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將入朝篇
很難是失誤,因還有下一道詔書。 岳飛接到上面“十日二更”發布的命令后,回信說他將率軍啟程趕赴廬州。他在戰區內急如星火地趕路,可后面的詔書比他還快,仍是追上了他“得卿奏。卿聞命即往廬州,遵陸勤勞,轉餉艱阻,卿不復顧問,必其行,非一意許國,誰肯如此!據探報:兀術復窺濠州。韓世忠八日乘捷至城下,張俊,楊沂中,劉锜先兩日盡統所部前去會合,更得卿一軍同力,此賊不足平也。中興勛業,在此一舉,卿之此行,適中機會。覽奏再三,嘉漢不己。遣此獎諭,卿宜悉之” 按時間計算,岳飛接到這份詔書時,淮西戰區已徹底涼了!無論是張、韓、楊、劉等宋軍,還是金兀術,都早已散場。偌大的淮西境內,只有岳飛一個人捧著一大摞詔書發呆… 前思后想,對照此前諸此北伐,岳飛越想越怒,他看了看周圍的岳家軍將領,實在沒忍住,說了三句話。 “國家不得了也,官家又不修德”國家當斷不斷,縱敵玩寇,使本在羅網中的金軍逃脫。這本是最卑劣的將軍們為鞏固自身地位才使用的下三濫招數,可一個國家居然用出來了,它是想應付誰?想要挾誰?想毀滅誰?國家公然做這樣的事,前途何在? 至于修德。一個人總要有一顆真摯、理智、光明的本心,才會做出光明、理智、真摯的事來。看趙構前半生的所作所為,之所以倒行逆施、莫明其妙,都是因他的心不正…所以:修德是很重要的! 這句話只是開端,岳飛憤懣難當,說了第二、第三句話。他轉向張憲“張太尉,我看像張家軍那樣的兵馬,你只消帶一萬人去,就可把他們蹉踏了”又轉向董先“董太尉,像韓家軍那樣的兵馬。我看你不消帶一萬人去,就可以把他們蹉踏了” 這兩句話在正常狀態下看來,是很不合適的,會引起中國人第一時間的反感。為什么呢。不外乎“做人”的道理! 要時刻謙卑、時刻低調,哪怕事實真是那樣,也不能直說!哪怕張俊、韓世忠真退化到哪種地步,岳飛也不能這樣公開評判攻擊,惡化同志關系! 可他說的是不是實話呢?張俊這人是什么貨色,歷史清楚,包括他自己都清楚。至于韓世忠,黃天蕩時的韓世忠哪去了?以幾千部眾截擊10萬金軍,置生死于度外,置利害官爵金銀于度外。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歸還二帝,歸還河山!可以說,他才是第一個提出還我河山的人!可現在這人怎么了?只是截斷退路而已,就直接撤退了。他本應不管張俊怎樣。不管臨安怎樣,率水軍截斷淮河,以一己之力斷金軍退路,讓這場戰斗不得不打起來! 時間在變,一切都在變。唯一沒變的岳飛在失望之余難免口出怨言,他錯得很幼稚! 在中國,從古至今。每個人都是不受批評的。每一個人在被指責時,從不去想對方是不是有感而發、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錯。而是第一時間地反感,進而反擊! 如此三句話說完,淮西之戰才算真正結束。剩下的就是老節目,去臨安述職,說一下各自在這次工作期間的表現。 張俊是最積極的。他沒等趙構下詔集合,就先寫了份奏章。大篇幅展示了柘皋之戰的勝利,突出了楊沂中勇于首戰的英勇及他個人臨危不亂、反敗為勝的指揮藝術,最后指責了劉锜的作戰不利。如此會戰,被寄予厚望的精銳之師居然不見作為…這之后。張俊單獨一章詳細論述了岳飛的問題。岳飛行動遲緩,久久不上戰場,耽誤了一次又一次的殲敵良機。