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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平記在線閱讀 - 第一章

第一章

    定康,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小城市。兩三千戶人口,連完整的城墻也沒有,在大夏國土上,這樣的小城,隨便數數也有幾千座,就是在青州境內,比之規模更大的城市也有幾十座不止。不過,若是軍事或商業的角度出發來看,這里卻可以說是頗有價值。

    地理上位于青州西部,定康所在位置已是蜀龍山脈的末端,綿延至此,那險峻峭嶠的群山已不復有刀劍相立的銳氣,漸漸化做了邊緣柔和的巨大,一起一伏,往往便是數十里過去,比諸虎躍能過的千仞澗崖,又是一種風味。

    終點…同時也是開始,自定康西上,地勢漸高,氣候漸冷,便是自亙古以來就為冰雪所據的萬里寒域。亦只是從近一千五百年里面,才開始漸漸有人遷入,但,氣候寒酷,土地貧瘠,僅因為出產一些名貴藥材及豐美皮毛而被商人們重視,并沒有什么人愿意長住于此,少數建筑也非永久性的城鎮,只是一些供人短期居住,可以完成打獵及采藥目標的地方。

    約莫一千三百年前,佛門的一次內亂就為這地方帶來新的機遇:本屬西來的佛門,在深植大夏的過程中,也不斷的改變自己,適應斯地風土,但,這樣的改變就令一些最執著的信徒們不安,特別是當連做為一個宗教核心的理論部分也因應于儒道諸家進行改變時,爭執就不可避免的出現。

    激烈的論戰,卻從一開始就已明了結果,佛門八宗當中,僅有密宗一支苦執不移,很快的,他們便被其它七宗聯手壓制,更開始沒奈何的要從大夏的核心地帶離開。

    一路西行,途中更不停有人離去,但,這樣子的淘汰卻也使密宗門人日顯精練,在進入青州后,密宗之長不空更感佛入夢,得到鼓舞,決心帶領全宗子弟前往無人曾經到過的地方。

    自定康取道西行,漸行漸高,漸行漸寒,穿行于沒有任何生命的雪原,他們懷著一點期望之心,苦苦前行。在這樣跋涉了六十日之后,他們攀過山口,竟發現了為溫泉及雪水融河所包圍的土地,美麗而肥沃,盡管還不能種植水稻或是黍麥,卻已可以種植青稞及放牧牦牛,能夠形成一個可以自給自足的環境,維系一定數量之人口的生存。

    相信這是虔心禮佛的福報,密宗子弟們欣喜若狂,遂在此落腳,并開始宣傳自己的教義。

    憑著在雪域之中尋找出福地的奇跡,他們就能夠獲取百姓的信任,開始將對密宗的信仰在這邊荒之地深植精種,短短七十余年,曾經被視為“就此而終”的密宗竟又能奇跡般重生,在金中青邊之地取得了一種壓倒性的優勢,更憑籍這樣的本錢,被承認為“八宗”之一,重新進入了佛門主流。

    斯時,不空早已辭世,當初的小小河塘也變成了規模相當可觀的都市,名為“吉沃”,又叫做“吉雪沃塘”,意指“由雪河所沃的美麗地方”,城中佛寺連綿,已成了大夏境內最有名氣的四大佛土之一。

    環境依舊惡劣,但當有“信仰”時,就有可能發生隨便什么樣的奇跡,相信這地方是得著了佛祖的特別戚顧,更因為相信不空已成為“活佛”,代代轉生,永遠庇佑著這片雪原,通往吉沃的道路上終年都不乏前來禮佛的信徒,依靠這些難以形容的虔誠,定康,以及分布在這一路上的各各小城也就擁有了除商旅獵戶之外的別一種生存資源。

    定康城邊緣,極為普通的一家客棧。

    是老店,也是小店,迎風招展的旗子上連字都已看不清楚,內墻已被煙火熏透,黑乎乎的,再看不出本來顏色,正廳里統共也不過六七張桌子,都修補過,手一扶上去便會吱吱扭扭的響。

