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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平記在線閱讀 - 第二十二章 我愿天子回造化 磨損胸中萬古刀

第二十二章 我愿天子回造化 磨損胸中萬古刀

    第二十二章我愿天子回造化磨損胸中萬古刀

    場中形勢,說時遲,那時快,走的快的遼人,已有人沖出去了。

    首先沖出去的,是最幸運的。

    他們不知道,等在外面的,是什么。

    他們在死的時候,仍有笑容,一種"終于逃掉了"的笑容。

    后面的,便沒這么幸運了。

    當三名遼人被自門外倒砸而回的時候,耶律忽八便已驚覺。

    他轉身的同時,一條黑影向他飛撲過來。他吐氣,出刀,"哈"的一聲,已將之劈為兩段!

    那是第一個逃出去的人。

    一條黑影已遮住了門。

    看不清面目,耶律忽八卻知道,來者決非庸手!

    能將不花兄弟殺的無聲無息的人,只怕…比自己更強!

    可是,此時已無它路!

    怒吼聲中,耶律忽八的整個人都化成了一團黑芒,向前撲去。

    狹路相逢,勇者,勝!

    胸懷必死之心,肩負同族之命,耶律忽八相信,便是比自己強出數籌的高手,也要躲一下,讓一下!

    自已縱然死在這里,也要搶開這道門!

    此次帶來的,已是近十年來族中最為出色的子弟,如果當真盡喪于此,自己便死,也沒臉見人!

    只可惜,守在門那邊的,卻是一個遠勝于他的人…

    自黑影中伸出一只手。

    一只很瘦的手。

    一只右手。

    拇指和食指彎著,構成了一個蟹鉗。

    耶律忽八的刀,已劈下!

    拇指和食指,捏到了一起。

    不,應該說是,想要捏到一起,卻沒能如愿,中間仍隔了些東西。

    隔著一把長生天。

    七十一斤的長生天。

    如果對耶律忽八說:這世上,有一個人,只用一只手,就能鉗住他全力劈出的長生天,他會怎樣?

    可能會笑,可能會怒,也可能,只是不屑的離去,覺得沒必要和瘋子計較。

    這些反應,都很正常。

    的確,這怎是人力能及?

    可是…

    怎…怎可能!

    耶律忽八龐大的身軀,在那一瞬間,被名為"恐懼"的情感充滿。而在遠方觀戰的蘇肖等人,也全都變得面無血色。

    怎…怎可能!

    那人的右手后縮,耶律忽八的身體被他帶動,向前沖去。

    左手也已自黑暗中伸出,虛張如網。

    耶律忽八知道,當那只手印上自己胸膛的時候,也就是自己生命終結的時候。

    他寧愿如此。

    如果不死,他就會面對無盡的拷打,逼問,羞辱。

    他寧愿死。

    可是,這人是誰?!

    他終于看到了。

    突然之間,他不害怕了。

    他已沒空害怕。

    驚懼,憤怒,迷茫,不忿…種種情感,已將他的胸臆填滿。

    "…是你!?"

    蘇元所站之處,離殿門堂有十余丈,卻也被震得眉頭微微一皺。

    吼聲中,那只左手,已拍上了耶律忽八的胸膛。

    震天吼聲嘎然而止,耶律忽八的頭顱軟軟垂下。

    他死了。

    他的死,似已徹底摧毀了余下遼人的戰意,他們不住哆嗦著,有幾個竟已把劍掉在了地上。

    沒人笑他們。

    那些侍衛也全都呆若木雞的站在那里,沒一個想到要上去斬盡殺絕。

    這個人,是誰?

    "在下來遲一步,讓陛下受驚了。"

    溫和的語聲中,那人已步入殿中。

    耶律原三長嘆一聲,黯然閉上了雙眼。

    不知為何,當看清周龜年的面貌的時候,蘇元和肖兵,竟都一點也不覺得驚奇。

    如果是這個人的話,無論做出什么事,他們也不會奇怪。

    縱然,他方才所行的,已是幾近神跡,遠遠的超出了人力…

    他們都沒留意花平,還有齊飛玲。

    在周龜年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花平的身體,就猛的一震,死死盯住了他。

    齊飛玲也一樣。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便又立刻死死盯住了周龜年,就好象怕他會突然飛走一樣。

    周龜年仍在緩步走近。

    "真沒想到,只是幾天不在,竟就鬧出了這么大的事,耶律忽八…"

    他的話沒有說下去。

    發出如野獸般的低吼,花平夾手搶過身側侍衛身中的長槍,以他能使出的最大力氣,狠狠的投向周龜年!

    在他出手的同時,殺楚舞成一團青光,掠向周龜年,去勢狠厲,便是在剛才的血戰中,齊飛玲也未曾用過這等招式!

    蘇元肖兵全都為著這意料之外的變故大驚失色的時候,周龜年卻似是早知必有此事,面色不變的他,雙手一起揮出。

    只一擊,長槍自中而裂,向兩側飛去,左側的正阻住了正全力撲近的花平,右側的則引發了齊飛玲的劍勢。

    蘇元已回過神來,急掠而出,驚道:"兄弟,你…你怎么了!"

    花平嘶聲道:"是他,是他!"

    蘇元驚道:"是他?!"

    周龜年已皺眉道:"你聽過我的聲音?"

    花平嘶聲道:"我…我自然聽過,在藥谷,藥谷…"聲音顫抖,竟已說不下去。

    周龜年蹙眉道:"藥谷?"忽地釋然笑道:"原來如此。"

    又嘆道:"安叔父那里有座地室,我早知道,只那日未及察看,是你們的運氣。"

    又道:"只是你們那日明明離山了,卻為何又折回去?"

