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遠望天際,任書禾坐在鷹架上,不被腳下的三十層樓高的距離懾服。 他去過康京的墓前上香,跟他說了很多話,也發現地上總插著一支點燃的香菸,這種悼念死者的特殊方式引起他的注意。 康京菸癮很大,不過沒幾個人知道,于是他學著那人,只要一到也燃起一支菸,兩人輪流陪伴康京,或者說是三人,他有預感或許是常子慶跟容毓良都這樣做。 今天大樓沒施工,看了底下剛停靠的黑頭車一眼,他來了。 短短幾分鐘,楊磊氣喘吁吁來到他眼前。 「急什么,我又不會消失不見。」爬下鷹架,書禾好整以暇地笑看他。 「廢話少說,我的東西呢?」 「什么東西?」 「你別在那邊裝傻!」揪住他衣領,楊磊無法容許他一派悠間。「我的日本籍證明呢?還有你手上所有我跟宵鷹見面的證據呢?」 有了! 尖銳的警笛逐漸接近,轉眼間就快來到大樓下。 深怕他一個惱羞成怒就把他的底公諸于世,楊磊臉色越發慘白,極力撇清關係。「不是我通知的,我沒有報警。」他現在是形勢所逼,不得不看人臉色。 「是我報的警。」嘴角噙著笑,任書禾推了他一把,從口袋拿出錄音筆。 「你剛剛說的話已經全被錄音下來了,現在開始你有權保持緘默,你所說的話都會被當作呈堂證供,我會交給警察,你下半輩子就等著在牢里過吧!」 他根本沒有任何楊磊的把柄,他利用的是他做賊心虛,活在戒慎恐懼的心理,這種人就像是沒有利牙的狗,最怕的就是別人踩到他的狗尾巴,因為痛到骨子里卻又沒本事反擊。 「你……」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突然現身在樓梯口的人影奪去兩人注目眼光。 就像看到救星一樣,楊磊開口大吼。「快點,把他的錄音筆搶過來,不然我跟黑口堂的把柄就落在他手上了!」 沒錯,他就是宵鷹要找的人……他果然來了…… 他記下了他的電話號碼,連系過他。 雖然在電話中他什么都沒說沒承認任何事,最后甚至掛了通話,不過他有預感就是容毓良沒錯,否則一般人不會安靜地聽不認識的人滔滔不絕講了十分鐘的話,所以他在他手機里留了言。 如果他的底被掀出來一切都玩完了,他現在只能依靠僅在檔案中看過一眼,素昧平生的同門兄弟來解救他。 當男人在亂吠,容毓良直瞪著多年不見的任書禾。「你什么時候回來的,為什么不連絡我?」 幸好他及時趕到,沒讓他出什么意外。「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 「你少在那邊假好心!原來你真的是黑口堂的人,說!你到底想做什么?」 任何事都比不上他的出現更讓他不敢置信,他任書禾一直以性命相待、推心置腹的兄弟竟然是他最恨的黑道份子,是第一個背叛他的人。 本來他還不相信,現在看來是真的了…… 一時之間啞口無言,容毓良沒做任何反駁,也不知如何反駁。「這件事我會跟你解釋。」 任書禾爆吼:「你要解釋什么?你怎么對得起康京!」 他是黑口堂安插在保安科的人,就算已經離開警隊,但憑著過往的交情,他們根本沒隱瞞他什么,他的資訊說不定比其他保安科科員知道的還多。 黑口堂跟龍門往來是他的主意嗎? 他落得被黑白兩道通緝,狼狽逃亡日本,也是他預先就寫好的劇本嗎? 頭頭會走八成跟他脫離不了關係! 康京過世是他一輩子的痛,他永遠都無法原諒任何人,包括自己。 原本指向另一方向的槍口轉而指向他,他痛得渾身顫抖,不知是心口上被重新撕裂的舊傷導致,還是他無法容忍的背叛導致。 看著兩人一來一往,楊磊已經聽到警方逐樓搜尋的腳步聲。「你還在等什么,快收拾他啊!要是給宵鷹──」 「我跟他已經沒任何關係了!」自以為早就擺脫的過去隨著『宵鷹』這個名稱出現,再度重回他的腦中,受不了他一再搧風點火,容毓良轉身掏出隨身攜帶的武器就是一槍,又狠又準地命中膝蓋骨,痛得對方倒地不起。 他從沒這么沉不住氣,也從沒這么怒火攻心,他就像渾身赤裸,舊傷疤再度血淋淋…… 「哼,你想做戲給誰看?」做了這么多年,他就算是個傻子也該認清事實,拆穿他虛偽的假面具。 「不是警察卻擁有槍械,你家里該不會有軍火庫吧!」語氣冷淡諷刺,槍口始終對著他,恨不得當下就有勇氣扣下板機。 「我沒做戲,我從沒出賣過任何人!」極力為自己最后一絲尊嚴做辯解,他從沒虛偽對待過誰, 就算有,也是自己…… 一手壓著傷口,楊磊另一手在身后迅速摸索,這個人不是跟他站在同一陣線,他現在只能靠自己。 摸到一根上頭嵌著粗長鐵釘的木棒,他牢牢抓住一鼓作氣站起身,這是他的最后希望…… 「不準動!」警方趕到,在常子慶第一步踏進現場的那一秒,幾乎是同時動作,楊磊手持木棒站起身往前衝去。 眼看就要擊中容毓良后腦,比任何人動作都快,任書禾第一反應擋在他面前。「小心!」 木棒劃下,一陣灼熱的痛燒起。 舉起再落下,這次除了殷紅血液,致命傷已造成。 「砰!」一槍擊中后腦勺,楊磊三秒后轉過身,神情僵硬地望著舉槍的常子慶。 保保保……保安科的!投訴科的員警看到楊磊胸前的證件全都愣在一旁。難怪常子慶要插手這件事,他早就懷疑自己人! 身子一偏倒下,楊磊看見他奔上前伸出雙手,不過卻是掠過他…… 「書禾!」親眼目睹這幕景象,常子慶心驚得慌,就在上一秒,就在眼前,他的臉皮開rou綻、血rou糢糊。 「書禾、書禾!」為什么他要替他擋下那一棍,他不值得他這么做!脫下外套,容毓良想盡辦法止血,但此時的他卻無法思考一片混亂,手抖得厲害。 耳旁痛苦的嘶吼像在控訴他的罪行,刺耳卻格外痛心…… 「啊──」任書禾捂著雙眼,鮮血快速蔓延擴散,不停從指縫間流出。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不行,他止不了血……他止不了血! 睜開雙眼,血腥味四溢,除了手中的黏稠,任書禾什么都看不到。 眼前,是一片直達地獄的黑暗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