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違心<上>(2)
「啊。」站在前方的陳桓停下腳步,昂首望向壓得極低的灰幕,霎時冰冷的雨珠,串連成線滾落大地。 「嘩唰──」 接著,傾盆大雨。 「下雨了呢……」 毫無感情的嗓音隨著雨水濺上全身,陳桓仰望天際的動作依然不變,與一旁護衛奴婢向前欲作遮擋的動作行成強烈對比。 詹淼在宜兒及其他女婢的攙扶之下離開木橋,可她的視線卻仍舊移不開那個身影,那個任憑雨水打上他的陳桓的身影。 紫眸眼底,雨水蒸騰霧氣,瀰漫整個藍廻湖面。陳桓那襲紫衫身影就像一場幻覺,隨時都有可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抹去蹤跡。 白霧騰在紅唇口,詹淼突然間駐了步伐,對著已有些距離的木橋上,揚聲喚了「夫君」二字。 夫君二字,仿似這場大雨般出的急切,出的黯傷。 陳桓沒有動靜,只是一昧望著灰天,讓雨水瞬濕那頭淡紫色的發絲。 「娘娘,雨很大,快走罷。」在旁的宜兒焦急催促。 詹淼凝視著陳桓的身影,貝齒咬著下唇,難以言喻的酸楚竟緩緩填滿她的胸口。 懂和邱司兩人來到詹淼身邊,懂的紫發緊緊貼在白皙的臉頰上,有幾顆雨珠在發尾處凝著,當他伸手搭上詹淼肩頭時,雨珠登時落往肩頭。 詹淼瞅了懂,此刻身處異鄉的她,唯一能夠信賴的,也只有眼前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家人了。 「走罷。」唇瓣輕啟,沉著的嗓,道盡詹淼心中無盡酸楚。 咬著下唇的力道稍稍重了些,她卻仍歛起面容,緩緩頷首。 有些留戀般的再度瞅了一眼立身在橋上的陳桓,正當詹淼回首,忽然發現一道視線,竟迎上了她的目光。 陳桓那張盡被雨水漉濕的顏面朝著這頭,深藍色的眸像是沉在淵潭底的翠玉,折入她的眼眸。 吃驚閃過詹淼顏面,可是那只是一瞬間。 她倉皇反身,那心跳的狂亂。 那瞬間,她看到陳桓對著她露出了一抹微笑。 溫柔,卻又帶有一絲殘酷的微笑。 * 后宮廂房,四角佈置檀香,上央分自一點燃起紅光,紅點上首瀰漫煙霧。 一架雕著鳳凰的古琴支在許鳳眼簾底下,顧盼之間,白皙指尖已輪了好幾次的弦。 嘈切聲若似悲鳴,呼應著外頭登時降下的大雨。 眼角底下的金眸忽然閃過一點振動,白皙的手指霎時間抵住她的下額。 許鳳手指一撥,撥出了一連串憤慨激昂的顫音,呼應下得愈發狂亂的暴雨。 「死了幾個人……」 玄色的長發映入抬首目光之中,黃尚那張秀氣的臉就在近在眼前。 「十個。」許鳳瞅著他,撥著琴弦的指尖卻無停歇。 「嗯。」他頷首,失了笑。 「從不直屬于董的將帥們開始下手,雖然費了點功夫,不過還好有其他人的配合,才得以將他們拿下。」 許鳳終于收起手指,將雙手交疊在膝上,語氣平淡的對著黃尚開口。 黃尚微笑,薄唇輕啟,「不過還是因為有你──身為我專屬的刺客之首,才能將那些人給拿下,可不是么?」 「誠惶誠恐。」 黃尚的身子向前傾了些,手指壓上古琴上地琴弦。 許鳳下意識退開,卻被黃尚的手攬住腰際,阻了去路。 「黃大人,您其實不該這么常來后宮的……」 「你這是在害怕陳桓么?」 