    時為帝少景十一年八月望二,正該烈日炎炎的時候,但定康地近雪原,終年苦寒,雖然時在伏內,也不過使風中寒意稍減,來往行人,依舊是皮帽厚衣,遠望時,還可見山中白雪皚皚,更無半點夏日氣象。

    已交戌時,街道寂廖,各家各店都已上了門板,只聽著夜風高一聲低一聲的在尖扯怪叫,撞得門窗乒乓亂響,似乎隨時會被這從雪原上吹下來的寒風生生撕碎一樣。

    雪原天路,任多大本事也沒法在夜里下來,連老板都打著呵欠都去睡覺了,只留下一個苦命的伙計,拉長著一張臉,還在伺候僅剩的兩桌客人。另有個帳房先生,沒精打彩的在撥拉算盤珠子,打的批哩啪啦,真如催眠曲一樣。

    一桌客人是兩個,一老一少,皆身著牧袍,口音也是金州那邊的,正是再常見不過的草原香客,興致好的要命,酒rou流水價要個不停,桌邊已堆了有五六個酒罐;另桌上只有一個,是個白須和尚,早已經停了筷,在默默的低頭誦經。倒不是什么“齋前經”,而是因為后面的客房里腥膻之味太重,故此一定要在這里誦完。

    肚皮里罵罵咧咧,那伙計拖拖遢遢,抱著個大肚子酒罐挨到桌邊放下,又將手里拎的一刀牛rou擺上,沒精打采道:“兩位客官慢用。”,說著便待轉身,卻被那年輕些的牧人一把拉住,笑道:“今晚累著你啦,坐下陪兩杯罷!”說著已將那伙計生生按在椅子上,又向那帳房道:“怎樣?”見那帳房先生耷拉著頭愛理不理,也不為已甚,笑道:“讀書人吶…”便將先前盛牛rou只大碗倒過來磕磕rou未,咕咚咚倒滿了,向那伙計面前一推,笑道:“喝罷,這個時候,還會有鬼的生意上門哪!”

    那伙計甚顯猶豫,偷眼瞧瞧帳房,見他連頭也快挨到帳本上了,到底將心一橫:“娘的,朱老板又不在,喝就喝了!”啯的就是一口,也不等咽盡,就忙著伸手去抓牛rou。

    三人吃喝一會,眼看桌上酒rou漸少,那年輕牧人打了個呵欠,道:“好悶吶…”伸伸懶腰,道:“小二,講個故事你聽,算下酒的罷。”那伙計忙點頭答應,卻是嗚嗚嚕嚕的--蓋一嘴塞的都是酒rou,自然說不清楚。

    “這個故事…發生在那朝那代,并沒有什么意義。”

    很感慨的笑著,那年輕牧人說出的故事,實在老套的很:是一個年輕人,出生在一個四分五裂,被數百氐族分據的國家。而在這國家旁邊,更有著另一個統一而強大的敵國,多年來一直在將這國家蠶食鯨吞。

    年輕人的出身不錯,是其中一家氐族的繼承人,而且還是整個國家中最強的幾姓氐族之中,在他成長的過程中,更被一名強者看中,收為門下。

    “唔…那個師父,一定是整個國家中最猛的一個吧?”

    大力嚼著牛rou的伙計突然插進來這樣一句話,使年輕牧人吃了一驚,問他是怎么猜到的。

    “這有什么難猜的?”

    被夸獎一句,伙計大為得意,表示說這種故事早不新鮮,在巷口花記書坊那里要多少有多少。

    “下面一定是他和師父學藝,很快就有了其它奇遇,超過了他的師父,然后東征西討,把其它氐族都吞并掉,最后是和旁邊那個敵國大戰一場,全勝而歸,從此天下太平…呃,中間還該有很多美女對他一見傾心,投懷送抱…嗯,是不是還該有些床戲?”

