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王八蛋,學什么不好,非要學人當騙子……唉呀,還敢咬我……給……給我站住!” 依山而設的朱家堡,氣勢雄大,前后九進,高下數十丈,最上處的主樓,高據山巔,俯視四方,端得好不氣派。便連山腳下,堡門前的那片空地,也足有方圓數百步,寬大平敞。 好一片空地,卻沒有被加以任何利用,據說,這決定是多年以前的一代家主定下,理由也很簡單。 “真正的氣派……就是指這種沒有意義的浪費,只有這樣,才能讓人在震動中油然敬服。” 當然,若說全是浪費,亦屬不對,在朱家入主帝姓的那些時日里,在他們能夠把持朝堂的那些時日里,這里,永也是停滿了來自四方的車馬,鼎沸如集,不過……自從黑水大軍的那次燒掠之后,這里,就再也沒有恢復過往日的盛況。 時為帝少景十二年二月初四,清晨,干冷干冷的,使這塊地方更顯空曠,也使得正在一追一逃的兩人更顯矚目。 “是那根老油條啊……倒是第一次見他這么氣急敗壞的,怎么啦?” 好奇的伸出頭,朱子慕看著下面的活劇,興致勃勃,一邊的阿服則臭著一張臉。 “我說,小姐,與其關心那個下流謀士,您還是先想一想那頭色章魚的事吧,昨天北院李mama可是又大驚小怪了好一陣啊!” “啊,李mama那里也……?這個……” 拍拍腦袋,朱子慕甜甜一笑,卻道:“這東西還真是瞎眼哪!” “……小姐!” 大條的主子,嚴肅的下人,實在是很有笑料的組合,不過,在下人提醒說下面那只老油條不是一個人來的時候,主子終于想起來了那件很重要的事情。 “呃,對了,朱大也來了,所以老油條才會跟來……可明明還差幾天才到提親的日子啊,嗯,看來是先來施加壓力的。” “……小姐。” 很嚴肅的提醒主子,私下把四朱按年齡編成從朱大到朱四來叫也許沒有關系,但這個習慣實在不好,如果那天不小心被外人聽到,更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知道啦知道啦……不過,我說阿服,你還是安排個人去看看,那個被老油條追的小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是。” 臭著一張臉,阿服很快的作出安排,幾個正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的家丁,老大不情愿的跑出去,制止了已經氣喘吁吁,兩只手臂上都被咬滿牙齒印的符問道。 “符先生……您怎么啦?” 肚子氣得一鼓一鼓的,符問道很明白,這些家丁早就可以出來,但他也同樣明白,不管朱曉杰的勢力多大,在這代表著鳳陽朱家千載尊嚴的本堡前,唯一能夠役使這些家丁的,仍然只有代表著朱家正統繼承權的朱子慕,和得到她信任授權的朱子森。 ……至少,“目前”還是這樣。 (都是混蛋,等到齊少爺入贅后,看符爺怎么修理你們……) 咬著牙,符問道伸出手,想在已被兩名家丁制住的小孩臉上打幾耳光,卻沒想到,剛剛伸出手,那小孩竟閃電般一扭頭,險險在他手上咬下塊rou來。 “小王八蛋!” 向后一跳,很想再打幾下,符問道卻也真怕那小孩嘴快,忽地靈機一動,想到:“我飛腳踢他幾下,自然就咬不到我了……”正大贊自己多智時,卻聽家丁“哎喲”一聲慘叫,當然是也被咬了一口。 “小混蛋!” 有了同仇敵愾之心,家丁們的態度頓時為之一變,但利用了這短暫的混亂,那掙脫下來的小孩,竟趁機跑進了大門。 “啊,快追!” 