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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子 第48節

    曹府的游管家叫兩個兵士抬著一箱金銀珠寶來到白寓,方氏披麻戴孝走到廳上接見。

    游管家深深一揖,道:“夫人節哀。”

    方氏詫異地看著他,道:“游先生,你為何而來?”

    游管家過去常跟著主子去芙蓉院,與方氏并不陌生,聞言不禁道:“夫人還記得小的。”

    方氏眼簾一垂,別過臉,道:“游先生坐罷。”

    游管家自知失言,訕訕地在客位上坐了,道:“夫人,小的奉經略之命前來向夫人賠罪。”

    方氏道:“賠什么罪?”

    游管家便將盧保殺害白甲一事說了,又極力解釋此事全系盧保一人所為,經略原本并不知情。

    “然盧保畢竟是經略的親隨,經略深感對不住夫人,這箱東西權作一點心意,還望夫人莫要推辭。”

    方氏抿住兩瓣小巧的嘴唇,默然良久,道:“既如此,奴只要兇手償命,經略并不欠奴什么,這些東西勞煩游先生帶回去罷。”說罷,端茶送客。

    游管家無可奈何,原封不動又抬了回去。

    曹承志見了他,問起道:“方夫人怎么說?”

    游管家道:“方夫人說只要兇手償命,老爺并不欠她什么,這些東西萬萬收不得。”

    自己的親隨殺了人家的丈夫,害人家成了孤苦無依的寡婦,這哪里是一條命就能抵的?方氏不肯收錢,曹承志明白事情變得麻煩了,麻煩得可在他心上。

    “方夫人她還好么?”

    游管家是曹承志肚里的蛔蟲,一聽這話,大有牽掛之意,順著道:“看著有些憔悴,家里也沒個男人,怪可憐的。她還記得小的呢!”

    十五年未見,伊連仆人都記得,何況主子呢?

    曹承志心花怒放,一瞬間似乎年輕了十歲,眼中泛起少年人的光芒,道:“明晚你隨我去看看她。”

    次日衙門散班,晚詞回家洗了澡,散著頭發坐在暖炕上看書。將近一更時分,正欲就寢,呂無病敲門道:“公子,章大人來了!”

    晚詞吃了一驚,不知他這么晚來做甚,忙束了頭發,穿了衣服,走到廳上。

    章衡官袍官帽,穿戴得整整齊齊坐在一把圈椅上,仿佛要去上朝,見她來了,站起身道:“跟我去個地方。”說著提起袍角,便往外走。

    晚詞跟在他身后,道:“這會兒子去什么地方?”

    院中馬已備好,章衡跨上馬,道:“情況緊急,別問那么多,記住待會兒無論我說什么,你只管答應。”

    第八十章

    解連環(十一)

    白寓門首掛著白幡,守門的老mama聽說曹經略來了,急忙去后院通報。游管家和一名兵士打著燈籠,陪曹承志在門首等候。雖是深秋,京城的夜風還是比遼東柔和得多,曹承志穿著一件鴉青夾紗長袍,絲毫不覺得冷。站在故人家門前,他的心一下比一下跳得快,直到看見她的身影,驀然停住。幾乎同時,方氏腳步也一頓,須臾才緩緩走上前來,道個萬福。“不知經略深夜造訪,有何貴干?”曹承志見她一身縞素,如梨花映雪,臉龐憔悴,更顯得楚楚動人,當下滿心歡喜,面上只是愧疚,作了一揖,道:“曹某馭下不嚴,釀成今日之慘劇,害夫人痛失夫君,心中委實過意不去,特來賠罪。”

    白寓門首掛著白幡,守門的老mama聽說曹經略來了,急忙去后院通報。

    游管家和一名兵士打著燈籠,陪曹承志在門首等候。

    雖是深秋,京城的夜風還是比遼東柔和得多,曹承志穿著一件鴉青夾紗長袍,絲毫不覺得冷。站在故人家門前,他的心一下比一下跳得快,直到看見她的身影,驀然停住。

    幾乎同時,方氏腳步也一頓,須臾才緩緩走上前來,道個萬福。

    “不知經略深夜造訪,有何貴干?”