    愕然的看著伙計,年輕牧人最后苦笑一聲,表示說沒有床戲,而且不僅是沒有床戲,前面所說的東西,全都沒有。

    “他進步很快,但離他師父還太遠太遠,他東征西戰,但只有很少的一點進展,他也想對抗旁邊那強大敵國,但實事求是的說,那只會是自取滅亡。”

    說著掃興的話,年輕牧人更強調指出絕對沒有什么不請自來的美女,唯一的一個已讓他追了很多年,但一直追不上。

    愣愣的翻翻白眼,那伙計想一想,問年輕牧人這故事前后有多少年。

    “嗯,說到我剛才說的地方,他已經二十多歲,學藝也學了十幾年了…”

    “那,你還是放棄罷。”

    再一次的出乎意料,伙計的說話令兩名牧人的瞳孔都微微收縮,更似有些什么無形的東西被激發出來,使那已快要睡著的帳房先生也困惑的抬起頭來,四下打量。

    已喝的五迷三道,伙計完全沒有注意別人的表情,只是很高興的自己說下去。

    “你的這個故事,是沒有任何書商會買的,就算有人買了刻出來,也沒有任何人會看的,我看,你實在不適合編故事,還是老老實實的干放牧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罷…”

    隨著他含混不清的講話,兩名牧人的神情也漸漸松馳,那年輕牧人更微笑著表示,自己也知道這個故事絕不好聽,也并不指望有書商來買了去刻印。

    “這就對了嘛…人一定要有自知之明…象我,就從來不指望能當店老板,那是前世修來的福份,想是想不成地…”

    臉紅紅的,伙計重重拍著年輕牧人的肩頭,笑道:“不過老哥今天可以給你個機會,讓你把這故事講完,也算是謝謝你的酒rou…呃。”

    看看那年長牧人,那年輕牧人苦笑一下,竟真得又講了下去。

    隨著一天天的成長,那年輕人的武藝與見識也不住增長著,對現狀感到擔憂,他更認為,這樣子下去,整個國家最后一定難逃滅亡的命運。

    “實實在在的說,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那個鄰國也實在太強,兩國之所以能夠相持,僅僅是因為那鄰國已足夠富庶,從君主到百姓,都根本就對擴張領土這樣的事情沒有興趣。”

    雖然目前是這樣,年輕人卻擔心有一天會發生變化,把希望寄托在鄰國“不會動手”上,終究是命系人手,對真正的有識之士來說,這就始終也是難以忍受的選擇。

    因為這樣,年輕人開始思考,到最后,他更認為,當務之急就是將國家統一,當數百氐族能夠齊心協力的不再內斗時,便該可以安心的去平視鄰國。

    有此想法的,不光是這年輕人,他的師父也一樣,同時,也還有另外很多人都認可這種思想,就這樣,他開始努力,想要把國家統一。

    “但是,原有的氐族實在太多,懷有疑忌、或是固執不化的人,實在太多…”

    多年的努力,并非沒有結果,數百家齊驅并進的景象,現在已變作僅三幾家還能夠保有完全的獨立,其余的,不是已經消亡,就是依附于其它大族,就某種程度上來看,這也等同于消亡無異。

    但是,這也反而使的阻力變大,剩下的氐族中,每支也擁有以“千里”計的領土和以“萬”計的戰士,同時也有著與這實力相稱的自尊和野心,當狼已成虎時,他們就不情愿再輕易溶入別人的隊列。

    之前曾經交叉著使用勸誘和暴力這兩種武器來慢慢吸收控制那些中小氐族,但面對這最后余下的幾族,年輕人卻知道已不能再重復過去的方案,當對方的自尊與野心已膨脹到一定地步時,自己就沒有那么多的資源去“滿足”他們;而暴力同樣不可行,面對這樣的強敵,一旦開戰,就必定會產生大量的死傷,即使能夠獲勝,自己的力量也將大受損害,若果統一的結果是再沒有足夠的力量去統治,那…倒就只成了捧給鄰國的一份大禮。