甚至在戰局不利情況下,也不見近在咫尺的他伸出援手。 為什么會這樣?除遠在川陜的吳家軍外,全體戰將都已蒞臨戰場,參與此戰,唯獨岳飛坐視生死,置國家利益于不顧!這不是單純的表面現象,聯系此前岳飛一貫的好戰表現,定有深層次的原因!為國家利益出發,定要謹慎對待、認真研究! 什么叫倒打一鈀呢?而這只是張俊表演的開始。他長年都泡在臨安城里,和皇帝、首相近距離接觸,一龐大計劃在這幾個人心里生成,張俊是重要棋子,會起到決定性作用! 4月,三大將應召入朝述職。張俊最先到達,第二個是韓世忠。 韓、張入朝,臨安震動。按理說,這本是一次例行的述職而已,是某次重大國事過后,皇帝、宰執、大將軍們的一次碰頭會,總結下經驗教訓罷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大家發現已強大到不講理、不認錯、不辭職等地步的秦首相居然時光倒流了,這人又變回到從前那個“甜蜜的秦檜”了。秦檜連日設大宴款待韓、張,與之親切交談,內容涉及軍事政治、家庭生活等方方面面,時不時還說起了岳飛:你們三大將最近有過什么交流嗎? 這讓韓世忠深深地不解、讓張俊表面上迷惑。張俊當然知道秦檜這么反常是為了什么,朝廷已私下里制定了一大計劃,要一舉剝奪三大將的軍權!這樣做的風險可想而知,此時此刻,三大將的勢力要遠超中晚唐時期那些割據的藩鎮。如計劃暴露,三人串通謀反,臨安小朝廷會被瞬間推翻! 于是乎,必須保密。只有把三大將都聚攏到臨安城里,才有可能實施下面的步驟。可仍要預防對方狗急跳墻、魚死網破!秦檜以一頂級陰謀家的素質,準確把握到最關鍵的問題——分化三大將內部! 他許諾張俊:只要協助朝廷收回兵權,那么從此以后,張俊將總攬南宋軍事。這一提議由秦檜提出、被趙構默許,張俊仔細衡量,發現這完全是為他度身定造的。登上軍權之巔,踩倒韓世忠、岳飛,還有比這更享受的事嗎?他沒理由不答應! 這之后,朝廷才宣召三大將入朝述職。張俊來了、韓世忠不明真相地來了,可岳飛沒到。這讓秦檜心驚rou跳。岳飛是南宋軍力之冠。他一人足以壓倒全國!他沒來,真的是鄂州相對較遠嗎?還是暗中知道了什么,或正在準備著什么? 秦檜無法安心,他不停地試探著…韓世忠一切都蒙在鼓里。張俊則是岳飛的宿仇,兩者沒交集,秦檜沒法從他們二人口中知道什么。他忐忑著,整個臨安的上層建筑都惶恐不安著,直到六七天后,岳飛終于率少量親兵進入臨安城… 岳飛來了,他意氣消沉著,也或許怨憤沖天著,對未來仍有所希求,或連番遭遇讓他變得麻木。這都不重要,因他想不到下面發生的事! 好不容易,三大將終于到了皇城之下。大浪淘沙,當年的落寞少年、地痞、農夫,已是手cao國家命運的大將軍。他們都變了! 張俊再不是當年默默走進西北軍營的草根少年了。他成了草根的對立面,一新興大貴族。張將軍愛錢,他的錢數額之多,成了一傳說… 有個小故事據說是真的。某一天趙構心情大好,帶著秦檜、韓世忠、張俊一起出去玩,午飯過后,隨行的御用戲子們即興表演了個小節目: 一丑角拿出一枚銅錢。說這是仙家至寶,可通過中間的方孔看出人的前生本相。獲得允許后,先是照向了趙構。丑角滿臉的虔誠“這是帝星” 接著照向秦檜,變成一臉的敬畏“這是相星” 照向韓世忠,丑角臉色大變,像嚇出一身冷汗“這是將星” 最后照向張俊。只見他左照右照上照下照,好半天仍迷茫,像是方孔里出現的東西他不認得。趙構等不耐煩了,命他據實講來…該丑角說,實實在在看不出什么。只看見張大將軍坐在錢眼里…滿堂哄笑,一語中的!