,那里,有風(fēng)舒云卷,有霜凝雪落,有細雨輕虹,有閃過的電光,和轟鳴的雷聲。

    但之后,他總是會甩甩頭,在手心里吐一口唾沫,高高舉起鋤頭,繼續(xù)專注于腳下的土地。或者,是用力在老牛身上抽幾鞭子,提醒它不要和主人一樣怠工。

    ……那一切,已經(jīng)過去了,永遠的過去了。

    再也沒有離開過這個村子,盡管知道,自己打到的獸皮和牙、骨在鎮(zhèn)里能賣到更好的價錢,但云沖波總是寧可等待,等待有時會來,但價格會壓得很低的商人。

    有時候,會有外面的消息傳進來,關(guān)于席卷數(shù)州的戰(zhàn)爭,關(guān)于反抗與鎮(zhèn)壓,關(guān)于血,大量的血……這些消息,常常會成為村民們熱烈的談資,但云沖波從來不參加這些討論,他總是靜靜的坐在一邊聽著,如果有人問到他的意見,也只是笑笑。

    有時候,會說到那些勇敢的戰(zhàn)士和將軍,說到他們光榮的倒下,說到他們的死,和他們的永生。但同時,也會有人笑著表示,不想死,不想永生不朽。

    “讓我繼續(xù)活在人間,等我活夠了再把我化為灰燼吧。”

    這種時候,云沖波仍然不會發(fā)表意見,即使被別人問起,他也只會笑著,并把自己向外圍挪一些。

    ……時光荏苒,一轉(zhuǎn)眼已過了好多年。在云沖波的家里,兒女繁衍,他的妻子似乎在和鄰居們比賽誰生的娃娃最多。一家之主整天在田里同大風(fēng)、地鼠等斗爭,把水與光變成各種糧食。晚上回到家,他已精疲力竭,他的妻子就過來給他洗腳,洗腿、生火,擺桌子,張開雙臂歡迎他。

    有一天晚上,他的妻子作了一個噩夢。她爬了起來,走到院子里看見已經(jīng)洗刷完畢的云沖波,手掌按著地面,靜靜的坐在那里。她在他的身邊坐下,哭了起來。

    “整夜月光這么明亮,我睡不著覺,但到天明時,我終于睡著了,因為我看見一只鳥……不,不是一只鳥,它有十一只翅膀,只缺了左邊的第一只,它飛過來,在我周圍安靜的撲著,它把鳥啄放進我的耳朵里說……不行,我說不下去了!”

    緊緊抓住自己的妻子,把她攏在懷里,云沖波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竟然在顫抖。

    “拿出勇氣來,它說了些什么?”

    “一場夢。”她哭了起來。

    云沖波打了一個寒戰(zhàn),“一場夢?”

    “是得,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你說‘這一切’是什么意思?”

    “你,我,孩子們……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謊言……救救我!”

    她滾到地上,抽搐了一陣子,身子好像突然僵硬了。過一會蘇醒過來,看見云沖波,就緊緊抓住了他的腳。

    云沖波彎下身去,抬起了她的頭,她翕動著嘴唇。

    “你要說什么,我聽不清?”

    他的妻子,鼓動起了全部的力氣,喃喃地說:“而你……”

    “我怎么啦,說呀?”

    “……你早已死掉了!”她說完,又倒在地上昏過去了。

    把妻子抱回床上,看著她重新熟睡,云沖波開了門,到了田里,感到喘不過氣來。

    (……為什么,為什么還不能放過我!)