    他自想不到,他計劃的第一個破綻,竟只是始于一只小小的蝴蝶…

    見花平不答,他又笑道:"你想報仇,那是你的事,但我今日卻另有要事,莫要煩我。"

    花平那里肯聽?若不是教蘇元強行拉住,早又要沖上。

    完顏雍忽地咳了一聲,道:"周先生,你是來殺朕的么?"

    此語一出,滿殿皆驚,便連花平,一時之間,竟也忘了周龜年,看向完顏雍。

    周龜年搖搖頭,苦笑道:"都是這小子害的。"

    又道:"我本想你死的無知無覺的。"

    完顏雍苦笑道:"那朕還要多謝先生盛情了?"

    周龜年卻甚是認真,道:"我要殺你,卻不忍你難過。"

    又嘆道:"只是,現在看來,卻是別無選擇了。"

    完顏雍嘆道:"但朕卻實是想不通,你為何要捧個完顏當哥來繼位?他是什么人物,先生竟看不透么?"

    周龜年微笑道:"若看不透,又怎會捧他?"

    不知怎地,他的笑容中,竟透著絲絲詭秘,蘇元看在眼里,不自由主,心中一凜。

    肖兵已澀聲道:"你…你才是君問?"

    他的聲音中,仍有著期待與震驚,似是想要周龜年給他一個相反的答案。

    周龜年撫髯笑道:"自然是我。"

    他的笑容灑脫,神情從容,那有半分在意之色?

    肖兵澀聲道:"怎,怎會是你…"

    周龜年笑道:"你可是疑到姬兄了么?那闕詞,是我央他收在身側的。"

    蘇元忽地道:"請問周先生,究竟是當年梁山那家好漢之后?"

    周龜年并未正面回答,只笑道:"你何不猜猜?"

    又笑道:"君問二字,我已棄去多年,倒也不全是為著隱姓埋名,實也是不大喜歡。"

    "這兩個字,本是家祖起的,便是家父,也不喜歡。"

    蘇元肖兵都覺有些摸不著頭緒時,朱燕忽地道:"落魄王孫…君莫問?"

    周龜年看了朱燕一眼,甚是贊賞,笑道:"好聰明的女娃兒。"

    又向蘇元笑道:"明白了?"

    蘇元此時,自然也明白了。

    梁山好漢中,三教皆有,九流俱備,但能自稱落魄王孫的。卻只有一人。

    一個本應是天下之主,卻只得了一個空空如也的封號,和一個空空如也的承諾的人。

    所以,他的化名才是周,對吧?

    他,實是天下最有資格用這個姓的人啊…

    "先生,乃是,柴家之后?"

    周龜年笑道:"好,好,孺子可教!"

    又向肖兵笑道:"我那日怒斥趙宋,卻實也有些私念,你莫見怪。"

    肖兵苦笑道:"先生那日已是客氣了。"

    的確,連天下也是奪于人手,縱然周龜年那日罵得再狠上十倍,也在情理之中。

    原來,如此…

    完顏雍苦笑道:"梁山好漢之名,朕也聽過一些。"

    "朕向來只知先生出于舊日岳家軍中,卻不知道,竟還是英雄之后。"

    周龜年失笑道:"只一群嘯聚山林的強盜而已,陛下太客氣了。"

    又道:"陛下,話已說得差不多了,請安心上路吧。"

    那些金人侍衛不明漢人掌故,早已聽的胡里胡涂,但周龜年這一句話,卻一下提醒了他們。

    "大膽周龜年,膽敢犯上弒君?!"

    呼喝聲中,數十名侍衛已圍了上來。

    他們的忠心與勇氣,或者是值得敬佩,可是,的確,他們,就是非常的不智…

    周龜年大笑道:"螳臂也敢攔車?!"

    "左右我本也是岳家軍的人,今日,便再殺一次金人,好去見岳帥!"

    他的神態,輕松自如;他的動作,優雅寫意。

    若沒有咬牙切齒,圍在周圍的侍衛們,誰也不會相信,這是一個正面對著數十名武林好手圍攻的人。

    他甚至沒有停下腳步。一步一步,從容不迫的,他走向完顏雍。

    慘呼聲不住的響著,血不住的飛濺著。

    連殺耶律忽八也只用了一招,對付這群侍衛,又算得了什么?

    蟻多咬死象,只是一個比喻罷了。

    "閃開!"

    "讓我們來!"

    呼喝聲中,周龜年終于停下了他的腳步。

    擋在他面前的,已是這一代江湖子弟中最強的六個人了,也是場中僅存的能與他對抗的人。

    雖然他們的立場,原因各不相同,但此刻,他們卻有著同樣的目標。

    阻止周龜年,不能讓他殺掉金主!

    這六個人中,有的被周龜年救過性命,有的受過他的指點,對他們而言,寧愿信任周龜年,也不愿相信身邊的某些戰友。還有一人,甚至本是一心刺殺金主的刺客,如果是在數月之前,他可能本該是跟在周龜年身后,揮劍殺進來的人吧?

    但是,不管怎樣,他們,必竟還是站在了一起,雖然他們都是漢人,但周圍那些原本驕狂高傲,視漢人如同豬狗的金國侍衛們,還是不由自主,流露出了期盼的眼神。

    他們彼此間,也還未完全信任,雖然說,肖兵與蘇元很好的相互掩護著死角,花平將齊飛玲的要害都護在身后,劉補之也與朱燕形成了互補之勢,但是…

    如果真是有著完全的合作,那么,唯一能在內力上與自己一搏的劉補之,就該是站在最突出的地方才對,但很明顯,不唯他自己并無這個意思,蘇元與肖兵,也全然沒有指望他會擋在前面。

    將這一切全都看在眼底,他在心中冷冷的笑著,為著自己的多事,也為著,一點自己也不能明了的雀躍。

    玄天,忘情,天道,全都有了七八成的火候,再加上足可與當年丁香蘭媲美的兩把寶劍,另外還有一個練成了浩然正氣的劉補之。

    象這樣的一個陣容,不知道,能不能,讓自己嘗到,什么叫做,敗?