    曹承志見她一身縞素,如梨花映雪,臉龐憔悴,更顯得楚楚動人,當下滿心歡喜,面上只是愧疚,作了一揖,道:“曹某馭下不嚴,釀成今日之慘劇,害夫人痛失夫君,心中委實過意不去,特來賠罪。”

    方氏粉頸低垂,道:“冤有頭債有主,奴只怪兇手,不怪經略。”

    曹承志道:“夫人如此體諒,反叫曹某更加不安。”說著接過管家手中的一只木盒,道:“這里是幾張田契,請夫人務必收下。”

    方氏一面推辭,一面往后退了一步。

    曹承志上前一步,一只腳跨過門檻,道:“過幾日曹某便不在京城了,也不知何時再回來,夫人若有財產傍身,我也放心些。”

    方氏抬起頭,深深看他一眼。這一眼的意味,曹承志很久之后才能體會。

    方氏道:“奴家道雖薄,尚能糊口,不勞經略費心。”

    曹承志默然片刻,道:“既如此,夫人多多保重,曹某告辭了。”

    他剛收回門檻內的那只腳,方氏低聲道:“天冷風寒,經略進來吃杯茶,暖暖身子罷。”

    曹承志如聆仙樂,喜不自勝地道聲謝,進了門。方氏伴著他卻不往前廳去,穿過轉廊,一徑走到后院來。

    院中修竹森森,清虛戶牖,房廊花徑,甚是委曲。

    曹承志一發飄飄然,因見廊下掛著許多鳥籠,都是空的,問道:“這些籠子里的鳥呢?”

    方氏道:“被奴放走了。”

    曹承志道:“我記得你過去便不愛養鳥,說好端端的,拘著它們做什么。”

    方氏不作聲,走到一角小小的亭子里,與他在鋪了繡墊的石墩上坐下,叫丫鬟燉茶來。

    晚詞跟著章衡來到曹門街,下了馬,燈籠也不打,摸黑走到一座宅院的后門。兩名兵士守在門口,走到里面,檐下點著幾盞氣死風燈,許多兵士各執纓槍棍棒,腰下都帶著短刀利劍,黑壓壓地站滿院子。

    一名穿著黃綾抹口,黑色長靴的武官走上前見禮,章衡道:“少貞,這位是賀千戶。”

    晚詞還了一禮,賀千戶道:“章大人,范大人,曹經略方才進了對面的宅子。”

    章衡點點頭,道:“收到信號,依計行事。”

    晚詞想起來白甲家就在對面,扯了扯章衡的衣袖,走到一旁,低聲道:“大人,曹承志畢竟位高權重,以卑職之愚見,須給他留些體面,捉jian不宜興師動眾。”

    章衡道:“我們不是捉jian,是救人。”

    晚詞一愣,道:“救誰?”

    章衡道:“稍后你自見分曉,等著罷。”

    半個月亮在云層間若隱若現,風吹得修竹瀟瀟作響,六角飛檐亭像一只鳥籠,罩著石桌旁的兩個人。

    方氏端起一盞六安雀舌芽茶,拭去盞邊的水漬,遞給曹承志。茶里放了木樨玫瑰花鹵,是曹承志過去常吃的,味道香濃甜美,令人懷戀。

    “靈云,你這些年過得如何?”

    方氏低頭用銀杏葉茶匙攪動著茶湯,發出叮叮的輕響,徐徐開口道:“平平淡淡,沒什么不好的。尊夫人此番也回京了罷?”

    曹承志道:“拙荊兩年前便去世了。”

    方氏默了默,道:“聽說經略有個女兒,很是活潑,日前在街上攔截刑部的范主事,把人搶回了家。真有此事?”

    曹承志苦笑道:“小女刁蠻任性,胡作非為,連你都知道了。”

    方氏道:“那位范主事,奴也見過的,生得好模樣,斯斯文文,難怪姑娘家喜歡。”

    “可是人家不喜歡小女。”

    說話間,曹承志面前的茶盞不覺空了,方氏挽起衣袖,替他添上。曹承志看著她一雙素手,想起這雙手曾經彈的好琵琶。

    方氏放下茶壺,心有靈犀一般,轉頭喚丫鬟取琵琶來。

    “經略想聽什么?”

    “彈個《平湖樂》罷。”

    方氏輕舒玉筍,款弄冰弦,一邊彈,一邊唱道:“采菱人語隔秋煙,波靜如橫練。入手風光莫流轉,共留連。畫船一笑春風面。江山信美,終非吾土,問何日是歸年。”

    曹承志聽得情動,看得口干,起身走過去,將她抱住,道:“好彈唱,比十五年前還好。”

    方氏笑道:“你哄我呢!”說著伸手一推,她纖纖弱質的一個婦人能有多大力量,竟將曹承志推了個跟頭。

    站在不遠處的游管家和隨從以為兩人在調情,沒有在意。曹承志試圖站起身,手腳卻使不上勁。他盯著方氏,眼中熱情被驚愕取代,這婦人居然給他下藥!她意欲何為?