    當(dāng)然知道,那缺少了一只翅膀的鳥意味著什么,也當(dāng)然明白,那本該是投射到自己身上的夢境。云沖波覺得憋悶,心緒紛亂,他大步的走著,快步登上一座山頭。

    草叢里散布著野花,青草的氣息自大地上不住散發(fā),云沖波可以看到他的房子。天慢慢亮了,屋頂上升起平時的炊煙,云沖波的心中重新又感到了寬慰,他心里想,她如今正蹲在爐前,籠著火……

    (不死者已經(jīng)死了……那都和我無關(guān)了,我,我是云沖波。)

    日子一天天過去,有一天晚上,來了一個陌生的喝得半醉的旅客。那天下過雨,云沖波沒有下地干活,他坐在門檻上,抱著最小的兩個兒女,正在逗著他們玩。

    旅客停下來,不懷好意的看了一眼云沖波,大笑起來。“喂”他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你的運氣可真好!有一個妻子和一群孩子,妻子管家,也管你,而你則主管一切,木頭、耕牛和田地。但你該露一露頭,把你的鼻子伸出你的門外,把手放在眼睛上遮住太陽,看一看世界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你聽說過子貢沒有,聽說過那個叫子貢的嗎?但愿他不會再回來!”

    云沖波認出來了這個喝到半醉的旅客,他微笑了,“大叔,歡迎你!搬張凳子來坐下,今天不要走了吧!”

    花勝榮在凳子上坐下,雙手捧著剛剛倒?jié)M酒的大碗,“沒有人不認識我,”帶著厚顏的笑,他得意的說,“大家都要和千門打交道--不過不要扯到別得話題上去,我剛才問你,你有沒有聽到子貢的消息?”

    “我快要想不起來了。”云沖波說,他竭力想回憶起一些模糊的事來。“兩只冷冰冰的眼睛,像禿鷹的眼睛一樣死沉沉的,笑起來充滿了惡毒……別的我都想不起來了。這一定是一場夢,腦子里現(xiàn)的白霜,太陽一出來,它就消失了。……但是現(xiàn)在你提醒了我,大叔,我記起來了,他把我折磨的夠嗆。”

    “好吧,他瘋了!被活生生的逼瘋了!”

    云沖波驚叫一聲:“瘋了?!”

    “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他活該!據(jù)說,他睡不著覺,常常半夜爬起來,四處轉(zhuǎn)悠,沒法休息,頭皮被碰破,流了血。”

    “我記起來了……記起來了……”云沖波喃喃的道,他不時地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后者們正坐在他的腿上,專注的聽著。

    “后來,他喝上了酒,到各家酒店去買醉……你在聽嗎?”

    云沖波呆呆的看著地上,沒有回答,他的妻子擔(dān)心的看著他,給花勝榮加滿了酒,“別說了”她低語道,“走吧!”

    但是花勝榮生了氣,“為什么不讓我說?好,我就長話短說吧,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完全瘋了,瘋到誰都不認出來。”

    云沖波突然感到太陽xue一陣刺痛,好像被人重重扎了一下一樣。

    他的妻子看到他面色蒼白,急忙過來,把他扶進屋里。又匆匆的出去,過了一會,捧著溫?zé)岬臏M來。

    “他走了。”她說“他完全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睡吧。”她說“睡吧。”

    云沖波閉上眼睛,他的嘴唇放松了,前額的皺紋消失了,他睡著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又感到愉快寬慰了,好象已經(jīng)從危險中脫逃出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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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很長時間過去了。

    一個下午,云沖波回來的很早,因為要重新壘一下家里的雞窩,正當(dāng)他忙碌的時候,他的妻子匆匆沖進來。“有人在找我們的家,他的腿都快要跑斷了。但我不喜歡這個人的樣子,我要把門關(guān)上,不讓他進來。”

    云沖波生氣的看著她。“有什么好怕的?”他問道。“把門打開!”

    這時已能聽到外面路上的腳步聲,腳步聲停住了,有人在門上敲了一下。

    “誰?”云沖波跑到院子里去問。

    一個啞嗓子高聲回答:“為了太平!開門!”

    門開了,一個矮矮胖胖的駝背站在門品,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掉光了,眼睛噴射出火焰來,跑過來看的女人嚇得直后退。

    “站起來吧!”他張開雙臂說,“我給你們帶來了真理!”

    云沖波看著他,意圖想記起他在那里看到過這個人,他的脊梁骨一陣發(fā)冷,直打顫。“你是誰,我好象在什么地方見過你?賣東西的時候嗎?你曾經(jīng)路過這個村子嗎?”