    理智不停的在告訴他,在這時,最好的辦法,就是利用他們配合上的漏洞,沖過他們的防守,擊殺金主后,將眾多伏線發動,然后,就象過去二十年間一樣,躲回暗處,靜靜的看著自己的謀畫一一成真。

    這,才是最好的著法呀…

    抬起頭,他看向完顏雍。

    雖是面臨生死之境,完顏雍卻仍是閉目靜坐,氣度從容高貴,就如正在朝會上會見群臣一般。

    這六人擋在自己身前丈余之處,而過得他們身后,不過十步,便是完顏雍了。

    一聲帶著好奇,如嘆息般的詢問,回響在殿中。

    "你,為什么不怕?"

    他負著手,看著完顏雍,不知為什么,并沒有攻過去殺他,卻問了他這個問題。

    "你,為什么不怕?"

    聽到周龜年的問話,完顏雍方睜開眼睛,看了看周龜年,又閉上眼睛,道:"生能無愧,死便無懼。"

    周龜年哈哈大笑,道:"好個生能無愧!這話真是那個殺兄奪位的完顏雍說得嗎?說得好生響亮啊!"

    完顏雍坦然道:"朕乃是北地群臣所擁,海陵王兄乃為亂軍所殺,殺兄云云,朕愧不敢當。"

    又道:"海陵王兄恃才自用,荒yin無道,又強啟戰端,多造生死,朕登基二十年來,天下太平,民生富足,絕對強過王兄所治,這一節上,朕問心無愧。"

    周龜年大笑道:"好,好個問心無愧!"

    "你之所言,確是不虛。"

    "看在這天下太平四個字上,周某今日,便再送你一個機會!"

    "你們六人,若勝得了我,我今日便饒他不死!"

    六人不知他用意,都有些個不知如何是好,完顏雍卻微微一笑,竟是自行割下一條錦帶,將自己左手縛在椅子扶手上。

    他縛得甚輕,只是輕輕繞了一圈,卻已表明了他的態度與心意。

    無論如何,我都會在這里,一直等著最后的結果…

    周龜年嘆道:"龜年佩服。"

    完顏雍淡然笑道:"朕受命于天,所謂天心唯仁,不該樂見生靈涂炭。"

    周龜年哈哈大笑,聲震屋頂,所積灰塵都被震落,蘇肖等人凝神戒備,不敢動彈,齊飛玲朱燕卻終是女兒心性,眉頭微皺,側身讓開。

    周龜年看向花平,笑道:"你要阻我,自是為著報仇,飛玲也一樣。"

    又看向蘇元,道:"你卻是為何?"

    蘇元坦然道:"在下無知,但只覺得,若先生要殺皇上,只是為著換個完顏當哥之類的人,未必是天下之福。"

    周龜年笑道:"哦?是么,"便不再說話,目光已掃向肖兵。

    肖兵深深呼吸一口,才道:"若是先生,便要肖兵相助也無不可。"

    "但此刻,你是君問。"

    周龜年苦笑道:"這小子自然是把藥谷中那些話都學給你們聽了。"

    又道:"也好,你既為天道傳人,便當如此。"

    又看向劉補之,道:"你呢,是為什么?"

    劉補之笑道:"我想當武林盟主。"

    "先生雖能助我,卻總不如國家之力。"

    周龜年失笑道:"你倒也實在啊。"

    劉補之笑道:"面對先生這等人物,補之怎敢說謊?"

    周龜年微微點了點頭,又向朱燕道:"你哪?"

    朱燕笑道:"這些事本與我無關,但他既然要出手,我也只好出手。"

    周龜年有些意外,看看劉補之,搖搖頭,苦笑道:"你倒是好福氣。"

    忽地一聲長嘯,環視諸人,道:"天道本是宋皇武學,忘情揚威江湖已近百年,玄天亦是橫震一方,玉女宮的劍法,王家的內功,也全都馳名江湖。"

    "你們所練的武功,無不大有來頭,周某所習,卻只是些嘯聚山林,見不得光的強盜所傳,究竟孰強孰弱,周某很想知道啊。"

    "都出手吧!"

    最先動的,是兩柄劍。

    一陰一陽,一剛一柔,一如百轉柔腸,相思綿綿,一似開山剛斧,來勢洶洶。

    自幼便在一起長大,練劍,兩人的架勢根基,全然無二,所差者,只是一顆劍心的兩種領悟而已。當她們終能忘卻外務,全力合作時,心意漸漸相通,一路劍招,兩般使法,合作的天衣無縫,劍光閃閃,就似織出了一張天網,罩向了周龜年。

    無論劍心劍招,都尋不出任何破綻,面對這樣的一招,周龜年縱強,也只能以力破會,再無它法。

    只要能逼到他用蠻力破招,便是劉補之出手的時候了!

    他便再強,劉補之的浩然正氣,也該能接的下一招。

    在肖兵的眼中,這世上決無沒有破綻的招式,只要能讓他停一下,肖兵就能找到他的破綻。

    只要找到了,蘇元的刀和花平的拳,就一定能讓肖兵有機會攻進那個破綻!

    這本是二女的如意算盤,可是,周龜年卻只是一笑。

    只一笑。

    不知怎地,他竟已滲入劍網當中,那森森劍意,竟全然傷不到他!

    劍既無功,兩人的要害已是全無防護的,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糟,糟了!