    “到這時,真正值得注意的氐族,還有四家。”

    一是年輕人自己所屬的氐族,自然是他最大的本錢。一是他師父所屬的氐族,絕非敵人,但,必須保持某種程度上的中立,他師父并不能直接用兵力給他以支持。

    “另外的兩家,都非常抗拒統合的想法,但原因卻不一樣。”

    一家僅僅是固執,因為自古以來這國家就是如此,眾多的氐族分居各地,在承認有共同祖先的同時又相互攻戰,這樣是“好”或“不好”?他們的領袖并不關心,只因為“一向如此”,他就覺得并沒必要在自己手中改變。

    另一家則更糟,同樣有著深遠的目光和智慧,那領袖也看到了“統合”的必要性,他卻希望這是在自己手中完成,懷著這樣的想法,他對統合大計的干擾就較前一家還要為甚。

    各有原因,卻都有著強大的實力和深厚的基礎,那年輕人就暫時沒法再有所進展,沒奈何,他只能將焦急按下,緩圖覓機。

    “可他并不愿無休止的等下去,他一直也在渴望一個能讓事情快速進展的機會…不久,他終于等到了這樣的機會…至少,他自以為那是一個機會。”

    與鄰國的戰爭再度上演,和大多數情況一樣,與之對抗的僅只是鄰國的一個方面軍,但即使只是一個方面軍,便足以抗衡已方的舉國之力。

    “不過,這一次,卻與以往有著微妙的區別。”

    對方的陣中也出現了類似已方的分歧,兩名擁有最大權力的人,都希望將對方排除,而其中一方,更因為這個目的而不惜向敵方尋求幫助。

    視之為意外之喜,也擔心這只是一個陷阱,在花了很多時間去思考及分析之后,那年輕人才下定決心,與虎謀皮。

    計劃很簡單,不外乎“驅虎吞狼”的老套路,但在cao作的細節上,還是費了很多心思。與對方的頭號謀士磋商多次之后,兩人決定,這計劃要分作多步進行。

    “第一步,是整兵備戰,合作的雙方都變身為主戰派,主動要求前出決戰。”

    利用“出陣”的名分,年輕人及他的盟友分別向自己的后方要求大量的物資及更多的授權。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當然讓人沒法回絕。更何況,對競爭方來說,能夠只消耗一些物資,就坐觀對手將實力消耗,本來就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但同時,這又會令他們迷惑,會想要搞清楚真相。

    “之后,是第二步,泄露情報。”

    經過巧妙的cao作,內容相近的情報就被泄露出去,使別人就知道敵方中竟然有人在和已方合作,希望利用這個機會把異已排除,因為這樣的理由,他們就會采一系列包括干擾給養補充和混亂軍令在內的小動作,使自己的競爭對手不戰而潰,既剪除自己的對手,又送“盟友”一份惠而不費的戰功。

    得到這樣寶貴的情報,就讓另外一些勢力自以為得機,自以為看清了一切的真相,隨后,他們便沒法忍受這樣的誘惑,開始用各種各樣的理由,主動要求列為前陣,為此,他們更不惜采取一些比較激烈的手段。

    “因為相信這只是一次簡單的狩獵,隨意便可將勝利收割,所以,兩邊的勢力都付以很大的決心來爭取出戰的權力,卻又都沒有花費太多的精力來思考戰事。”

    最后的結果,是正如年輕人及對方那謀士所料,兩邊的競爭對手都成功取得軍權,拔營出戰。

    “然后是第三步,真實。”

    “一系列包括干擾給養補充和混亂軍令在內的小動作”終于出現,并且是在兩軍的后方同時出現,因為這,兩軍就都會被逼迫到不得不戰的絕境,就都沒法輕松的轉身離去,在這樣的激戰之后,不可能有那一方取得完勝。

