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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子 第15節

    晚詞想了下這兩張小白臉酸得皺成一團的樣子,登時高興起來,道:“好,就吃醋?!?/br>
    章衡看她一眼,道:“你小心傷敵不成,自損八百?!?/br>
    劉密拿了一盒棋子來,背過身去抓了兩顆攥在手心里,讓他們兩先猜。不想晚詞運氣極好,十幾輪下來都猜中了,倒是章衡輸得最多,吃了七八碟醋,眉頭就沒松開過。

    晚詞吃吃笑個不住,章衡道:“風水輪流轉,你別得意?!闭f著抓了一把棋子,讓他們兩猜。

    晚詞信心十足道:“單?!?/br>
    劉密笑道:“那我猜雙罷。”

    章衡攤開手,放下四顆棋子,眼角不免有一絲幸災樂禍,拎起醋壺,給晚詞倒了滿滿當當,幾要溢出來的一碟醋。

    晚詞瞪他一眼,默默吃了。這番真叫他說中了,晚詞一連輸了四輪,吃醋吃得臉都泛酸了,見勢不好,站起身道:“差不多了,我們去聽金夫人說鼓書罷?!?/br>
    章衡還想捉弄她,劉密也道:“是不早了,我們走罷?!?/br>
    章衡無可奈何地跟著站起身,道:“你們兩倒像是親兄弟?!?/br>
    劉密但笑不語,晚詞走到門口,聽見這話,一手搴簾,笑著轉過臉來叫了他一聲哥哥,放下簾子出去了。

    日已西斜,她眉眼彎彎,唇紅齒白的笑臉漾在光暈中,花影兒似地一閃而過,只剩下簾子微微晃動。

    劉密被殺了個措手不及,怔了片刻,耳根泛起熱來。

    章衡無心兒女情長,也覺得這一聲哥哥太過丫頭氣了,心頭生出疑云,這廝莫不是個女子?只想了一想,便覺得荒謬可笑。

    趙琴與祭酒如此親近,若是女子,必然是父女了。祭酒怎么會讓女兒混入國子監?

    況且書香門第,哪有女子這般膽大?

    到了春柳棚,才是掌燈時分,門前停滿了轎子馬車,門首結彩,掛著金字帳額,氣象不俗。兩盞紅紗燈下站著許多賣零嘴兒的小販,晚詞要買一份炒肝帶進去吃,章衡受不得那個味兒,攔著她不讓買。

    晚詞只好作罷,買了一份蜜餞,道:“你這個人合該住在天上?!?/br>
    棚內燈火通明,地方并不算大,一個戲臺加上臺前的幾十張桌子便占滿了。還有半個時辰才開場,已有一大半位置坐了人,中間空著的幾張桌子寫著惜薪司定,兵馬司定,各部衙門定。章衡和晚詞都不想碰見熟人,挑了邊上的一桌坐了。

    再后來的人便沒地兒坐了,只好站在過道里,有的自家帶了小杌子,倒也便宜。

    各衙門的官員太監們陸續也都來了,彼此一番見禮,寒暄說笑打官腔,吸引了四周一眾目光。

    惜薪司那桌有個滿臉褶子,頭發花白的老太監,穿著一領元色團花綢袍,笑吟吟的,像是太監們的頭兒,眾人都對他客氣非常。

    晚詞身后有人道:“聽說這位梁公公今年六十高齡了,在外面有好幾房小妾,連干兒子的媳婦也不放過?!?/br>
    另一人嘿嘿一笑,頗有幾分不正經的意味。

    晚詞甚是稀罕,忍不住好奇,厚著臉皮向同桌的兩人請教:“太監要女人有何用?”

    劉密搖了搖頭,章衡神色有些嫌惡,朝那桌太監抬抬下巴,道:“你問他們去。”

    晚詞哪有這個膽子,只好按捺好奇。她吃多了醋,又吃了一盞茶,坐了一會兒,問劉密:“茅廁在哪兒?”