    “我是一個罪人!但如今,已不再是了!”

    “……你是儒門的人,你是公孫?!”終于認出來人,云沖波也嚇壞了。

    “以前是,如今我已不再是,我見到了真理,我明白了,太平才是唯一的真理,儒門的教條救不了這個世界……我已經(jīng)得救了,現(xiàn)在,我要救更多的人,是的,我要救這個天下!”

    “年輕人,”云沖波說,我已經(jīng)從你要去的地方回來。我記得,當(dāng)我像你那樣年輕的時候,我也出去過,我也要救這個天下,誰年輕的時候不夢想拯救天下呢?我到處走,一路叫喊‘太平’,還有許多別的,我現(xiàn)在再也不去想他們了。他們不需要我,他們咒罵我,他們痛恨我,我差一點就死掉了。年輕人,你也會遇到同樣結(jié)果的!”

    他越說越激動,他的妻子不安的看著他。“別說啦,讓他走吧。”

    但公孫不為所動,深深的嘆著氣。

    “那是因為,你沒有真正看到太平的偉大,你沒有感受到,不死者的偉大光芒!”

    “我曾是儒門的忠誠信徒,追隨我的師長,尋找,并消滅掉一個又一個的太平黨徒,我們除掉了每一個我們能除掉的人,但有一天,一道閃電,把我擊倒在地!我聽到頭底上的責(zé)備聲:‘公孫、公孫,你為什么要追逐我,我有什么事情對不起你?’”

    “‘你是誰?’我喊到。”

    “‘我就是你要追逐和消滅的人,我是不死者!’他喚醒了我,我從此成為他的信徒,傳播他的……你為什么這樣看著我?你的眼睛鼓了出來,你為什么這樣煩燥不安?”

    云沖波捏緊拳頭,嘴角冒著白沫,在院子里走來走去。他看見站在角落里的臉色蒼白的女人,他看見孩子們叫喊著拉著他們的母親。“到里面去,”他命令他們,“別來打擾我們!”焦急的妻子走上前來要同他說話,但他生氣的推開了他。“我已經(jīng)受夠了,我要說話了!”

    他轉(zhuǎn)身面向公孫。“什么不死者?”他聲音發(fā)顫地大聲問。

    “蹈海--你一定聽過這個人,他是不死者,是神之子,下凡到人間來,為了帶領(lǐng)我們前往太平,我的老師曾經(jīng)抓住他,毀掉他,但他在第三天死而復(fù)活,繼續(xù)帶領(lǐng)著太平的事業(yè),是的,死亡被征服了!”

    “你看見了這個不死者,這個復(fù)活了的人?”云沖波大聲問到,“你親眼看到了他?他什么樣子!”

    “一道閃電--一道會說話的閃電。”

    “你說謊!”

    “太平道眾們看到了他,在死后的第三天,他們在返回南方的路上,突然他來了,站在他們中間。”

    “你說謊!”

    但是公孫鼓足了氣。他的眼睛閃光,駝背伸直。“他曾兩次復(fù)活,第一次復(fù)活于叛徒之手,第二次復(fù)活于敵人之手。他不是人,他是神之子!”

    “你說謊!你說謊!”

    公孫吃驚之下,仍不動搖,云沖波的妻子走過了,閂上了門,街坊聽到了喊聲,開著半扇門,向外面豎起耳朵。云沖波滿腔怒火,沒法再把情緒平息下來,他走近公孫,抓住他的肩膀,使勁搖晃。

    “你說謊!你說謊!”他叫道,“我就是蹈海!我從來沒有死過,也從來沒有復(fù)活過!我不是神,我是人--和別人一樣!你就是要用這種謊言來拯救天下?”

    “你,你?”公孫糊涂了,他喃喃的說。

    “你為什么這樣看著我?”云沖波叫到,“我就是不死者,我就是蹈海,我是人,是人!是你的師父打倒了我,是你的師父把我送回這里!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一個被人欺騙了的騙子!”

