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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子 第53節

    晚詞聽得頭皮發麻,摸了摸鼻子,嘀咕道:“這么陰損的手段,誰想出來的?”

    章衡道:“還有更陰損的呢。”

    晚詞等著他往下說,他卻不說了,站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翻開遞給她,道:“自己看罷。”

    晚詞奇怪有什么不能說的,看到陰門二字,瞬間了然,尷尬地別過臉,道:“既如此,我再去看看尸體。”

    章衡拿出一包東西,道:“我和你一道去。”

    晚詞覺得他去更尷尬,面上客氣道:“大人公務繁忙,這點小事就讓卑職自己去罷。”

    章衡認真道:“人命關天,怎么說是小事?”

    晚詞啞口無言,同他來到停放尸體的房間,因天色已暗,叫人點了四盞明角燈。尸體四肢僵硬,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把衣服脫下,冰冷的肌膚愈發顯得慘白,紫紅色的尸斑已經在背部,腰部,臀部浮現出來。

    晚詞之前沒有感覺,這時油然生出一股悲涼。

    如此美麗的少女,一旦死亡,就像花離了枝頭,用不了多久便會腐爛。紅顏枯骨,玉環飛燕皆塵土,這不是頂悲涼的事么?

    章衡對這樣悲涼的事早已習慣,并不會多想,將一根細長的銀針遞給晚詞,道:“你查下面,我查上面。”

    晚詞回過神,從他面上尋不出一絲尷尬,自己也坦然了。明辨是非曲直,還死者公道,是刑官的本分,有什么可尷尬的?

    然而結果更令人費解,曾小姐頂門和鼻孔并無鐵釘,陰門也未見毒物痕跡。

    章衡沉默一陣,道:“看來只能找到與她約會的情郎,問問詳情了。”

    兩人替曾小姐穿好衣服,洗了手,走出停尸房,已是酉牌時分,天邊還有一抹晚霞的余暉。

    四下無人,晚詞取出袖中的匕首,道:“這是曹小姐送給卑職的,卑職也用不著,送給大人防身罷。”

    章衡接過來把玩一番,轉眸看著她,低聲笑道:“人家姑娘心系于你,才送你這件寶貝,你送給我,卻是為什么?”

    第八十八章

    丑奴兒(中)

    晚詞一本正經道:“是大人您救了曹經略,這件寶貝自然應該送給您。”天色昏暗,章衡看不清她的臉色,伸手向她腮上一摸,滾熱的。晚詞嚇了一跳,急忙打開他的手,低聲道:“你作死呢!”章衡笑道:“明晚我去你家吃飯,好不好?”晚詞道:“不好!”章衡沒再說什么,晚詞也看不清他的臉色,就在比部司門前分開了。

    晚詞一本正經道:“是大人您救了曹經略,這件寶貝自然應該送給您。”

    天色昏暗,章衡看不清她的臉色,伸手向她腮上一摸,滾熱的。晚詞嚇了一跳,急忙打開他的手,低聲道:“你作死呢!”

    章衡笑道:“明晚我去你家吃飯,好不好?”

    晚詞道:“不好!”

    章衡沒再說什么,晚詞也看不清他的臉色,就在比部司門前分開了。

    曾員外前兩日出城辦事,向晚時分回來,聽說女兒猝死在木棉庵,尸首被刑部官員帶走了,又悲又惱,責怪夫人不該答應。

    柳夫人委屈道:“我也只是想弄個明白罷了。”

    曾員外道:“明不明白,人都沒了。未出閣的閨女停在衙門里,你叫我這張臉往哪兒擱?”

    柳夫人冷笑道:“女兒若果真為歹人所害,你的臉面難道比她的公道還重要?”

    曾員外大怒,道:“你還有臉說我!你個做娘的,又不是不知道她身子不好,還帶她去庵里拜佛,這下好,佛祖要了她的命了!”

    柳夫人原本自責,被這話戳了肺,哭著要去尋死。當晚鬧了一場,天亮曾員外便叫人去衙門索還女兒的尸首。

    晚詞聽說,親自帶著曾小姐的尸首來到曾府,好言勸慰二老。曾員外畢竟是平民百姓,見她一個當官的如此殷勤,氣便消了大半。

    晚詞在廳上吃了盞茶,打聽了些曾小姐的日常,道:“員外能否讓我看看令千金的閨房?”

    曾員外遲疑道:“除了大夫,小女閨房從不讓外人踏進半步,不知大人有何貴干?”

    晚詞見他不大配合,只好屏退左右,道:“員外,夫人,實不相瞞,令千金曾在那間靜室與男子私會,這名男子或許便是害死她的兇手。”

    曾員外和柳夫人目瞪口呆,心中又羞又愧,又恨又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柳夫人霍然站起身,指著曾員外道:“都怨你,我勸過你多少次,早點把女兒嫁出去,你就是不肯,挑三揀四,一留再留,如今留出禍來,你滿意了?”