    眼見朱燕遇險,劉補之也再沉不住氣,低吼一聲,急撲而出,而那一邊,花平人雖未至,卻早有兩道風刃疾旋而至。

    左手揚起,只一拳,正擊在劉補之的掌上,已將浩然正氣提至頂峰的劉補之,竟被他一拳阻住!

    右手的袍袖一揮一擰,一道旋風急撲而出,只聽得"撲","撲"兩聲輕響,花平所發風刃便已被破去無蹤!

    他還在笑。

    笑著,說著話。

    "你既然已知道我是柴家之后,為何還會用風刃來攻擊我?"

    "家父人稱'小旋風',你不知道么?"

    此時,他離二女的距離,只有半步。

    驚呼聲中,雙劍旋回,削向他的腰間。可是,周龜年,竟又突然不見了。

    "當日姬二宮主曾稱道過這身法。她也確實是有些眼力,其實,這便是戴叔父當年馳名天下的'神行甲馬法'。"

    笑說著,他竟已又回到三尺以外,剛好落在二女劍鋒所及范圍之外。

    他的手中,把玩著什么東西,二女都覺得有些眼熟。

    那是兩粒珠子。

    勃然變色,不約而同的,二女摸向自己的頭頂,立刻,手上的觸感,就給了她們答案。

    那正是她們別在頭上的珠子。

    不唯是她們,便是蘇元肖兵,也都為之駭然:一起長大,一起練劍,情同手足,更各自在情劍和慧劍的路上走出了一方天地,齊飛玲與朱燕的聯劍,實已可說是當今江湖上最為犀利的攻擊,周龜年若能強行破去,倒也不奇,可是,為何,他竟能輕輕松松,穿行劍網之中,視若無物?

    這劍中仍有重大缺陷?!

    可是,在那里?

    肖兵一直默然不語。忽地道:"齊姑娘,你換一把劍試試。"

    花平微微一愣,齊飛玲和朱燕已同時若有所悟,齊聲道:"原來如此!"

    周龜年微微頷首,嘆道:"果然聰明。"

    又道:"殺楚本是世間神兵,朱燕所用的卻只是尋常寶劍,雖是不錯,但與殺楚,卻是不能做比。"

    "聯劍之法,不唯要功力相近,劍勢相若,心意相通,便是手中利劍,也不宜相差太多。你二人剛才未能明白此節道理,配合之間,自然而然,便有機隙。"

    "只不過,"他忽又一笑,滿是嘲弄之意,"倉卒之間,怕你們也找不到一把能和殺楚相配的劍,而若你二人都用尋常寶劍的話,你們以為傷得著我么?"

    說著話,他右手忽地一彈,一直在手中把玩的兩粒珠子如箭飛射,只聽"玎。""玎"兩聲,朱燕未及反應,只覺手中一震,那把寶劍,竟已被擊成三段!

    周龜年微笑道:"去了一個啦。"

    他這句話卻非自大,朱燕齊飛玲和花平劉補之都不同,一身武功,半數都在劍上,似這般手中無劍。確是沒多大能為。

    忽聽完顏雍道:"倉卒之間,要尋一把能和殺楚比美的寶劍,確實沒有,但若只是要一把周先生打不斷的劍,倒也不難。"

    周龜年笑道:"哦?陛下一直好文輕武,原來竟還暗藏神器在身,周某確是沒有想到。"

    完顏雍失笑道:"神器不敢當,只是,周先生卻絕對打不斷它。"

    他又向蘇元笑道:"那個箱子,你給開了吧。"

    他所指的,是一個暗暗的長木箱,甚不起眼,蘇元方才便已見到,只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聽他這般說,便走過去,依言打開,見里面臥著一把無鞘鐵劍,黑黝黝的,他提了一下,只覺甚是沉重

    周龜年卻也并未阻他,就只負著手,站在那里,看著他。

    他的平靜,在蘇元把那鐵劍自盒中提起的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把劍,你從那里找來的?!"

    怒吼聲響,朱燕齊飛玲功力弱些,竟被震得耳朵有些轟轟作響,卻又都有些奇怪:周龜年的反應,自然不是害怕,這把劍究竟有何來頭,竟能讓他如此激動?

    完顏雍嘆道:"你認出來了?"

    "其實,朕一直在找這把劍,半月之間,才由東平謀克忽爾多尋到獻上,朕本想在北歸之前將此劍賜你,卻沒想…唉…"一聲長嘆,卻極是痛惜,難過之意,溢于言表。

    周龜年也不覺黯然,拱手道:"教陛下費心了。"

    方向幾人道:"你們,來吧。"

    朱燕此時已將那劍接到手中,她見這劍甚是鋒利,寒意逼人,確是一把好劍,但周龜年為何為對這把劍如何在意,卻終是不明。

    周龜年見她迷惑,苦笑道:"你們這些小輩自然識不得了,但若是四十年前,只消見到這把劍,隨便怎樣了得的英雄好漢,也都會俯首貼耳,甘為驅使。"

    又嘆道:"真沒想到,周某這輩子,竟還能親眼見到這把劍…"

    "此劍原名金雕,是岳帥佩劍,當日也不知殺了多少金人漢賊,只沒想到,風水輪流,有朝一日,這劍竟會被來用護著金國皇帝!"

    朱燕聽的這劍來歷,饒是她一向膽大,也不覺凜然,要知岳飛精忠報國,含冤而亡,余德不散,雖是不得平反,卻常供于天下百姓心口之間,玉女宮雖是女子門派,也一般無二,朱燕自幼便聽人說岳飛事情,一向十分傾慕,卻那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會拿上他的佩劍與人動手?而一想到竟還是為了保護金人皇帝而戰,更是心下苦笑,只覺除造化弄人外,再無它話可解。

    周龜年看了幾人一會,嘆道:"自剛才一招,你們也該知道,無論那一個單獨對我,都走不過三合,莫再試探了,還是一起上吧!"