    “請別說了!請別說了!”公孫叫道,他用雙手按著太陽xue,仿佛生怕它炸裂似的。

    可是云沖波怎么能不把憋在心里的話說出來呢?他覺得好像這些些話已經(jīng)在他胸中憋了很多年了。如今他的心扉既已打開,這些話就一涌而出,再也遏制不住了,他的妻子抓住他的胳膊,“別說了!別說了!”但云沖波一下把她推到一邊,轉(zhuǎn)身面對公孫。

    “是的!是的!我要把一切說出來。這樣我才好過些!我在醒著時候該受的痛苦,在夢中受過了!我逃脫了,到了這里,過著常人的生活,我吃飯、喝酒、干活、生兒育女,火滅了,只有安靜的灰燼,我躺在爐火邊,我的妻子給我們的小孩燒飯,我曾以為要救天下,到頭來卻在這里拋錨。就是這樣--我沒什么好抱怨的,我是人,我告訴你,不是神……不要再宣傳你的謊言了,我會站起來宣布真相的!”

    現(xiàn)在輪到公孫爆炸了。“閉上你這張無恥的嘴!”他叫喊著向云沖波沖來。“別說了,不然大家聽到你的話會嚇?biāo)赖摹T谶@個腐朽的、不公正的、貧困的世界里,死而復(fù)生的不死者是個真正的人,是人們唯一的安慰,是真是假……我才不在乎呢,能夠帶來‘太平’就夠了!”

    “用假話帶來的太平嗎?”

    “什么是‘真話’?什么又是‘假話’?我才不管它呢!我不管你是不是不死者,我不管你有沒有死而復(fù)生,我才不管你是否坐在你這個可憐的小村子里,如果大家需要你死,我會親手把你殺掉,不管你愿不愿意。如果需要,你也要復(fù)活,同樣由我來見證……這一切,都是太平的一部分,缺一不可。數(shù)不清的眼睛會遙望你,犧牲的你,懷念著你,然后,復(fù)活的你,將給他們以動力,致天下以太平!”

    “這不是真的,我要站出來高喊,我沒有死,我沒有復(fù)活……你笑什么?”

    “你喊吧,我不怕你。我甚至不再需要你了。你挖開的大河已經(jīng)奔流起來,誰還能控制它呢?告訴你說吧,剛才,我有過一閃念,我要殺掉你,覺得你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覺得你欺騙了無數(shù)的道眾。但馬上平靜下來?你為什么喊叫?我這么問自己。你遇到的第一群太平道眾就會抓住你,把你當(dāng)成騙子痛打,甚至,殺掉!”

    “你笑得象個騙子!”

    “不,象個忠誠的弟子。不管你喜不喜歡,我要作你的弟子,按我的想法宣傳你,塑造你,你的生活,你的教導(dǎo),你的犧牲和你的復(fù)活,你的確不是神之子,但也不是人之子,是我們,是太平道的忠誠道眾生了你。”

    “不,不!”

    “誰問你了?我不需要你的許可。你為什么干涉我的事?”

    云沖波精疲力竭地坐在院子里,腦袋埋在膝蓋間,他感到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他怎么能同這個人交鋒呢?

    公孫站在垮掉的云沖波面前,諷刺地說:“天下怎么能靠你來拯救,不死者?你有什么高尚的榜樣可以給天下來模仿,要救這個天下,就要靠我們!”

    他環(huán)顧四周,這時已沒有人了。但……在他的眼中,這院子好象是個站滿了人的大廣場,無邊無際,他張開雙臂,像是在對看不見的民眾傳教。

    “看吧!一邊是善良無害的農(nóng)夫,云沖波,另一邊是不死者的弟子,公孫。你們選擇吧,如果跟他走,就要過貧窮的生活,一生勞苦,像狗和雞一樣生活并死去--不留下任何東西。如果你們跟我來,就有太平,偉大的太平!選擇吧,上路吧,一邊是云沖波的路,一邊是不死者的路!”

