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簡單盥洗,任書禾拿了毛巾擦乾臉上水滴,手指觸碰,摸過面孔上每分每寸,這是他每天早上必做的第一件事。 唯有這樣,他才不至于忘記自己的模樣。 鬍髭有點長了,摸索著鏡臺,他找到電動刮鬍刀,開啟后小心翼翼地輕靠臉頰,來回刮剃著剛冒出頭的鬍髭。 頭發也是,他摸得出來當初的小平頭已經留長,現在這個發型好像適合梳油頭,他想拍張照做紀念。 失笑,他一直以來都在擔心忘了自己,以前逃亡時是怕忘了自已的身分,現在是怕忘了自己的模樣,他這才發現,他很沒安全感,過去現在都是。 而現在也已經追隨不了一直渴望的,那份安穩。 他的人生某方面來說已經停止,他已無前進的動力,一切都無所謂了! 步出浴室沿墻行走,突然感受到強烈目光直射而來。「誰?」這不是阿慶也不是阿良,他們不會不出聲。 一個翻身精準撲上床位,流暢地拿出枕頭底下的槍,任書禾滾了半圈后跳下床在另一邊蹲下,拿病床當掩護。 他這是出于自我防衛的舉動,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多馀,他不知道已經暴露在對方視線下多久,如果來者不善他早就被取了性命。 「書禾……」濃厚鼻音自門邊傳來,女嗓剛開口就忍不住落淚,啜泣聲回盪在病房里。 任書禾愣了一下。「夏芙?」怎么是她,她怎么會知道他在醫院? 緩緩起身,松懈的心情不似方才緊繃,也降低了謹慎心,腳步一跨絆著了置于床下的行李包,他摔在病床上,床架震得發響。 「小心!」夏芙趕緊奔向前,繞過床尾將他扶起。「小心起來,有傷到哪里嗎?」 搖頭,書禾摸索著床面,把棉被撥開,背對門口坐上床沿。「你知道我住院?」 在他面前蹲下,夏芙一手緊拽著他的掌心,另一手顫顫伸出,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在日本的報紙上看到你的報導,知道你出了事,書禾,你看不見我嗎……你張開眼睛看看我好嗎?」 她哭得傷心,眼淚就像斷線的珍珠一顆顆滴落在他手背。「不了,怕嚇到你。」 抬起手在空中移動找尋,最后摸上她的臉,溫柔地擦去梨花淚雨。「不要哭了,我現在什么都看不見,安慰人很麻煩的。」 他只剩左眼能感覺到很微弱的光線,連輪廓都分辨不出,跟全盲沒什么兩樣。 夏芙一聽哭得更起勁。「怎么會這樣……早知道我就報警了……」 「報警,什么意思?」 她哭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止住淚水鼻涕,收緩情緒才說得出話:「那時候回香港,我有想過要跟警察說你是無辜的,你只是高中時愛玩一時走偏了路,但你絕對不可能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被警方通緝,這一切一定都是誤會,我可以為你作證……」 「你跟警察說我在日本?」 「沒有,我怕警察不相信我,一樣會把你抓進監牢,所以我不敢說,但要是知道你會變成現在這樣我那時候就不顧一切說了!至少你還好好的,也不會看不見……」 她懊悔,早知道當初牙一咬就進警局報案去,他說不定就可以逃過一劫。 看來她以為他被通緝是被警方冤枉的,也以為他的傷是因為黑幫而造成,換句話說也對,只不過一切都是他自找。 一個決定,兩個人生。 「跟你沒關係,別哭了。」 夏芙抽來面紙,低頭拭淚,發現腳下的大型包包。「怎么有行李,你要出院了嗎?」 「嗯,最近幾天就會出院。」在醫院住這么久,他其實有點期待出院后的生活。 「出院!你一個人可以嗎?」她立刻抓著他手臂著急問。 「當然可以,找到房子后我會把地址給你,再記得來看我。」就算兩人好一段時間沒見,就算見到面之后心境跟情境都已經跟高中時不同,但她是真心對他關懷,他感覺得出來。 「你自己一個人來的嗎?」 「怎么了嗎……」她抓著他手臂的手指使力一掐,亂了套的情緒他也感受到了。 「房間還有另一個人。」他早知道房間里有另一道視線,也知道她蓄意隱瞞,他刻意不動聲色,就是想看看什么人會跟她一起來,但看來神秘人士沒現身的打算。 回過頭面對門口方向,他厲聲大喊。「是誰?」 夏芙一驚,慌張望向隱身在門口的人影。 眼神微斂,站在門外的人思忖了一會兒時間,舉步正要踏入病房之際,一隻手橫空擋在他胸膛前,阻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