    這個樣子下,計劃的第四步就開始啟動,那年輕人和他的盟友都已做好準備,在后方張開大網,預備用一個漂亮的“殲滅”來迎接那些敗殘之軍,來將這計劃完美結束。

    “可惜的是,直到了張好大網,預備‘殲滅’的時候,那年輕人才發現,這個計劃,竟然還有自己不知道的第五步。”

    嚴格來說,那年輕人以為的第四步“殲滅”已是計劃的第五步,真正的“第四步”,已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悄然完成。

    “決戰之前,通過精密而又復雜的cao作,對方的頭號謀士竟能再一次的將情況‘泄露’出去,使已經被逼入絕路的雙方統帥,都再一次的‘自以為’完全知道了這計劃的真相。”

    兩造都是老jian巨滑的陰騖之人,他們便能在這種情況下形成共識,用一場虛假的決戰作為掩護,各自統率主力返回后方。

    “第五步…‘殲滅’,只對那位謀士來說,是這樣的。”

    一切早納胸中,那謀士自不會被假象欺騙,將計就計,他還是替自己的主公將競爭一方輕松剪除,但在另一側,完全失算的年輕人卻遭到了慘痛的失敗,陷阱變作為已而設,計劃中的殲滅變作了血戰,到最后,他以及他的氐族雖然得以保全,卻已損失掉了四成以上的戰士和六成以上的物資,同時,那競爭對手也大致如此。

    慘痛的結果,更是最糟的結果,帶著這樣的損傷,年輕人就知道,今后很多年內,他的精力只能用在恢復元氣上,再沒法推進他那統一國家的大計,而有過這樣的經歷,氐族之間的猜忌和仇恨也會更深、更重…換言之,他的人生夢想,幾乎已可宣布放棄。

    “最后竟然是悲劇收場啊…”

    醉醺醺的,那伙計連眼也快睜不開了,重重拍著那年輕牧人的肩頭,他含含糊糊道:“那就更沒人愿意看了…聽老哥一句話,回去再好好想想,重寫一遍,把那個謀士改成主角的手下,再多加幾個漂亮的娘兒給主角做小…說不定還有些希望…呃…”已如攤爛泥般伏在了桌上。

    “哦…不討論后面的話,倒也算是很好的建議啊…”

    苦苦一笑,那年輕牧人喃喃幾句,揚聲笑道:“重寫一遍,把那個謀士改成主角的手下…這樣的建議,閣下覺得怎樣?!”笑聲尖銳刺耳,震得旁邊桌上那僧人面色也有些不豫,更將那早已去見周公的帳房先生也震醒過來,匆匆的揉著眼睛,抬起頭來。

    “對,不要裝睡了…也別亂看了…問得就是你…重寫一遍,把那個謀士改成主角的手下…這個想法主角一定很喜歡,就不知,謀士自己是否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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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砰!”

    和所有三流的戲劇一樣,激烈的敲門聲一下子響起來,將室內的氣氛完全改變,也令那如泥般的伙計猛然醒來,昏昏沉沉的晃著腦袋,摸索走向門前。

    “都他媽這個點了,怎么還有人會上門,娘的…不會是鬼吧?”

    最后一句冒出,令伙計自己也覺好笑,吐了幾口唾沫,喃喃嘟噥著,拉開了門。

    門開,寒風灌入,同時還有夾纏不清的相互抱怨。

    “今天先睡下來,明天早上起來我們再算今天的帳!”

    “可,可是,賢侄,這一次不能怪我,是你自己把定康聽成定陶,我們才會搭錯車搭到這里的啊?!”

    “啰嗦,我早說過,是你的錯要打你,是我的錯還是要打你!你為什么不提醒我?”

    “賢侄…為什么從山里出來后你就變成這樣了?”

    “不用你管,秀才說了,成功的男人都應該兼行王霸之道!”

    “…賢侄,你確信你真搞清楚秀才說的‘霸道’是什么意思了嗎!?”