    他著了魔,他老鷹一樣的眼睛掃過無形的群眾,他的血在沸騰。他轉(zhuǎn)身看到了云沖波,后者正靠著墻站著,嚇得張口結(jié)舌。

    “為了不死者……不是你,云沖波,是真正的不死者,我們的不死者!”

    云沖波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了,他蜷縮著身子,沒法正視這個人。

    公孫這時停止了宣講,他的禿頂上的幾根稀疏的頭發(fā)還在冒著熱氣,他拍掉灰塵,轉(zhuǎn)身向院子外走去。

    “我已經(jīng)拍掉了你的灰塵。”他對站在院子中央羞愧難當(dāng)?shù)脑茮_波說:“別了,祝你吃得好,安度晚年……如果沒有被官府或地主掠奪和欺壓的話。”

    “別來干涉我的工作,要是你來,你就完了!聽見了嗎?你就完了!不過別弄錯,見到你我很高興,我已經(jīng)解放了我自己,這正是我想要的,把你擺脫掉,是的,我們已經(jīng)擺脫了你,如今,我們終于可以全心服務(wù),為了太平而努力!別了!”

    說完這話,他就拉開門閂,一步躥上了大路。

    “不死者,是為了眾人的太平,你可以死,但不死者不會死,只要還有一個人渴望太平,不死者就不會死!”

    “他走得真匆忙!”云沖波的妻子說,用憤怒的眼光看著他的背影。這時,云沖波已跨過門檻,滿懷渴望和希望看著那個狂野的道眾奔向遠方,他已完全忘掉的可怕記憶和渴望如今又在他的心底泛起。

    妻子嚇壞了,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在看什么,進來。”

    但云沖波沉默不語,臉色蒼白,一扭胳膊,掙脫了妻子的手。

    “別管我!”云沖波咆哮道,他的眼睛還是盯著公孫逐漸遠去的身影,這時,已經(jīng)快要消失了。

    “你要和他一起去嗎?”

    “別來管我!”云沖波又吼到,他的牙齒格格作響,他突然感到一陣寒冷。他站在道路中央,臉色蒼白如紙,突然他的眼皮垂下,他安靜地輕輕地跌倒在路上。

    他感到自己被抬了起來,放在床上,感到頭上被灑上了涼水,他張開眼睛,看見了他的妻子和孩子,臉上浮現(xiàn)出笑容。

    “好好照顧我吧,”他說,“別讓我走,我在這里過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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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沖波坐在院子里,他的白胡須飄拂在裸露的胸膛上。這一天是節(jié)日,他洗了澡,換了干凈的衣服。大門關(guān)著,他的身邊沒有別人,他的妻子,兒女、孫子孫女都在屋后笑語喧嘩。

    云沖波看一眼自己的雙手,已長得胖乎乎的,盡是老繭,青筋畢露。他搖搖滿頭白發(fā)的粗糙的臉,嘆了一口氣。

    “時間過得真快,想不到我已經(jīng)這么老了!還有院子里的樹,我踏過的石階,都這么老了。”

    他害怕的閉上了眼睛,覺得時間像流水一樣從高處的源頭--他的腦海--流下,流到他的脖子、胸口、肚子、大腿。最后流過他的腳底。

    自從公孫離開后,云沖波再也沒有失眠過,再也沒有作過惡夢。他再也沒有離開過村子,安靜的生活著,種田,修或擴建房子,生小孩。

    有時,會有外邊的消息傳進來,饑荒、瘟疫、戰(zhàn)爭,總是一些壞消息,有說整個整個的城市都被太平亂匪血洗了的,又有說官軍已經(jīng)擊破亂匪,正在綏靖地方的,也有說某些世家趁時而起,展開連番血戰(zhàn)的……說到最后,還往往會加上“都是妖道造的孽喲……”的嘆息。