看笑話是一回事,被外人sao擾堡內又是一回事,特別是當上一次sao擾和因之而來的訓斥就在不久前時,這些家丁當然是更加努力,同時,也有人作出布置,要先把書榭那邊封鎖好。 “要讓這樣的小鬼驚動到大爺,我們還有臉見人嗎?!” 幸好,慌不擇路的小鬼并沒有跑向那邊的方向,而不幸,他所跑向的地方,是另一個同樣絕對不能被驚動的地方。 “啊,他竟然向小姐那邊跑過去了!” “追,快追!” 追也沒有,那小孩子實在是滑頭之極,東一鉆,西一閃,那些家丁幾次眼看就能得手,卻還是被他跑掉,倒是撞倒摔傷了不少人。 “喂,這是怎么回事,太難看了!” “阿服,不要這么大聲,別嚇著小朋友啊。” 熱鬧不斷擴大,身為好事之徒的主子終于也被驚動,帶著身邊的心腹,興沖沖跑下樓來,此時,也剛好是那悶頭猛沖的小孩被堵死了所有去路,卻到底從兩名撞在一起的家丁中擠過來,闖進院子的時候。 “啊!” 抬起頭,見著一好奇,一板臉的兩人,一時間,小孩的眼中,真是光芒萬丈。 “……神仙jiejie,救命啊!” 一聲歡呼,小孩張開雙手,猛撲過去,十足是一個被嚇壞了的小孩,但……在他撲中目標之前,另一只非常有力的手,已毫不客氣抓住他的領子,一把提起。 “你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及時出手護主的,當然是阿服,臉板的緊緊的,一點笑容都沒有,看到她,小孩怔了一下,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不,不要,我很聽話的……阿姨,不要吃我啊!” “阿……阿姨?!” 額頭上瞬間浮現出無數黑線,更覺得自己已經聽到了后方家丁捂著嘴的偷笑,阿服一下子臉板得更緊,口氣也更加嚇人。 “小鬼……你再給我看清楚一點?!” “啊……” 張大著嘴,小孩把阿服上下打量一遍,才用很猶豫的口氣慢慢道:“那個,不是阿姨……那……奶奶?” “奶,奶奶……我滾你奶奶的!” 一聲巨響,小孩飛過天空,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并最終呯的撞在墻上,慢慢滑下,昏死過去。 “喂喂,阿服,不用這么暴力吧!” 大吃一驚,連忙吩咐家丁過去察看,朱子慕一邊偷偷的笑著,并斜眼看著阿服。 “再說……你,你也確實比我要老成那么一點……哦喝喝喝!” “……小姐!” 幸好,那小孩身子看來確實不錯,幾下就已被弄醒,卻還有些昏昏的,走起路來如喝了酒一樣,晃晃悠悠的。 “神仙……神仙jiejie在那里……” “喔喔,真乖啊……不要怕,jiejie在這里呢!” 顯然心情愉悅,朱子慕吩咐下人們“立刻拿些點心果子過來”,一轉身,卻已抹下了臉,似笑非笑。 “這個……符先生今天的興致,怎么這么好啊?” (臭丫頭……) 肚里罵歸肚里罵,符問道倒也知道,此時絕不能得罪這對主仆,咬咬牙,拉出笑臉來,道:“不過一個小騙子,怎么還把姑娘驚動出來了?” ~~~~~~~~~~~~~~~~~~~~~~~~~~~~~~~~~~~~~~~~~~~~~~~~~~~~~~~~~~~~~~~~~~~~~~~~~~~~~~~~~ 按照符問道的說法,在昨天,他路過三不管時,見到這名小孩拿著一個包袱和一封信,坐在路邊,神情傻傻的。 “當時,我本著日行一善的原則,想要去問一問,看他是不是迷路了……” 姑且不論符問道說到“日行一善”時那些掩口胡盧的家丁,便是那小孩,在聽到符問道這樣說時,也露出了一種很是洋洋得意的鄙視。 