    方氏笑吟吟地看著他,道:“曹郎,方才的茶味道如何?”

    “此處有埋伏,快跑!”曹承志會過意來,大喝一聲。

    話音未落,四道黑影從角落里閃將出來,兩人持劍刺向他,兩人持刀揮向游管家和隨從。曹承志就地一滾,躲過前后刺來的兩把劍。只聽砰的一聲,夜空中炸開一朵橙紅色的煙花,兩道黑影自屋頂飛掠而下,與那四名黑衣人打斗起來。

    收到信號,賀千戶立馬帶人包圍白寓,章衡帶著二十幾名精兵撞開大門,進去救人。晚詞緊跟著章衡,走到后院,只見刀光劍影閃成一片。

    曹承志倒在亭子里,他的隨從被一名刺客纏住,兩名黑衣人護在他左右,滿地都是打碎的茶碟茶盞。方氏抱著琵琶,站在亭子外面,神情冷漠地觀望著這一切。

    晚詞見這情形,心里明白了幾分。曹承志被方氏算計了,白甲之死或許一開始便是個圈套,為曹承志量身定制的圈套。章衡不知如何察覺,預先布下后著。

    四名刺客見官兵來了,情知不妙,頭領說了聲撤,紛紛抽出身來逃跑。章衡拔出佩劍,飛步追上那使刀的頭領。刀劍相交,鏗鏘作響。兩人出手奇快,招招直逼對方要害。看得晚詞心驚rou跳,其他三名刺客見頭領被人纏住,也不好拋下他,和圍上來的官兵拼殺起來。

    游管家和隨從趁亂奔到曹承志身邊,道:“老爺,您沒事罷!”

    曹承志搖了搖頭,道:“我沒事,你們去幫章侍郎罷。”

    兩名黑衣人不動身,曹承志只好對隨從道:“孫海,你去罷。”

    孫海武藝高強,加入戰局,刺客頭領壓力驟增,漸漸左支右絀,落了下風。同伴想來幫他,又被官兵纏住。

    “別管我,你們快走!”他一面向同伴叫喊,一面不顧背后的孫海,手中利刃連揮三下,將章衡逼退一步,緊跟著又是一刀,摟頭蓋腦地砍將下來。

    晚詞看來已是避無可避,一瞬間萬般懊悔涌上心頭,麗泉二字幾乎脫口而出。卻見章衡長劍斜走,在刀身上一點,也不知怎的,那把刀便蕩開了。刺客頭領不料這文官武藝如此精湛,詫異之下,手腕被章衡攥住,小腹挨了重重一腳。

    章衡手上使勁,咔嚓一聲,將刺客頭領的右臂扭到身后,壓在地上。刺客頭領手臂被折,刀脫了手,自知逃生無望,忍著劇痛叫同伴快走,便要服毒自盡。章衡搶先卸了他的下頜。

    晚詞長舒了口氣,背上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

    其他三名刺客見頭領被擒,也顧不得了,一個個飛鳥出林般各自奔逃。三人皆是高手,官兵攔也攔不住。

    章衡讓孫海押著刺客頭領,自己站起身,收了劍,整了整略顯凌亂的衣冠,向晚詞使了個眼色,一起走到亭子里,作揖道:“經略受驚了。”

    第八十一章

    解連環(十二)

    游管家扶著曹承志坐在石墩上,曹承志看著章衡,心情復雜,道:“今晚若不是章侍郎,曹某在劫難逃。不知章侍郎如何看穿這出連環計?”章衡道:“說來話長,我先送經略回府罷。”曹承志看了眼戴上鐐銬的方氏,沒有說什么,坐上轎子離開了。章衡對兩名黑衣人道:“你們也回去罷。”兩人齊聲答應,一轉臉便沒影了。

    游管家扶著曹承志坐在石墩上,曹承志看著章衡,心情復雜,道:“今晚若不是章侍郎,曹某在劫難逃。不知章侍郎如何看穿這出連環計?”

    章衡道:“說來話長,我先送經略回府罷。”

    曹承志看了眼戴上鐐銬的方氏,沒有說什么,坐上轎子離開了。

    章衡對兩名黑衣人道:“你們也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