「……」金眸瞅著笑盈盈的黃尚,許鳳索性別開臉,不想繼續凝著他。 一方面不想繼續這樣的話題,一方面,是害怕黃尚從她眼中,看出一絲和以往不同的情愫。 「還有詹姬么?就說了那種女人不會礙事的……」 黃尚的手指在底下琴弦輕輕撥弄,竟也讓他撥出一曲語調邪魅的音律。 「黃……」 「自從婚禮那晚他來過這里后,就不曾來到后宮了罷?」 像是被戳中心中某個痛處,令許鳳猛地抬起頭,金眸微瞠。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接著轟隆聲掩沒黃尚單手撥琴的樂曲,可卻掩沒不了黃尚此刻發出令人戰慄的可怖笑聲。 「看他能忍到甚么時候。」 許鳳發現自己背脊早已溼了一大塊,瞅著黃尚正在撥琴的手乍止。 雨聲打落頂上琉璃磚瓦,啪咑啪咑的嘈雜聲擾亂靜寂。 「詹姬也是一代佳人,會忘了我,是應該的。」 況且我心中只有您一個人。許鳳低聲說著,而后黯然神傷地垂下首,褐金色的長發彷彿應和著她的情緒,癱軟得垂落肩頭。 黃尚冷笑,身形隔著古琴,顏面挨近許鳳,指尖覆上那雙如同被外頭雨水打上的顫抖唇片。 「你啊,心中不能老是只有我。」 「這樣不行么?您是我的恩人,是我……」 黃尚的唇輕輕掃過許鳳的唇,蜻蜓點水般的吻,更讓人心癢難耐。 「呵呵……」 「只要安排好,暗殺他應該易如反掌,不需要再用這種無謂的方法……」 「你可別看他那樣,真要跟你比起來,你是贏不了他的。」 黃尚開口,伸手握住許鳳纖細的手腕將她從底下拉了起來。 「還有其他人,我和我的伙伴必定能……」 「這樣就不有趣了,不是么?」黃尚說著,有些蠻橫得將許鳳給抓入懷中,像是被大雨沖刷的瞬間冰冷令許鳳抽了口氣,蜷起身子。 「您為甚么……」 許鳳將首埋入黃尚胸膛,聽著他平穩的心跳聲,紅唇發出有似嗚咽的聲音。 「為甚么要如此對待你么?許鳳?」 許鳳沒有作聲,只有絕望如梗在喉。 「或許……」黃尚輕輕將許鳳拉了開來,握住她的手的溫熱掌溫,令許鳳不禁瞠了眼眸。 她能看到黃尚那張臉,露出了一抹令她眩然若泣的微笑。 「說不定,也是一種愛呢。」 他失笑,又是一道閃電,劃破灰色的冷天。 劃破許鳳的淚腺。 * 子時,大雨仍舊持續下著。 床舖上地詹淼突然睜開雙眼,一雙紫眸有些不安的在漆黑之中游移著。 「娘娘?」 隱約聽到紫色帷幕后的sao動聲,在外頭待命的宜兒往前一靠,卻被詹淼的聲音給制止。 她坐起盜滿冷汗的身子,指尖抵住皺起的眉間。 「陛下呢?」 「稟報娘娘,陛下還在議政堂……批改奏章。」 「現在幾時幾刻?」 「那、那個,子時一刻。」 詹淼頷首,雙腿落下床舖,伸手撥開幃幔。 「娘娘,您這是要……要去哪?奴婢、奴婢為您添衣。」 對上詹淼的視線,宜兒趕緊垂首,說話支吾。詹淼揮了揮手,說了「不必」二字后,自行抓了一件外衣披上肩頭。 那是陳桓婚禮那晚送給她的贈禮,一件金紅色的絲綢輕衣。 突然間她有點想笑,這種顏色,和那個南宮氏的舞衣未免也太過相似。 「娘娘,您要到哪去?」 「不用管我。」 「這、這怎么行?」 正當宜兒要隨著詹淼出寢宮,登時聽到寢宮外頭的守衛兵低沉的嗓子喊了「陛下」二字。 待續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