    他這句話極是狂傲,但聽在蘇元等人耳中,卻也無話可說。

    花平心道:"近戰不利,不妨遠襲。"看看蘇元,兩人一起踏出。

    周龜年忽地笑道:"你兩個的功夫,都需得開闊才好,此地已臨龍門,此時明月照空,咱們何不出去打?"

    蘇元肖兵對視一眼,心下都有些狐疑,想道:"你難道不怕這里的金人逃去城中報信?若數千鐵騎來此,你終是血rou之軀,如何抵擋?"

    卻見周龜年又已向完顏雍笑道:"還望陛下成全。"

    完顏雍苦笑一聲,道:"我們回來之前,誰也不得出殿。"卻是對著殿中侍衛說的。

    又道:"君令如山,駟馬難追,你們若真有忠君之念。便莫要陷我于無信。"

    又道:"誰若擅離,便是自尋死罪。"方解了那根帶子,緩緩起身,笑道:"周先生,請吧。"

    周龜年長嘆一聲,道:"請。"當先轉身,自出去了。

    蘇元肖兵等人互相看看,跟在后面魚貫而出,劉補之走在最后,看了看完顏雍,欲去扶他,卻被他揮手笑止。走了幾步,忽又折回去,提了耶律原三,方才跟來。

    尚余的七八名遼人方才本想趁亂逃生,卻都已被他一一點倒了。

    周龜年當先走出,直行了里余,方站住腳步,笑道:"這兒倒也不錯,你們說那?"

    這地方肖兵等人白天還來過,乃是下臨河岸的一處地方,方圓百余步,極是開闊。此時已是深夜,甚為寂靜,河水撞擊兩岸的聲音,白日還不覺得,此刻聽來,卻極是洪亮。

    劉補之大喝一聲,將浩然正氣凝到十二成,當先撲出。

    殺楚,金雕,玄天,天道,忘情。沒一個敢于落后,各各拿出最強手段,一涌而上。

    這足可影響天下命運的一戰,終于開始。

    "嘩啷啷啷!"清脆的響聲中,一把金刀自空中直落而下,插在離手不遠的地方,一伸手就能拿到。

    蘇元沒有伸手。

    不光是他,齊飛玲和朱燕的劍,都已落在地上,都落在身側,可是,她們都沒有伸手去拿。

    都落在主人身側,都剛好沒傷到人,這,也不是偶然的吧?

    這個人,究竟是不是人啊!

    肖兵,花平,劉補之。

    他們中隨便那一個,都可以單槍匹馬的挑去一個門派,當今江湖七大宗門中,能和他們平手相抗的長老,每門最多也只能有兩三個。

    可是,他們全都癱在地上,喘著粗氣。

    他們都沒受傷,可是,這不是因為他們自己的實力,而是因為對手根本就不想傷到他們。這一點,他們自己也很清楚。

    也正是因此,在他們的心中,恥辱感還要大過挫敗感。

    世有神人如此,習武?簡直是一個笑話啊…

    周龜年靜靜的看著他們,月光灑在他的身上,看上去很清很冷,有幾分落寞的感覺。

    "本以為,你們會更強一些的啊…"

    這嘆息聽在他們的耳中,只覺得更加的無地自容,可是,又能怎樣?

    以一敵六,自限去無數有利條件,放過了無數各個擊破的機會,縱然如此,他仍以最為堂堂正正的方式,將六人擊敗。

    敗得,完全無話可說。

    接下來的…

    "陛下,如還有未了之念,盡可托于龜年,必盡心竭力為之。"

    他的態度,仍是恭敬而有禮,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有什么痛恨憎惡之情。

    可是,馬上,他就要將對方動手殺去了啊…

    不合理,完全的不合理啊!

    完顏雍看著周龜年,周龜年也看著他。兩個人的神色,都很奇怪,一個是惋惜,一個卻是淡然。

    "…朕,只有一事不解。"

    "為何?"

    "報仇。"

    "就只為著,朕是金人,所以,你要殺我,給岳飛報仇?"

    "那么,為什么,等到現在?"

    這一句話,也正是蘇元等人耿耿于懷的。

    與金主朝夕相伴,他若當真想要下手,當真是不知多少機會,可是,他卻一等二十年,費了多少苦心,才來下手,而且,更大費周折,弄出一個完顏當哥,竟是要改立朝綱。

    為什么?

    "相識二十年,陛下,仍是這般看不起人嗎?"

    嘴角泛著微微的笑,周龜年的聲音,就象天上的浮云一樣,悠然,卻又無奈。

    "無能而據沃土,有違天道,金方興而宋已衰,金宋間的大戰,本就不可避免。"

    "更何況,岳帥之死,也不關你們的事。"

    "我要殺你,是為了向別人報仇。"

    完顏雍嘆道:"趙構?"

    周龜年眼中寒光一閃,嘶聲道:"自然是他。"

    "他怕岳帥成功,迎回二帝,自己無地自容,于是默許秦檜殺將求和,事成后,卻只丟出個秦檜來受人唾罵,天下那有這般好事!"

    蘇元聽在耳中,不覺失聲道:"但以你之力,無論殺誰,都只是舉手之勞,為何,為何…"

    周龜年冷笑道:"一死了之?他怎配?"

    "他怕丟掉他的江山,我就非要他眼睜睜看著他的安樂臨安被金人鐵騎變成一片廢墟!"

    "我要他失去一切,卻不能死!"

    "宋亡之后,他也不會死。我會一直護著他,養著他,我不死,他也別想死!"

    嘶吼聲中,周龜年本來溫和寧靜的面容,竟也變得猙獰起來,齊飛玲竟看的低低一聲驚呼,又低下頭去。

    周龜年靜了一下。沒一個人說話,似是被他的瘋狂和大膽所懾,就連風,也忽地小了許多。

    原來,是這樣…

    所以,他才要設法讓那個海陵王的兒子上臺,是嗎?