    但也有另外一些消息,同樣的壞消息,說某地的百姓忍無可忍,揭桿而起投了太平道的,說“官來如梳”,不拘是兵是民,統(tǒng)統(tǒng)一洗了之的,說道軍的地方被打破后,“石頭過刀、茅草過火”的……說到最后,也往往會有“都是這樣貪官!”的咒罵,極端些的,甚至?xí)小肮坊实郏 钡恼f法,但就少了很多,一般也得不到什么共鳴。

    有時候,會有逃難的人路過,有時候,也會出現(xiàn)太平道的信徒,有遁逃的,也有傳道發(fā)動的,但通常,官府很快就會追來,把他們抓住,或殺掉。

    這時候,云沖波總是很快走開,或靜靜的看一會,他不說話也不動,不幫助太平道的人,也不幫助官府。

    ……那一切,已經(jīng)過去了,永遠的過去了。

    狂聲叫喊,號哭,哀嘆……馬匹嘶鳴,大路上盡是成群結(jié)隊奔跑的人,閉上眼睛的云沖波,可以清楚感覺到這一切,安靜的家庭只是一個假象,周圍,是無盡的旋渦與湍流。

    “末日近了。”

    朦朧中,云沖波似乎聽見有人這樣說,他突然感到高興和放心,這是很奇怪的。

    街上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還有喘氣的聲音,粗棍子敲門的聲音。云沖波的妻子跑出來,抓住門閂,看著他,“我該開門嗎?”她帶著一種迷茫和恐懼,“有個聲音告訴我說,是一些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

    “你就會看到他們了!”臉上突然出現(xiàn)可怕的抽搐,云沖波的妻子發(fā)出尖叫一樣的聲音,把門大開。

    一群人出現(xiàn)在門口,他們面容憔悴,已經(jīng)完全認不出當(dāng)年的樣子。他們一個緊接一個的跌進了院子,好像膠在一起,分也分不開。

    云沖波往前走了一步就停住了,他想伸手向他們表示歡迎,但是他突然感到自己被一種無可忍受的怨恨壓垮了--是怨恨憤怒和憐憫。他捏緊關(guān)頭等著。空氣里有一股燒焦的木頭、燒焦的頭發(fā)、開裂的傷口的臭味。這是一種惡臭。

    云沖波又向前邁了一步,“你們是誰!?”

    沒有人回答,那只是一片被時間收割后的廢墟,一群失敗者,他們垂頭喪氣,搖搖晃晃,彎著腰,說不出話。

    “他們完了,他們沒法回答你了。”

    一個身體羸弱的老頭鉆出來,哧哧的笑著,云沖波一見他就認出了他。

    “大叔,歡迎你,真得是你嗎?”

    “正是,只是牙齒掉光了--顆顆都掉--還有頭發(fā),其它的一件不缺,完好無損。”

    “腦袋呢?”

    “比以前更加聰明了,一只貨真價實的公雞。它登上糞堆,心里知道的很清楚,把太陽喚來的不是自己,不過它還是每天早晨打鳴,把太陽喚來,因為它知道什么時候打鳴合適。”

    “那么,你終于加入了太平道,你為太平而戰(zhàn)斗了嗎?”

    “我戰(zhàn)斗?難道我是笨蛋?我是一個智者,預(yù)言未來。”

    “預(yù)言?你也長出了翅膀,是太平親自給你裝上的嗎?”

    “太平和這有什么關(guān)系?這全靠我的腦子,我完全是靠自己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的。”

    “什么秘密?”

    “怎么預(yù)言未來……你從來都沒有懂得。”

    “那么,大叔,你就來提醒我吧--也許還會有用的。怎么預(yù)言未來?”

    “預(yù)言未來,就要在人人絕望的時候還抱著希望。在人人抱有希望的時候卻要絕望……那是為什么?因為我掌握了那個偉大的秘密--輪子不停的轉(zhuǎn)動。”

    “原地轉(zhuǎn)動,永遠到達不了終點的轉(zhuǎn)動。”

    “……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誰知道終點會更好?”