包袱沒有扎好,很容易就能發現里面有幾支人參一樣的東西,而從書信上來看,這些東西似乎是來本地進貨的某位商人從冀州帶來的。 “停,停,你不用再說下去了!” 看著符問道,朱子慕道:“符先生……你下面是不是要說,你的善心繼續發作,告訴這小家伙你認識失主,但他卻堅持說要帶回家給父母,于是到最后,你就賞了他一點銀子,把這個包袱拿過來了?” “呃……” 臉漲得通紅,符問道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但,朱子慕卻似乎從這詢問中得到了很大的樂趣。 “還有……符先生啊,那些個人參,是用蘿卜刻得呢……還是用老樹根?” “不不,蘿卜那能刻假參……那個味太濃了,只能用樹根!” “你……你這小王八蛋,還很自豪么?!” 火冒三丈,符問道又想上去再踢幾腳,但還沒有踢到,那小孩已哇得一聲,扯開喉嚨,狂嚎起來,不要說朱子慕忙不迭的護他,便連幾個家丁看向符問道的眼神,也都不大良善。 “神仙jiejie……不要讓他抓我走啊……我會聽話的,我會很聽話的!” ~~~~~~~~~~~~~~~~~~~~~~~~~~~~~~~~~~~~~~~~~~~~~~~~~~~~~~~~~~~~~~~~~~~~~~~~~~~~~~~ “小姐。” “嗯,我知道。” “小姐?” “嗯……我知道的。” “小姐!” “啊……好吧,我知道啦!” 很嚴肅的摸一摸下巴,朱子慕道:“不過,這小孩……看著的確很可憐是不是?” “一個小騙子,有什么好可憐的……” 不自覺中,阿服說話已有些咬牙切齒,而看著她,朱子慕笑得簡直如狐貍一樣洋洋得意。 “這個,阿服……你不能因為別人說了實話就恨人啊……” 似乎是成心要確保自己說話的效果,一邊說著,朱子慕一邊還拿起一面銅鏡,對著整了整自己的頭發,假裝看不見阿服那滿額頭爆起的青筋。 “總之,這小家伙還是很可憐的……難得有心想洗身子上岸,也算是功德呢,就先收留下來,當個使喚吧!” “……是,小姐。” ~~~~~~~~~~~~~~~~~~~~~~~~~~~~~~~~~~~~~~~~~~~~~~~~~~~~~~~~~~~~~~~~~~~~~~~~~~~~~~` (看來,是成了。) 在朱家堡外觀察了將近半天,直到過午后仍沒有見到敖開心被趕出來,帝象先方安下心來,悄然離去。 (不過,這么亂七八糟的計劃也能成功……鳳陽,到底是個怎樣荒唐的地方啊!) 苦笑著,帝象先回到投住的客棧,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之前只是用化名進入城中,并沒有特別的掩蓋行蹤,帝象先相信,有心人很快就能沿著那個“姓董”的線索找出這在最近來到鳳陽的米商。 (總之,先換個地方吧。) 身先有準備過不止一個身份,帝象先很快的更換了衣服,準備以香客的身份向禪智寺去投宿。 離下足夠的銀子,他悄悄離開,斯時,已近黃昏。 在漸漸微弱的陽光中一個人走著,因為是出城,所以,越走,周圍就越冷清,但奇怪的是,禪智寺在東北,帝象先卻一直在向西南的城門去走。 出了城,是連綿的丘陵地帶,似乎不知道自己走錯了路,帝象先仍然一直在向前走著,并在第一條岔路出現后,很快的轉入其中。 更奇怪的是,在這一向都冷清沒有人蹤的地方,今天的行人卻是格外的多,而在帝象先轉入山路之后,他們更也紛紛的跟了進來。 “快,快點!” “那小子,跑到那里去了?!” 固然有氣喘吁吁的一般家丁,但也有眼光陰狠的刀客和神態傲慢的武師,當看見在前面快步走著的帝象先,他們更開始赤裸裸的大呼小叫。 “站住!” “往那里跑,混蛋!” “想和我們朱大爺斗……找死呢!” 冷笑著,帝象先似乎沒有聽見一樣,腳步既沒有放慢,也沒有特意的加快。 “低層次的計劃,低層次的謀略……連壞人,也是低層次的壞人。” “……不過,偶爾為之,也的確有種不一樣的樂趣呢。” 猶豫一下,他輕輕舉起左手。 “都殺掉吧。” “……是,主子。” 很快,灰色的風在山坡上迅速的刮動起來,并伴隨著一聲又一聲的悶哼。 只有悶哼,沒有慘叫……沒人有機會慘叫。 風停下時,帝象先早已遠去,只留下一地睜大著眼、不明就里,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恐懼的尸體。 看著帝象先遠去的方向,殺手木然的站著,右手中無意識玩弄著一把黑沉沉的,沒有任何光澤的匕首。 (的確……是一把好刀呢……) ~~~~~~~~~~~~~~~~~~~~~~~~~~~~~~~~~~~~~~~~~~~~~~~~~~~~~~~~~~~~~~~~~~~~~~~~~~~~~~~~~~~~~~~~~~~~~ 冬日的江風,是近乎刻骨的。有太陽,但還是很陰,渾濁的江水潑剌剌的翻著,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頭,兇狠毆打著兩岸的崖壁。 坐在崖頂,蹈海抱著膝蓋,默默的看著下方的江流。 三個月前,就在這里,蹈海踏破江北大營,逼著帝軍主動放棄掉江南大營,引軍北還,之后,在被燒毀的水寨上,小天國建立起了新的營寨和水軍基地,在以“積蓄國力”為第一要務的前提下,各方面均盡最大努力提供物資與人力,將這里慢慢建設。 “北王。” 站起,轉過身來,俯視著出現在山道上的長庚,蹈海微微欠身。 “干王。” 長庚之來,是因為蹈海的邀請,不僅他,渾天、東山,甚至近年來一直在金州一線與左武王對抗的無言也將趕來,參與這由蹈海提出的會議。 “北王,你召集這個會議,是想作出什么提案呢?” 奉渾天為最高領導,但本質上,不死者間仍是平等的關系,在各自負責的方面有最終決策權,而當需要作出一些牽動全局的決定時,通常亦會召集諸王,會議決定。 當然,各人的發言權,依乎地位,還是有所不同,最早的時候,是以渾天、東山和風月三人為決策的核心,在之后,風月身死再加上經濟的漸顯重要,使長庚上升至與兩人平等的地位,近年來,無言與蹈海戰功累累,亦獲得更多的尊重,蹈海成為事實上的軍中第一人,無言則是統領整個紀律部門,相對而言,金雕、搏浪和青田諸人,雖然各自都領有一方軍政大權,但在全局性問題上的權威,仍不能和渾天等人相比。 “打破這里之后,我留在這里,你回到后方,我們,再沒有見過面。” 并沒有回答長庚的問題,蹈海一只手按著腰,另一只手搭在眼上,遮蔽吹來的江風,瞇著眼,打量著長庚。 “所以,我一直等到現在,才有機會問那個問題。” “公孫三省的‘道理’……到底是些什么?” 三個月前,將公孫三省重創后,蹈海轉而迎戰關虎林,將公孫三省留給長庚。小勝而回后的他,卻吃驚的發現,公孫三省竟然已經遁去。 合理的解釋,當然是公孫三省本身的能力,畢竟,長庚地位雖高,卻沒有與之相應的武學修為。 ……但,這卻不能讓蹈海認可。 “那個樣子的公孫三省,不可能憑自己的力量逃走,換句話說……” 直直盯著長庚,蹈海慢慢道:“干王,是你放他走的。” 微微頷首,長庚道:“不錯。” 注視良久,蹈海忽又轉身,背著長庚,直面強勁江風。 “在小天國中,最讓我尊重的是天王,但……最讓我相信的,卻還是你。” “所以,我不相信你會背叛小天國,我不相信你會離棄太平的夢想。” “我相信,你有放他的理由,我也相信,你有不向我解釋的理由……說到底,蹈海只是陣前武將,軍國大事,我的確懂得太少。” “但……我還是很想知道,公孫三省的‘道理’,那讓他相信我們小天國必敗的道理,那讓干王你可以把他放走的道理……到底是什么?” “……天道。” 緊緊的閉著嘴,這樣過了許久,當云沖波已開始認為對方肯定不會說了時,長庚卻突然說出了這樣的兩個字。 “天之道,損有余而奉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而奉有余……” 說著連云沖波也知道的古老文字,長庚表示說,這就是公孫三省的理由,雖然很簡單,可自己當時卻辯他不倒。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非不知也,是不能為也。故天下稱美天道,足證天道之不能為也……” “……我不明白。” 不光蹈海不明白,云沖波也很不明白,但,在長庚作出更多解釋之前,卻有傳令兵急馳而來。 “……天王已至營中,請兩位王爺過去。” ~~~~~~~~~~~~~~~~~~~~~~~~~~~~~~~~~~~~~~~~~~~~~~~~~~~~~~~~~~~~~~~~~~~~~~~~~~~~~~~~ 在與渾天相敘的時候,東山和無言也先后趕到,之后,渾天直接吩咐清理周圍,轉為會議。 “今日事今日畢,大家的事情都很多,利落一些好了。” “唔,我有一個提案。” 邀請諸王前來的是蹈海,首先開口的卻是長庚,而那內容,竟是建議冊立小天國的第十一位王者! “靖胡侯的功績,其實已不亞于燕王或是英王,靖胡侯的力量,更已逼近翼王……若只因他不是不死者便不予他以更高的地位……那么,我們和‘非帝不得為王’的那些家伙又有什么不同?”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提議,卻又確有其道理在,但很顯然,對大多數不死者來說,這問題實在已超過了他們的考慮。 “我不同意。” 最先反對,是黑瘦如鐵一樣的無言,毫無笑意,他表示說靖胡侯的確功勛累累,亦有足夠的威望和力量。 “但這卻會破壞平衡……畢竟,‘五胡四國十三天’基本上是平等著的,林侯因為功勞第一而享有最高威望,可若要掇以高位……他的威望,或者還不夠。” “我……暫時沒有想清楚。” 不肯表態,佝僂在椅中的東山,請渾天先發表意見。 “我同意。” 簡單表態,換來東山和無言愕然的目光,但,只與渾天一對,這目光便迅速移開,聚到蹈海的身上。 “唔……” 局勢很明白,兩人贊成,一人反對,一人棄權,只要蹈海不反對,這提案便可通過。 似乎沒有理由反對,畢竟,這是長庚提出而渾天附議的方案,畢竟,靖胡侯正是蹈海旗下大將……但,猶豫一時,蹈海最后還是慢慢道:“我反對。” “哦?” 微微的皺著眉,渾天卻沒有多說什么,只表示說,現下五人議事,兩同意兩反對,一人棄權,那就不能作出決策。 “先這樣吧,待日后大會的時候,讓金雕他們也都表態,再作決議。” 好象有些失望,又好象很意外,長庚看一看蹈海,但,什么都沒說。 “……我也有個提案。” 蹈海正要開口,東山卻先插了進來,邊咳嗽著,邊提出要求,希望抽調人員,成立專門的部門,赴各地宣講道義。 “……以及,監督太平道規被執行的情況。” 組織專門的宣傳人員原已在上次會議中獲得同意,但,當聽到東山希望讓這些人介入紀律部門時,長庚卻立刻皺起了眉。 “東王,我不同意。” 長庚的反對,原在東山料中,只微微點頭,他便將目光投向渾天,可是,渾天開口之前,無言已慢慢道:“東王,這個意見,我也不同意。 作為小天國紀律部門的最高負責人,無言的表態當然很重要,他的理由很簡單,塵歸塵,土歸土。 “道規是道規,紀律是紀律,遵守道規的人我會尊重,違反紀律的人我會制裁,但這中間卻有邊界,不能抹消……很多人我們都不尊重甚至是不喜歡,但只要他們沒有違反紀律,便也可以繼續這種他們自己喜歡的生活……若要制裁每個我不喜歡的人,到最后,我們身邊怕將不再有同志。” 微微動容,蹈海表示說,他認同無言的判斷,至此,三人反對,東山的提案被駁回已成定局。 但,不依不饒的,東山看向渾天,眼中閃著復雜的光。 “……既多數反對,我就收回它,但……天王,我仍想聽你的意見。” 十指交叉起來頂住下巴,渾天慢慢道:“正如你所說,多數人已反對,所以,我的意見并不重要……” “不過,我還是同意。” 即使同意也好,最后也只是三比二,東山更表示說,不必再驚動其余三王來將之表決。 “其實,最重要是翼王你的意見,那是你分管的部門,你既不同意,我就不會再提。” “很好,那么……” 先看向無言,見他微微搖頭示意自己并無提案后,渾天方向蹈海道:“北王,你的提案是什么呢?” 深深呼吸,蹈海道:“我建議,起兵,北伐。” ~~~~~~~~~~~~~~~~~~~~~~~~~~~~~~~~~~~~~~~~~~~~~~~~~~~~~~~~~~~~~~~~~~~~~~~~~~~~~~~~~~~~~ (北伐……哦哦,要打大仗了啊。) 午覺醒來,云沖波的心情很舒暢,因為,對他贊成很大困擾的心結,已在昨天被人化解。 昨天,在武侯祠,云沖波被孫雨弓介紹為“好朋友”,認識了藍頭發的太史霸。 “我叫太史子明,不要亂介紹啊!” 似乎對云沖波有些敵意,對方拉著臉,在握手時也很不主動,但在被孫雨弓笑哈哈的打在后腦勺上后,他還是苦笑著多釋出了一點善意。 (唉,真是個可怕的敗家丫頭啊……不過,她倒也有家底敗就是了。) 守節碑前一戰后,蕭聞霜對那珠子大感驚疑,而認真調查之后,她更對孫雨弓的身份作出判斷,到現在,云沖波還記得自己張大嘴傻在那里的樣子。 “孫……孫無法?!” 因為對方的顯赫來頭,云沖波早就開始擔心,畢竟,得罪沙如雪的后果,實在給了云沖波很深的教訓,甚至,他還很認真的考慮過,如果有一天遇上孫雨弓,自己該如何應付。 對云沖波來說,不幸的是,他再次發現自己的確沒有應付女孩子的急智,一下認出來孫雨弓后,立刻就把之前的說辭忘個精光,而幸運的是,事實證明……孫雨弓,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敗家。 “啊……好久不見了啊,你也是來看熱鬧的嗎?” 很大路又很親熱,從孫雨弓的表現來看,她顯然早就把珠子的事丟到了九宵云外,這讓云沖波暗呼僥幸,卻……也讓他忘了問一下孫雨弓,“也來看熱鬧”是什么意思? 在云沖波,只是因為聽說這里是錦官很有名的地方,所以來到這里看一看,會遇到認識的人,真是非常意外,不過,這同時也讓他有一點高興,畢竟,近來的他,實在是非常郁悶,只要能夠稍稍改變一下心情,總是值得高興的。 可惜,還沒有剛剛放松一點,圓睜著眼睛的孫雨弓,已用一句話把他的情緒打落深淵。 “哦,對了……小云你也是太平道的人哪!” 根本無視云沖波一下子塌掉的表情和肩膀,孫雨弓興致勃勃的問他,太平道到底作了什么壞事,為什么會在錦官臭街臭成這樣? “街頭巷尾都在罵你們啊,很奇怪的!