    之所以不愿再等,自然是因為那一句"永不興兵"了…

    蘇元默默的盤算著,雖然已什么都不能做,可是,他的大腦,仍不由自主的計算和思索著。

    "但是,這樣一來,會死多少百姓,你想過沒有?!"

    說這話的,自是花平,他的臉,已因憤怒和激動而漲的通紅。

    他的話換來的,只是周龜年的狂笑。

    "百姓,那是什么東西?!"

    "你所說的,是那些在我們岳家軍拼死拼活的時候,躲在江南,過太平日子的人嗎?"

    "你所說的,是那些當岳帥蒙冤,日月無光的時候,仍在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人嗎?"

    "你所說的,是那些老實聽話,交錢納糧,讓秦檜去修他的宰相府,讓趙構去寫他的歪詞的人嗎?"

    "這些人,何曾關心過我會怎樣,我又何苦要管他們會怎樣!"

    "強者生,弱者亡,無拳無勇,無智無力的人,反正也只會助紂為孽,便死掉,又怎樣!"

    "為了給岳帥報仇,我連長輩親友也都殺了,別的,我更不在乎!"

    這個人,已瘋了…

    可是,該怪誰呢?

    蘇元不知道,他雖很聰明,可是,面對這樣的問題,他卻無法回答。

    他忽然覺得很累,很想睡一覺。

    不如,什么都不管了,隨它去吧…

    完顏雍卻仍極是冷靜,問道:"但此刻完顏當哥已死了,你便是殺了我,又一定能讓大金出兵嗎?"

    周龜年大笑道:"陛下,金人貴族有多自大,多糊涂,別人不知,難道你也不知?"

    "想要出兵的,何止一個兩個,只是為你壓制,不能得志而已。"

    "更何況。"

    "今天在場的有誰,他們總會知道。"

    "我們幾個都是漢人,肖兵更是趙宋宗室,只此一條,無論繼位的是誰,若不出兵為陛下報仇,這天子之位,他能坐得穩嗎?"

    這個人,確實是算無遺策啊…

    黯然的嘆息著,蘇元閉上了眼睛。

    他雖已知道會有何事發生,卻不忍看。

    他的力氣已漸漸恢復,他知道,其它人一定也一樣。

    周龜年本就未點他們的xue道

    可是,他們就只是癱坐在地上,沒一個動的。

    他們怎還有臉出手?

    而且,縱然出手,又有何用?

    他們,就都這樣,呆呆的坐著,躺著,站著,睜睜的看著周龜年一步,一步走向完顏雍。

    他們都知道,當周龜年走到完顏雍跟前的時候,金宋間的血戰,便又將掀起。

    他們已似可看到,無數農夫變成殺人兇手,無數老弱在血泊中哭泣,無數田地覆滿森森白骨,無數房屋化作縷縷黑煙。

    只要他走到完顏雍面前,這一切,便會發生。

    可是,他們都沒有動。

    他們的力氣,已漸漸恢復,他們的信心,卻已近崩壞。

    完…了啊…

    無聲的長嘆著,蘇元和肖兵都黯然閉上眼睛,齊飛玲肩頭抽動,捂著臉,竟已哭了出來。

    完顏雍嘆道:"周先生,似你這等人物,若是生為金人,那該多好。"說罷,閉上眼睛,再不開口。

    周龜年的嘴角,為著完顏雍的說話抽動了一下,卻未答話,只是緩緩的走著。

    他走的很慢,每一步,都似是要帶動千斤巨石一般辛苦。

    可是,路再長,步再慢,也總有走完的時候…

    當周龜年將要走到完顏雍身前的時候,遠方忽地傳來了一陣拍打的聲音。

    聲音很輕,卻令周龜年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去。他的臉上,竟隱隱有著期待之色。

    過了一會,看的漸漸清楚,卻只是,一只鳥兒,正很努力的扇動著翅膀,向這邊飛過來。

    只是一只鳥兒。

    周龜年長嘆一聲,別回頭來,笑道:"陛下,請上路…"卻被完顏雍的臉色止住。

    完顏雍的臉上,竟然現出了喜色。

    為什么?

    這時,那只鳥似也認出了完顏雍,撲撲的飛了過來,收起雙翅,停在了完顏雍的肩上,很是神氣的樣子。

    它的腳上,系著一只小銅管。

    它是一只信鴿。

    完顏雍取下銅管,自中磕出一個紙卷,正要展開,忽又抬起頭來,看向周龜年。

    周龜年啞然失笑,比了一個手勢,并不說話。

    完顏雍微微一笑,展了紙卷,細細讀了一遍,復又握進手中,臉色若有所思。

    周龜年笑道:"不知陛下又得了什么喜訊?"

    完顏雍笑道:"與我無足喜,與君適足悲。"

    此語一出,蘇元心中頓時大奇,不明此句何義,看肖兵時,見他也是一臉迷惑。

    周龜年也奇道:"陛下之語,當真高深莫測,可能說明白些?"

    完顏雍微笑道:"三日之前,趙構宴游之際,忽感風疾,當夜便崩于康泉宮,宋人報喪使已上路了。"

    他的語氣雖是輕描淡寫,這個消息卻無異于一個驚天炸雷,蘇元大吃一驚,一躍而起,失聲道:"你說什么?!"

    可是,他卻沒聽到自己的話。

    和他同時開口,聲音卻勝出他十倍不止,周龜年正怒吼道:"你說什么?!"

    完顏雍淡然道:"我說趙構死了。"

    周龜年怒道:"胡…胡說!"

    "他怎能死,他怎在這時死!"