    “和你談話是危險的。”云沖波皺著眉說,“在你的眼中,我看見了火花。”

    “真正的光是有火花的。你知道這個,但你被自己……啊,你向我點頭,要我不作聲。你是對的,我就不作聲,我們不要在這些頭腦簡單的人前面揭露這種秘密。他們都沒有什么承受力,除了一個人,她!”

    “他是誰?”

    花勝榮吃力地的走到街門口,指著一個像被閃電燒焦的枯樹一般的巨人--雖然并不高大,沒有碰她。

    “瞧!”他往后退縮著說,“貪狼!她是唯一腰板依舊挺立的人。小心點兒,她充滿活力,毫不讓步。她的怒氣不肯消退,她仍然有仇恨、怒氣和希望--年輕的烈火為……同她說話客氣點兒,不要惹她生氣。”

    但聽不到他的提醒,云沖波已經(jīng)走上前去。

    “……連時間也繞過你了,聞霜。”

    “貪狼,你聽見嗎?”玉清喃喃地說,他已無法辯認,飄著白須,臉頰和脖子上有兩處傷痕,“你聽見了嗎?貪狼,不死者在招呼你,你也該向他招呼一聲啊。”

    但云沖波只是盯住蕭聞霜,聽不見其它任何的聲音。“我聽到過你的消息,你上了山,勇敢的戰(zhàn)斗,你下了山,來到城市宣講,你沒有過一天歡樂的日子。”

    怯懦的眼睛們盯住蕭聞霜,因為她始終咬緊嘴唇不開腔。“小心!”花勝榮說,“他正在從各種角度衡量你,然后考慮先從那里向你下手!”

    “我在同你說話,聞霜。”云沖波說,“勇敢些,不要這樣!你已經(jīng)盡了你的責(zé)任,你戰(zhàn)斗,你的身上滿是傷口,但人力是不能回天的。”

    “瞧,他向前跨了一步。”白虎喃喃說,他非常害怕,“他又要往前沖了。”

    “小心點兒!”云沖波的妻子在邊上叫到。

    云沖波繼續(xù)說話,但可以看出他的嘴唇有點兒顫抖。

    “我戰(zhàn)斗過了,我盡力了。但我救不了天下,你也一樣。我工作:種地、挖井。你也可以一樣。”

    蕭聞霜突然沖上來,推開站在她面前的其它人,大聲狂喊:“叛徒!”

    他們都驚呆了,云沖波臉色蒼白,雙手搭在胸前。

    “我?我?”他喃喃地問。

    “叛徒!”

    其它人臉色發(fā)白,開始向門走去,花勝榮搶先跑到街上。

    蕭聞霜和云沖波這時候面對面站著,蕭聞霜的全身冒著熱氣,還夾雜著傷口腐爛的味兒。

    “叛徒!”她近乎在咆嘯,“你的地位是在戰(zhàn)場上!那才是太平需要你的地方。但是你膽怯了!危險剛一露頭,你就溜了!你逃到女人的裙子下面躲起來了!你不配作不死者!”

    蕭聞霜停了一下,嘆了一口氣,她的傷口又開裂,開始流血。其它那些小老頭們緊緊挨在一起,低著頭,竭力想回憶過去,讓自己恢復(fù)生機。

    “想一想,你曾經(jīng)給了我們那么多的夢想,想一想,在你的名字之下,聚集了那樣多的同道,想一想,有多少人高呼著你的名字去犧牲……而你,你卻逃走了,成了一個叛徒!”

    但這也令云沖波激動起來,他走上前,不顧用力拉扯他的妻子,撞開其它想要攔阻的人。

    “但是,那和我有關(guān)嗎?”

    “你們需要的,是不死者,你們忠誠的,是不死者,號召你們的,要你們犧牲的,都是不死者,不是云沖波!”

    “我作了我能作的,其它的,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生為不死者,不是我想要的,那不該成為我的錯!”