    曾員外不甘示弱,也站起身反唇相譏:“你沒看好女兒反倒怪我?我年過半百,膝下就這一個,又生來帶病,三災八難養這么大,她的親事我能不謹慎么?”

    晚詞忙道:“令千金生來帶病,是什么病?”

    柳夫人滿臉是淚,哽咽著說不出話。

    曾員外嘆氣道:“大夫也說不清楚,只說是心疾,要吃天王保心丹,不能勞累,不能過度悲喜,受不得驚嚇。十幾年來,家里上上下下不敢對她大聲說一句話,這是我們做父母的,到了別人家,哪有這份小心?故而我委實不敢將她草率嫁人,誰曾想出了這等事!”

    晚詞默然,心里業已猜到曾小姐的死因。

    曾員外和柳夫人也明白了幾分,心中深恨那勾引女兒的賊囚,便讓晚詞去女兒閨房查看。

    晚詞在曾小姐的床頭找到一個黑漆帶鎖的匣子,向妝臺上拿了一根發簪,往鎖眼里捅了幾下,鎖便開了。

    匣子里有幾封書信,還有一塊用繡花手帕包著的玉鴛鴦芝草絳環。信上沒有署名,卻提到托靜嵐贈玉絳環一個,是半個月前的事。晚詞大喜,拿著這封信,提審靜嵐,靜嵐抵賴不過,只得說出實情。

    原來光祿寺卿施大人家的公子施文三個月前經過曾府門首,與曾小姐打了個照面。施文愛其美貌,回去后念念不忘,無奈已經娶妻,又打聽得曾員外不許女兒做妾,求娶無望,只能空想,甚是煎熬。

    那幾日在曾府周圍徘徊,見靜嵐出入頻繁,料想與府中女眷相熟,便拿出五十兩銀子,托她勾搭曾小姐。這姑子黑眼睛見了雪花銀,有什么不答應的?替他傳信遞物說好話,漸漸曾小姐也有意了,便約在庵內私會。

    “大人,那施公子斯斯文文的一個人,誰能想到他會害死曾小姐?小尼也是好心辦壞事,還望大人從輕發落。”靜嵐哀求道。

    晚詞斥道:“你分明就是貪財,還說是好心,恬不知恥!出家人六根不凈,敗壞人家門風,害了人家女兒,案發后知情不報,罪加一等,來人,拉下去杖脊二十!”

    靜嵐哭嚎著被衙役拉了下去,晚詞又提審惠修,道:“你師父都招了,你也老實交代,昨日到底看見了什么?”

    惠修戰戰兢兢道:“小尼……小尼看見施公子著急慌忙地從房里出來,走了,小尼覺得奇怪,進去一看,曾小姐已經斷氣了。”

    晚詞道:“念你年紀小,又是從犯,笞三十。”

    發落完畢,又叫兩個公差去施府捉拿施文,施文的母親卻說施文昨日出門后便不曾回來。晚詞聽了這話,料想施文不是躲在家里,便是躲在別處。施府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她也不能隨便捉個人來審問,一籌莫展之際,想去問章衡怎么辦,又覺得問他很沒面子,好像自己離不開他似的。

    自從被章衡識破身份,晚詞便多了許多顧忌,一件簡簡單單的事總要在心里過上三四遍。

    晚上她在房中看書,聽說章衡來了,不緊不慢地走到廳上。章衡穿著元青緞箭袖袍,腰間系一條杏黃色的絲絳,長長的穗子垂在身側。

    晚詞作個揖,客客氣氣道:“大人深夜造訪,有何貴干?”

    章衡道:“不是說好來吃飯么?”

    晚詞明明拒絕了,心道這廝扭曲事實,忒不要臉,面上挑眉道:“是么?卑職竟忘干凈了,并不曾備下酒菜。”

    章衡笑了笑,道:“那就說說話罷。施文是個風流子弟,在紫竹街有一座宅子,養著一房外室。明日你可以帶人去那里看看。”

    晚詞默然半晌,兩瓣櫻唇微動,擠出兩個字:“多謝。”

    章衡吃了口茶,道:“部堂送我一盒西湖藕粉,我想你應該愛吃,便帶來了。”

    晚詞低頭又道了聲謝。

    她這樣生分,弄得章衡也不知如何是好,說了會兒閑話,見她還是淡淡的,自己也無趣,便告辭離開。

    晚詞站起身,跟著他走到庭院里,手指在袖中絞著一團帕子。

    章衡道:“外面冷,你回屋罷。”

    晚詞面向著旁邊的太湖石,垂眸道:“吃了飯,再走罷。”

    章衡道:“不是沒準備酒菜么?”