    怒吼聲中,他竟似已不能自持,晃了一晃,幾乎摔倒在地上。

    完顏雍的眼中,也不自由主,閃過一絲憐憫之意,卻仍是淡然道:"我說,趙構死了。"

    又道:"信不信由你。"

    趙構死了?!

    他竟死了?!

    自方才的驚怒中回復過來,周龜年站穩身子,死死盯著完顏雍,一字字道:"你騙我?!"

    完顏雍肅容道:"君無戲言。"

    又伸出右手,道:"你若不信,只管自己看。"

    周龜年身不由已,踏前一步,伸手去接,眼看兩手便要觸到時,卻又突然凝住,看向完顏雍。

    他的目光,直釘入完顏雍的雙瞳中,完顏雍卻仍是一臉從容不迫的神氣,右手就伸在那里,動也不動。

    周龜年長嘆一聲,收回手來,道:"我信你。"

    完顏雍面無表情,右手緩緩垂回身側。

    周龜年轉回頭來,看向蘇元。

    他臉上那股暴虐之氣,不知何時,竟又散去。

    他的臉上,竟又泛出了笑容。

    "趙構,死了…"

    "你說,我該怎么做呢?"

    蘇元措不及防,失聲道:"這,這…"

    他實是沒有想到,周龜年竟會突然向他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這卻怎么回答才好?

    周龜年笑道:"我若現在取下金主首級,往投南朝,必定立時名動天下,都說我是個大英雄,大好漢,對么?"

    他的笑容,竟似有些鬼氣。

    "原來,要做英雄,這么簡單嗎?"

    "岳帥,也只不過號稱英雄而已吧?"

    當蘇元發現道周龜年的問題并不是向著場中任何一個人發出的時候,周龜年已漸漸走近崖邊了。

    "好美的水啊…"

    孤冷的明月下,兩岸如束,黃河水如一匹巨大的黑緞一般,悄無聲息的,翻騰著,低吼著。

    風,漸又刮起了。

    "玲兒。"

    齊飛玲卻未想到他竟會突然和自己說話,愣了一愣,方道:"嗯?"

    周龜年嘆道:"飛兒…他入土了吧?"

    齊飛玲被他一語勾起傷心事,只答應了一聲"是",便再也忍耐不住,淚珠兒撲撲梭梭的落了下來。

    周龜年嘆道:"我…對不起他啊…"

    "還有安叔父,老岳,小齊…他們,都是我殺的。"

    "我對不起他們啊…"

    沒一個人答應,也沒一個明白,他為何,會忽然變得這般憂傷。

    "趙構,趙構,你竟然先我而去了…"

    "四十年來,我一直就為你而活,你也對得起我,一直結結實實的活了四十年。"

    "可是,直到了今天,我四十年的努力眼看就可收獲的時候,你卻看不到了。"

    "你,竟然先我而去了…"

    "好無趣啊…"

    喃喃的語聲中,他的面上寫滿了悲傷,若不是幾人知道前因后果,只怕還要以為他和趙構是極好的朋友兄弟。

    "爹,宋伯伯,岳帥…"

    "累你們久等了啊…"

    長嘆聲中,他忽地似有所悟,回過頭來,盯著完顏雍,笑道:"陛下,今天下午,城中是不是送了五十只鴿兒來試?"

    完顏雍似是沒想到他會突然有此一問,微微一滯,才道:"不錯。"面色竟有些歉咎。

    周龜年微微一笑,道:"多謝。"

    又道:"黃河…是要過山東的,對吧?"

    "過山東,就會流過梁山泊…"

    喃喃聲中,周龜年忽然縱身一躍,投進了滾滾黃河當中!

    蘇元肖兵大吃一驚,急搶到崖邊,只見濁浪翻滾,無數大大小小的旋渦扭在一片,相互糾纏著,向下流呼嘯而去,卻那還有周龜年的影子?!

    幾人都未想到他竟會在已掌控一切時突然自盡,都呆在那里,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最先恢復過來的,是肖兵。

    猛然抬起頭來,盯著完顏雍,肖兵森然道:"他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完顏雍面色不變,淡然道:"那句話?"

    肖兵冷道:"把銅管給我看看!"

    完顏雍嘆道:"你既然已明白了,又何必看?"

    肖兵嘶聲道:"你騙了他,你騙了他!趙構根本未死!"

    完顏雍長嘆一聲,未再答話。

    蘇元此時也已恍然,心道:"原來如此,那句話原來是這意思。"

    他所想的,卻是今天下午,完顏當哥生變之前,耶律原三的那句話。

    "…陛下只管放心,這一批都是千挑萬選而得,雖有一兩只走失,兩三天里,必能自尋回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蘇元當時并未放在心上,此時回想起,卻突然明白。

    這一只鴿子,原來只是昨日下午走失的。自然,也就不可能,帶來什么緊要消息。

    原來,如此…

    周先生,死得好冤啊…

    此時,肖兵已嘶聲道:"你為何如此!?你不是不怕死的嗎?!"

    完顏雍輕嘆一聲,忽道:"你以為我騙過他了?"

    "你以為他為何謝我?"

    "他問我鴿子之事,你以為是為什么?"

    三個問題連環而出,肖兵也被問得一滯,一時之間,竟也不知說什么好。

    "嗒…嗒…"清亮的馬蹄聲自遠方響起,在這萬籟俱靜的夜里,聽在這幾個剛剛還在舍命苦斗的人耳中,竟是分外的心悸。

    蹄聲漸近,顯是向著這邊過來了。

    蘇元神色微變,看向耶律原三,心道:"難道他還有后著?"卻見他也是神色好奇,顯也不知來者何人。

    只見一匹駿馬,載了個騎士,快馬加鞭,直向這邊過來了。

    劉補之看了看朱燕,兩人手按劍柄,退向完顏雍身邊。

    要知無論來者何意,是敵是友,只要護著完顏雍,便無后顧之憂。

    來者既然只有一人,以此時六人之力,并無多少擔心,幾人心中,都轉的是同一個念頭,"強似周龜年/周先生/柴君問的,天下之大,總不成再有第二個了吧?"