張俊愛錢愛到了一讓人仰視的高度,迷戀錢迷戀到創造出了誰也偷不走的辦法! 張俊把銀子鑄成1千兩一個的大銀球,這些球圓圓沉沉的,沒法拿、沒法舉、沒法扛,哪怕是蓋世神偷,也只有一個辦法帶它們走,就是用馬車運…可這樣的話,欺負張大將軍家里沒兵是吧?于是這些大銀球堂而皇之放在他家里,穩穩當當啥事也不會有。時間長了,大家給它們取了個名字叫“沒奈何”很精彩很獨特,不過這仍是張將軍對錢的追求的初級階段,隨著時間流逝,張俊對財富的迷戀會不斷升華,還有更多花樣等著他。如房地產… 趙構按慣例召見三大將,場面與從前相似,語言千篇一律的雷同。不過是愛卿們忠勇冠世、朕以社稷之重倚重你們…等等,片刻后笑容滿面,宣布散會,三大將各回各的賓館下榻。夜深人靜后,另一項真正重要的工作悄悄開始了! 23日晚,直學士范同、林待聘兩人分別寫了三份制詞,用以確認南宋官方升張俊、韓世忠為樞密使。岳飛為樞密副使。 24日,詔書公布!岳飛等三人即日起至樞密院辦公!他們轄區內的軍政事務被同時分割,具體辦法是三大將主領的宣撫司被撤銷,軍隊番號一律改為御前諸軍,由原先的二三把手如岳家軍的張憲、王貴兩人,各領部下,獨自成軍,直接向臨安負責… 這是分割軍隊。同時進行的還有切除智囊。岳飛的幕僚們如朱芾、李若虛被調任地方官,嚴禁與岳飛接觸… 之后是上級制衡,任命秦檜黨羽林大聲任湖廣總領,管理鄂州的錢糧,扣住岳家軍的生存命脈! 這還不夠,趙構還派去了一位岳家軍的老朋友——開除原淮北宣撫判官劉锜的軍職,改任荊南知府。宋廷規定他“或遇緩急,旁郡之兵許之調發”荊南旁郡,不外乎鄂州。這是以公文授權,劉锜可視情況奪取岳家軍軍權! 如說劉锜奪權還在可行不可行、情愿不情愿之間的話,林大聲對岳家軍的侵蝕則是強行介入的!何謂藩鎮?不外乎轄區內,軍、政、財三權獨立!這時不由分說,直接奪取了財權! 對韓世忠、岳飛來說,這個打擊是突然的,卻沒致命。因他們還可申訴、可抗議、可搞些小動作反對… 但真正致命的打擊瞬間到來,他們誰都沒想到:同為三大將,在裁撤之列的張俊在第一時間,于27日表態“臣已到院治事,現管軍馬,伏望撥屬御前使喚”張俊已到樞密院上班了! 這讓韓、岳兩人何以自處?是仍然反對嗎,那樣首先面臨的就是軍方的分裂對抗!三大將內訌、前線直接動蕩,兩位不都是為國為民的忠臣良將嗎?會忍心付出這樣的代價嗎? 答案顯而易見!韓、岳只能沉默!哪怕被人背后捅了刀子,也要時刻堅守底線。這就是有原則的人的悲哀!總是束手縛腳,覺得處處都是花瓶瓷器,不可以打碎,于是碎的就只能是自己! 這一切都在趙構、秦檜的計劃之中,等三大將都到樞密院報到上班后,趙構再一次召見他們說:朕當初給你們一路宣撫之權,這很小。現在把國家軍事首腦重地樞密院交你們統領,這權力很大。你們要同心同德為國家服務、要團結、別分彼此,這樣我們宋朝兵力就聯合在一起,沛然不可抵御了。如此一來,像金兀術之流隨時都可能掃除…這段話,誰能挑出毛病來嗎?于是趙構降旨“宣撫司并罷。遇出師,臨時由三省、樞密院取旨施行” 一路之權,與樞密院長官相比,大小的確不同。三大將變成兩正使、一副使,可說總攬軍隊,理論上千真萬確cao執國家權柄。三人同在一間辦公室里上班,隨時勾通,的確也比從前遠隔千里、隨時斗氣強得多。那么千對萬對,哪出錯了呢? 韓、岳兩人總不能直接喊出來你們搞陰謀詭計騙人奪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