    晚詞道:“剩飯還是有的。”說完,便轉身走開了。

    章衡輕輕一笑,跟著她穿過垂花門,走進暖閣。這里又是炭盆又是火爐,蘊著一股甜香。兩人脫了外面的大衣裳,在一張圓桌旁坐下,絳月端來幾樣菜肴,一大碗粳米飯。

    晚詞也不吃,只顧嗑瓜子。她嗑得特別靈活,還帶著一點嬌俏,纖纖素手拈著瓜子,櫻桃小口綻開一點,貝齒一咬,瓜子皮應聲裂成兩片,丁香舌尖微露,眨眼便將瓜子仁卷去了,不仔細看都看不清。

    晚詞見他盯著自己,警覺道:“你看我做甚?”

    章衡笑道:“我在想你作女裝是何模樣,那次在留仙湖,也沒看得清,你幾時再讓我瞧瞧?”

    晚詞眼波一橫,道:“我是你什么人?憑什么讓你瞧?”

    章衡道:“你是我心上人。”

    他目光坦誠,語氣真摯,沒有一絲油腔滑調。晚詞心想這才可怕,扭過頭去不作聲,臉上發燙。

    絳月見這光景,早躲出去了。

    兩人的衣裳搭在旁邊的架子上,月白元青,一淺一深,成雙成對。

    吃過飯,章衡道:“勞姑娘玉手拿一下我的衣裳。”

    晚詞真個拿給他,巴不得他走的樣子。章衡接過來穿上,笑著去了。

    第八十九章

    丑奴兒(下)

    紫竹街的宅子里,佩霞小心翼翼地篩著酒,施文一邊吃酒,一邊回想昨日在木棉庵發生的事,越想越惱,罵道:“小娘們中看不中用,正弄著斷了氣,差點嚇死老子!早知道她這個樣兒,何必費那么多功夫。”佩霞見說弄死了人,益發怕他,半晌道:“難怪爺沒情緒,原來是出了人命,只怕官府查問起來,這邊擋不住,爺還是回去躲一躲罷。”施文并非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昨日離開木棉庵后,他心慌意亂,怕父母責問,遂直奔佩霞這里來。今日仔細想想,還是應該回去,卻在路上看見刑部的公差往自家去了。施文怕他們設下埋伏,等自己出現,嚇得又回到佩霞這里。他滿心煩躁,被佩霞一說,如同火上澆油,瞪起眼睛,打雷似地吼道:“你以為我不想回去?刑部的人已經找到我家去了,我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佩霞驚得手一抖,半杯酒潑在他袖上,撲通跪下,拿帕子替他擦著衣袖,一面道:“奴該死,奴該死!”施文睜著一雙泛紅的眼睛,帶著三分酒意看她,猛地揪住她發髻,道:“小yin婦,你也來尋我晦氣!”說著,抬起手來連扇了七八個耳光,一把將佩霞推倒在地,又踢了幾腳,嘴里胡言亂語,罵個不住。

    紫竹街的宅子里,佩霞小心翼翼地篩著酒,施文一邊吃酒,一邊回想昨日在木棉庵發生的事,越想越惱,罵道:“小娘們中看不中用,正弄著斷了氣,差點嚇死老子!早知道她這個樣兒,何必費那么多功夫。”

    佩霞見說弄死了人,益發怕他,半晌道:“難怪爺沒情緒,原來是出了人命,只怕官府查問起來,這邊擋不住,爺還是回去躲一躲罷。”

    施文并非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昨日離開木棉庵后,他心慌意亂,怕父母責問,遂直奔佩霞這里來。今日仔細想想,還是應該回去,卻在路上看見刑部的公差往自家去了。施文怕他們設下埋伏,等自己出現,嚇得又回到佩霞這里。

    他滿心煩躁,被佩霞一說,如同火上澆油,瞪起眼睛,打雷似地吼道:“你以為我不想回去?刑部的人已經找到我家去了,我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佩霞驚得手一抖,半杯酒潑在他袖上,撲通跪下,拿帕子替他擦著衣袖,一面道:“奴該死,奴該死!”

    施文睜著一雙泛紅的眼睛,帶著三分酒意看她,猛地揪住她發髻,道:“小yin婦,你也來尋我晦氣!”說著,抬起手來連扇了七八個耳光,一把將佩霞推倒在地,又踢了幾腳,嘴里胡言亂語,罵個不住。

    佩霞眼前金星亂冒,嘴角流血,蜷曲著身子,像熱鍋上受煎熬的蝦米。痛到極致,漸漸麻木,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次日一早,晚詞帶著十幾名兵士來到紫竹街的這座宅院門首前,派兩個人去守住后門,這邊叫人開門。

    看門的老蒼頭聽見是刑部的人,忙將門打開,向晚詞打恭作揖道:“不知大人有何貴干?”

    晚詞道:“施文在不在里面?”

    老蒼頭搖了搖頭,道:“不瞞您說,小官人前日來過,昨晚又走了。”

    晚詞不相信,一聲令下,眾兵士蜂擁而入,四處搜查起來。老蒼頭神色坦然,似乎施文真的不在這里。

    晚詞道:“帶我去見你們姨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