    眼見來人面目已依稀清楚,蘇元忽地"咦"了一聲,道:"怎地是他?好快的耳目啊。"迎上前去,朗聲道:"迷忽統領,城中有事么?"

    那人正是大金御前侍衛副統領,迷忽迭。

    他見蘇元招呼,笑道:"小蘇,陛下在么?我有急事稟報。"

    幾人至此方知他確不是為著此事而來,心中都是大奇,心道:"究竟是什么急事,竟要這般趕來,就不能等到回去再說?"

    要知完顏雍乃是為著散心消遣而來,自然早有號令,不得隨意前來滋擾,這迷忽迭能干到這等位份,決非莽夫,竟連片刻也等不得,飛馬趕來,那自不是小事,肖兵心念電轉,早想道:"怎么了,難道竟是大宋起兵北伐了?那他為何又全無緊張之意?"

    看完顏雍時,他面色卻也有些迷茫,道:"什么事,要這么急?"竟已有些不悅。

    迷忽迭何等精明?早聽在耳中,心下暗驚,想道:"陛下心情怎地竟似不悅?"又想道:"但這事是陛下再三交待,一有消息,立時急報,也怪不得我啊。"又看見耶律原三,心下更是大驚,心道:"他怎么啦?"

    他只顧著胡思亂想,完顏雍已有些不耐煩,道:"到底怎么啦?"語氣已重。

    迷忽迭猛一驚,忙頓首道:"回陛下,那人已死了。"

    完顏雍呆了一呆,道:"沒頭沒腦的,你說什么…"猛地面色一變,道:"他竟死了?!"

    迷忽迭不敢抬頭,道:"正是,一刻之前,密報傳至,道是前日之事,宋人報喪使已上路了。"

    完顏雍呆了一會,忽地大笑起來,笑聲極是古怪,竟聽不出他是喜是悲。

    蘇元心道:"報喪使?難道竟是他?又那有這般巧的?"額上不覺竟已沁出汗來,偷眼看向肖兵,卻見他面色也甚古怪,死死盯著完顏雍。

    完顏雍笑了一會,漸漸沉靜下來,看向諸人,沉聲道:"好教幾位得知,你們的太上皇趙構,久病不冶,兩日之前,已歸天了。"

    花平胸中一震,失聲道:"你說什么?!"

    完顏看向他,一字字道:"我說,趙構已死了,兩日前便死了。"

    他頓了頓,又道:"既能呈到我手中,這消息絕對無誤。"

    齊飛玲朱燕全都大驚失色,為著這意料之外的消息而有些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蘇元只覺胸中涌起一種極是古怪的感覺,一時之間,竟不知自己究竟是想哭還是想笑。

    肖兵面色灰敗,盯著周龜年落水處,雙手不住顫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完顏雍看看他們,臉上微有憐憫之意,卻只向迷忽迭道:"走吧,回城了。"

    劉補之向完顏雍道:"微臣送陛下回去吧。"

    完顏雍微微頷首,再不說話,迷忽迭早識機將馬讓出,躬身讓他上馬。

    劉補之向朱燕笑道:"等著我,待我成為北地武林第一人時,一定給你個風風光光的提親。"

    朱燕卻笑道:"那你可得抓緊了,我若先成了南朝武林盟主,第一件事就是派人來尋你提親。"

    劉補之哈哈大笑,見完顏雍已打馬前行,便去提耶律原三,卻見他不知何時,竟已咬舌自盡了,他猶豫了一下,將耶律原三丟下,跟上完顏雍去了,不一時間,已是走得看不見了。

    朱燕凝目看著他身影遠去,單薄的身軀立在凜冽風中,頭發衣袖都被吹得不住飛舞,她卻恍若不覺,兩眼只是盯著劉補之的背影。

    齊飛玲暗嘆了一口氣,心道:"他兩人這一別,卻不知要等多久了。"

    要知武林盟主是何等位份,那是說當就能當上的?他兩人雖都武功高強,聰明過人,三年五載之內,卻也未必能有些頭緒。

    齊飛玲見朱燕被吹得有些微微顫抖,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卻未說話。

    朱燕微微一震,想要掙開,齊飛玲手上加力,并不放開,朱燕偏過頭來,看了看她,輕聲一嘆,全身都放松下來,再不說話,只是凝神遠望。

    蘇元努力收拾起心緒,走到肖兵身側,拍拍他肩頭,道:"兄弟,這事就算完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肖兵長嘆一聲,甚是迷茫,搖了搖頭,仍是盯著周龜年落水的地方。

    花平心里也甚不是滋味,想道:"他剛才若要殺我們,那只是舉手之勞,但他卻沒有,不該算是壞人。可他又殺了岳前輩和飛玲的父親,逼死了師父,他,他,他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他心下亂作一團,苦苦求索,不知不覺,竟已說出口來。蘇元看看他,苦笑道:"好人還是壞人?你便去問周先生自己,怕是他也沒法答你吧?"

    一時間,幾人都不知說什么才好,靜了下來,只有從河上掠來的勁風,尖嘯著,盤旋著,不住的吹著。

    此時已是午夜,一輪明月亮晃晃的掛在天上,照得星星都不大清楚了,冰冷的玉輝灑下來,不分死人活人,金人宋人,都沐浴在了這無邊清光當中,遠遠望去,眉眼面目,那里分得清楚?

    (全書完,花平蘇元等人事跡,在拙作《秋水長空》中續有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