    ……

    夜深風寒,伙計又已半醉,兩人當然不會受到怎么樣的接待,被引到離門最近的一張桌子邊坐下,伙計傾出兩杯只比冰水強一點的所謂熱茶,便大聲招呼起那個帳房先生,那個好象剛剛才清醒過來的人。

    …自然,他的招呼,是什么回應也沒有得著的,在不耐煩的多重復一次之后,更有不知什么東西突然飛來,撞在頭上,使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利落的手段,除了清除噪音之外,也使那僧人和新到的兩名客人一齊屏住了呼吸,至于出手的人,則連頭也沒回,只是非常專注的看著那個帳房先生。

    “再重復一遍,…這個想法主角很喜歡,就不知,謀士先生到底意下如何?!”

    將頭伏到桌上,然后又抬起來,但這一次,射向那年輕牧人的目光,已銳利的多,也深邃的多。

    “讓那個謀士做主角的手下…我也覺得這想法實在很好…可問題是,天下大勢,紛擾變亂…誰,才是天意中唯一的主角?”

    向后靠著椅背,那年輕牧人雙手交叉,擱在肚子上。

    “我來的話…可以嗎?”

    想一想,那年輕牧人又補充道:“我不知道先生是為什么鬧翻到要借死遁身,總之我可以向先生保證,你們夏人講究的甚么禮儀,我或者就比那些剛剛離開黑水沒有幾年的家伙還要更加精通,先生若果不能接受草原上的生活方式,我便一定會讓先生的每個生活細節都與中原貴胄的生活絕無二致。”

    熟視牧人良久,帳房先生微微搖頭,露出一絲苦笑。

    “吾本夏家子,難適單于庭…少汗的好意,在下只能心領了。”

    對之似乎并不感意外,年輕牧人點著頭,更輕輕動了動肩膀,調節到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再考慮一下,不可以嗎?”

    “今天的單于庭,也許就會是日后的王庭甚至天子明堂…是非成敗,誰能逆料呢?”

    苦苦一笑,那帳房先生自嘲般道:“天子明堂…豈是吾輩有福親近的東西?…”頓一頓,又道:“少汗好大志向,但,在下實在無能為力。”

    目光微睨,年輕牧人笑道:“你們夏人就是這樣討厭,把甚么‘夷夏之防’、‘父母桑梓’看得比性命還要重要…就算是一些根本沒什么道德的騙子,有時候也會不顧金錢做出奇怪的事情…但,我就不明白,比諸我們,那些剛剛入夏十來年的家伙又有什么區別,值得讓先生效力了?”

    見那帳房先生只是不語,年輕牧人也不急燥,只是雙手食指輕輕挑動,在手背上打著拍子,淡淡道:“今日吾來,勢在必得,先生…請別逼我得罪,好么?”

    兩人一問一答,端得是旁若無人,蓋那年輕牧人實在是當今天下有數的俊杰人物,又有強援在側,并不虞有甚變化,是故坦然坐論,全不在乎什么隔墻有耳,背后有人之類的事情。

    原說起來,這也可以叫做“英雄氣概”,只是,以“成王敗寇”的理論來看,他便只能落個“自負自大”之類的評語,只因,不懷戒心的背人而坐,就使他嘗到意料之外的苦頭。

    “得罪…也只好得罪了!”

    砰的一聲,一條板凳重重劈落,雖然金絡腦及時側身,避開了頂門要害,卻還是被砸正在右肩上面。這一下著實不輕,板凳片片碎裂同時,他也被生生砸到桌子下面,一時間只覺天旋地轉,心中滿是納罕:“這一下重的很,怎么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個硬手…而且,師父為什么沒有出手哪?”