    “……但可惜,你生來就是不死者。”

    冷得能讓人顫抖的說話,偏又帶著火一樣的狂熱,更似乎散發(fā)著濃重的腥味,在說話之前,已令每個人的心中浮現(xiàn)出巨大兇獸的形象。

    反應(yīng)最快的,仍是蕭聞霜,閃電般旋身,指間藍光蕩漾,但,招數(shù)方用到一半,已被咆哮著的獸形擊斷,更吃重招轟中,倒飛出去,“碰”的一聲,將半堵墻撞碎,被埋在下面。

    “雖然廢物,你也還是不死者。”

    似乎嘆息,又似乎感慨,來人抱著肩,披著巨大的黑色斗蓬,慢慢從門口踱入。這時,蕭聞霜已震飛磚石,挺身而起。

    “就為了他,你們輾轉(zhuǎn)千里,不惜一切,就為了想靠這樣一個人,一個根本無心于太平的人作號召,……”

    重重吐出唾沫,英正道:“告訴我,這真值么?”

    一瞬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云沖波的身上,那里面,有希望、有冷蔑、有茫然,而,最強烈的……是期待。

    ……甚至,有,來自蕭聞霜的期待。

    那一刻,云沖波平靜了數(shù)十年的血,突然,沸騰!

    ……然后,他被英正打飛,飛得更遠,盡管,對方只用了一指之力。

    “廢物。”

    看也不看云沖波,英正在斗蓬上擦擦手,盯著蕭聞霜道:“不要浪廢時間了吧?”

    (……我真得是廢物。)

    被打進了堆在墻角的柴火當(dāng)中,云沖波周身疼痛,卻并不厲害,他能夠感到,自己甚至談不上受傷。

    ……英正,根本沒有認真出手。

    很久很久以前,云沖波曾經(jīng)有過一個暗暗的希望:希望有一天,蕭聞霜會遇上某個解決不了的困難,某個過不去的難關(guān),然后,自己以最光耀的形象出現(xiàn),當(dāng)一個拯救者,一個保護者,但是,現(xiàn)在……

    反復(fù)告訴說,這不是自己的錯,既然蕭聞霜認真對待的只是“不死者”,那么“云沖波”也理所當(dāng)然的,不必也不用去為她而戰(zhàn),為她而作些什么……但,同時,云沖波更知道,這些,只是欺騙自己的謊言。

    (我已經(jīng)是廢物了……就算認真,就算為了她……不,我已經(jīng)完全沒有用了……)

    忽然感到一種悲痛,一種幾乎可以刺穿胸口的悲痛,云沖波臉中一片空白,耳邊聽到的一切聲音,都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的一樣。

    就這樣,他聽到蕭聞霜說:“……我相信不死者。”

    愕然的張開眼睛,看到蕭聞霜已經(jīng)從碎石中站起,看到她走到自己和英正中間,看到英正在笑,諷刺的笑。

    “有用么?”

    目光一閃,已有決絕之意,蕭聞霜寒聲道:“帶不死者走,我拖住他們!”

    “走?!”

    迎天長笑,英正振臂甩去肩上斗蓬,而隨著他的笑聲,周圍更傳來陣陣戰(zhàn)吼,聲若雷行。這在令太平道諸從臉色難看的同時,更令云沖波劇烈顫抖。

    那吼聲,曾給過他無數(shù)惡夢!

    吼聲當(dāng)中,也有響成一片的叮當(dāng)之聲,院墻被迅速擊毀,擴大了云沖波的視野,向周圍看去,他看見的……只有軍隊!

    黑水完顏家最強馬軍,鐵浮圖!

    短短一時,周圍所有的房屋竟都被擊毀!整整半個村子,就這樣化為齏粉!

    “……你們!?”

    親眼看到村落的毀滅,這似乎也令云沖波體內(nèi)的什么東西一起毀滅,令他老淚縱橫,令他的怒意,涌生!

    “我們……我們就是這樣作了,又能怎樣?”

    冷蔑的笑著,英正根本不把這樣“區(qū)區(qū)”的一件小事放在眼里,但,立刻,他的面色已然改變。

    ……在所有人驚愕和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云沖波騰身,出拳。

    金色雷震,潛龍騰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