我走南闖北,還沒見過你們這么招人嫌呢……” 接下來說了什么?云沖波倒也記不清了,總之,好像是情緒很差的自己,說了幾句氣哼哼還是惡狠狠的話,令那個一直呆呆坐在旁邊的藍頭發一下變了顏色,呼地站起來,盯著自己。 那一瞬間,云沖波真有一種“遇敵”的感覺,脊梁上連汗毛也炸將起來。不過,這樣子的氣氛,卻被孫雨弓一下化解。 “啊啊,你原來在為這個想不開嗎?那個……很簡單啊!” 一把拉過太史霸,告訴云沖波,他最擅長的就是給人開解。 “以前在……在山上的時候,大家都喊他是‘歪嘴霸’,沒理的地方也挖得出三筐頭歪理來,連軍……總之大家都很頭痛他呢!” “……什么叫‘都’,除了你,還有誰敢這樣當面喊我?” 雖然這樣說,太史霸卻似乎對云沖波很有興趣,一邊辯白著自己只是“想事情比一般人深一點,絕非歪理”,一邊卻客氣的請云沖波在一塊很大的條石上坐下。 “唔,云兄你到底有什么心事,不妨說給在下聽聽吧。” 與太史霸只是第一次見面,但幾句話說下來,云沖波卻已覺得這人實在很不錯,很可以一交,被他東拉西扯的說話帶了一會兒,已將心里話全都說出。 “……總之,我覺得這說法也沒錯,四千年來,我們太平道不知起兵多少次,也不知失敗了多少次……既然最后總歸是失敗,那么,號召大家起來戰斗的領袖,到底對不對得起大家呢?” “……第一,我覺得,這問題應該由你們太平道的大頭領,比如三清真人又或是不死者來想……呃,對了,云兄你在太平道中司何道職呢?” 支支吾吾一陣,云沖波最后還是沒有說清自己到底“作什么”,但這卻似乎讓太史霸很理解,并且點著頭。 “嗯,交淺不足言深,你們太平道作得是提頭買賣,在下省得。” 這樣的說話,倒讓云沖波有些不好意思,但想來想去,他還是覺得,沒必要讓人知道自己是“不死者”。 “說實話,云兄,這樣的說法,的確很可以欺騙人,若要分析清楚,倒真是費力的很。” “呃?” 突然覺得這句式有點耳熟,卻又不知道熟悉在那里,直到本能的想要向外掏錢時,云沖波才猛省過來,這種句式,正是花勝榮的最愛,每每把稻草賣成鐵價錢之前,總會有幾句這樣子的說話。 (這個……是錯覺吧?) 并不知云沖波如何襯量自己,太史霸從容抬手,道:“……但既然在這地方,這道理,卻也就好說的很。” “請云兄想一想,這是什么地方?” ~~~~~~~~~~~~~~~~~~~~~~~~~~~~~~~~~~~~~~~~~~~~~~~~~~~~~~~~~~~~~~~~~~~~ “再次出現的時候,是從往武侯祠的方向回來。” 低聲稟報著云沖波的最新動向,公孫同時也作出判斷,認為從觀察來看,神清氣爽的他,似乎已經從心結中解脫。 “唔,的確,如果是我,也會這樣說的。” 閉著眼,子貢半躺在一張貴妃椅上,輕輕的敲擊著扶手。 “六出終于無功,遺計難奈庸主,武侯他確乎是一個失敗者,一個失掉所有戰略目標的失敗者。” “但同時,他卻是青中,乃至整個天下,有著最高威望的幾人之一,包括他所效忠的主子,包括那些將他一次次挫敗的巨人和最后的勝利者,所有這些人,都沒能得到他的聲望……在民心中,這個失敗者,才是最后的勝利者。事實證明,盡管有無數子弟因他的決策而客死他鄉,他卻仍然享有著百姓們永恒的尊重和懷念。” “同樣的詭辯手法,偷換掉我論證的核心,對真正的論者來說,這技巧不值一笑,但對現在這樣的不死者來說,卻是剛剛好……很好,這,絕對不是那騙子的風格。” “宰予……你終于還是出手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