    在他被砸落倒地同時,剛剛進屋的一名客人丟下手中的半截板凳,急急沖到了那帳房先生前面,一把抓住他手腕,道:“我來救你,快走!”也不理那帳房先生錯愕莫名的眼神,牢牢扯住,飛也似向后門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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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直莫明其妙…)

    一彈身,年輕牧人已裂桌躍起,瞟了一眼余下那名客人,見已嚇的縮成一團,抱著桌子在不停的哆嗦--倒也有些些眼熟,卻又想不起是誰。卻也無心延耽,銳聲道:“請師汗照料此間!”說著已如支利箭般自那后門追了出去。

    眼看著那年輕牧人遇襲、追敵,那年長牧人竟始終也一動未動,只在年輕牧人最后開口時才低低“唔”了一聲,看著年輕牧人追出,他端起酒碗呷了一口,慢慢轉身,掃視一下--只聽“碰”的一聲,卻是那后來客人已嚇的昏了過去。

    “嘿…”

    發出低低笑聲,那年長牧人低下頭,道:“好久不見了,你樣子變的真厲害。”

    “阿彌陀佛…”

    開門口答應的,竟是那一直只默默誦經的和尚,一般是微微低首,他合什道:“諸行無常,天人尚有五衰,何況我輩?”

    頓一頓,又道:“小輩們的事情,就讓小輩們去解決,你我今日便只作個看客…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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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巷中,被拖著猛跑的帳房先生似乎已完全認命,非常順從,努力的跟上腳步,到最后,反而是別一個忍耐不住,放慢下來。

    “你為什么不問一問我是誰?問我為什么要救你?”

    漠然一笑,帳房先生道:“閣下如果要說,自然會說,如果不要說,我問也問不出來…何苦多為?”

    顯然沒想到會救上這么個“不死不活”,那“見義勇為”者的斗志一時也弱了幾分,嘆氣道:“你怎么這么消沉呢?這樣是不好的,作人應該要樂天一點,積極一點…呸,我這時候跟你扯這些干什么?”

    此時夜風甚急,吹得天上亂云似瘋了一般,將月光也都撞割的碎裂不堪,那帳房先生借月光打量了一下這“救命恩人”,神色忽然一滯,若有所思。那人卻沒有留意,只是自顧自說道:“不過你確實問了也沒用,因為我根本不認識你,你當然也不會認識我,我只是正好路過這里…”

    想一想,又道:“我倒不是喜歡多管閑事,但我剛好認識來找你的那個人,他是壞…嗯,也許不能算壞人,但總之不是好人,你不答應他的要求,那實在是再對也沒有…不過這個人做事花樣很多,光這樣跑是不夠的,最好先找地方躲一躲,然后找機會跑遠一點…”話未說完,忽聽長笑朗朗道:“朋友真是過譽…便沖到現在還沒認出閣下尊顏,便愧不敢當吶!”聽的那人臉色大變,忙將帳房先生拉到自己身后,一邊心里盤算:“他竟然沒認出我,那真是大喜事一件…”但心念一轉,卻又覺得若是現在逃不掉的話,只怕當即便要不妙,似乎倒也用不著再擔心日后的“追殺”云云。

    又想道:“倒沒看見那瘋丫頭,還好。”卻也說不出“還好”在什么地方。眼見那邊金絡腦含笑負手,一步步迫近,咬緊牙關為自己壯膽:“我可也不是在草原上那時候了,秀才說,我現在也是個高手啦,怕他什么…“”卻又聽到周圍悉索之聲不絕,心下頓時壯志全消,叫苦不迭:“這家伙一向喜歡帶出大隊人馬一齊上,可更糟糕啦…”不覺有些惱火:“怎地偏偏是大叔和我在一塊哪!要是聞霜,我們兩個非把這家伙打成豬頭不可!”

    “路見不出就出手”的,正是云沖波,自當初在青州深山中與顏回分手后,他跟著花勝榮東撞西撞,頗玩了些地方,最近是因為花勝榮“生意”做的太多,有些擔心,決心繼續南下,不料云沖波訂車時因為不熟悉青中口音,竟然把“定陶”弄成了“定康”,胡里胡涂,跑到了這雪域高原上來。本來并沒打算多呆,誰料竟會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