    劉密告訴她怎么走,她便帶著文竹去了。章衡看著她的背影,越發肯定這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子,否則剛才那兩句話怎么說得出口?

    殊不知人若是頂著另一重身份,便好比戴了面具,少了種種顧慮,平日不能說的話,不能做的事,便能說能做了。

    然而這個道理,劉密早已懂得。

    晚詞回來時經過一人身邊,腳步一頓,不禁轉頭看去。那人身材矮小,穿著茶色羅衫,滿面虬髯,手里拿著一塊燒餅,一邊吃一邊看著不遠處的一名婦人。

    那婦人年紀不大,穿著艷麗,身邊僅有一名婢女。那人看她的目光直勾勾,熱辣辣的,像餓了幾天的乞丐看著一塊肥rou。

    晚詞打量他片刻,他便轉過頭來,端的警覺。晚詞往旁邊站著的人群里一鉆,繞了個彎走到桌旁,坐下壓低聲音道:“我好像發現那名采花賊了?!?/br>
    二人聞言皆是一驚,章衡忙問:“在哪兒?”

    晚詞道:“這邊數過去第五張桌子旁邊那個穿茶色衣服,正在吃燒餅的人。”

    章衡不動聲色地看了兩眼,身形倒是差不多,可滿臉胡須的模樣與畫像上相去甚遠,道:“你怎么認出來的?”

    晚詞道:“你不是說他中了一劍?他身上有檀香味,還有金瘡藥的味道。且他盯著那邊的婦人看,一副色中餓鬼的模樣,就算不是采花賊,也不是什么好人?!?/br>
    章衡聞言有理,再看那人愈發像了,想了想,道:“若真是他,在這里動手難免誤傷,正林,等他出去,我們便跟過去。”

    劉密點點頭,道:“我去師娘那里借把兵器?!?/br>
    晚詞拉住他,道:“上回那么多人尚且捉不住他,你們兩個能成么?”

    章衡道:“眼下去調兵也來不及了,錯過這次,不知等到何時才能再遇上,總要試一試?!?/br>
    晚詞不作聲,忽見那人招手叫茶博士近前,登時心生一計,打開荷包拿出一個紙包,如此如此說了一番。

    二人都詫異地看著她,默然片刻,章衡轉頭對劉密道:“你去罷,他見過我?!?/br>
    劉密一言不發,接過晚詞手中的紙包離開了座位。

    章衡吃了口茶,有些嚴肅地看住晚詞,道:“你為何要帶這種東西在身上?”

    晚詞眨了下眼睛,反問道:“那你為何要藏劍在身上?”

    章衡道:“先君生前樹敵頗多,我是為了防身,難道你也是?”

    晚詞聽他提起已故的章尚書,不由一怔,正欲言語,咣當一聲傳來,劉密撞翻了那人手中的茶碗,忙不迭地道歉,又轉過身去叫住茶博士,殷勤地買了一盞茶賠給他,那神態端的逼真,就是三只眼的二郎神看了,也想不到他在下藥。

    晚詞看在眼里,服在心上,道:“正林應該去演戲?!?/br>
    章衡道:“他本來就會演戲,尤其是扮女人,上了臺你根本認不出來。”

    晚詞知道劉密頗好戲曲,想他有金夫人這樣的師娘,會唱會演也不奇怪,只詫異道:“他一個監生,怎么能像戲子一樣男扮女裝,登臺賣唱?”

    章衡道:“戲子怎么了?沒偷沒搶,自食其力,在我看來,倒比官場里的人干凈呢?!?/br>
    晚詞無言以對,見劉密回來了,更不提這話。三人偷眼覷著那穿茶色羅衫的男子吃下手中的茶,安心等待時機。

    第二十六章

    魚入網

    少頃,臺上鑼鼓響處走出來一人,四十出頭的年紀,穿著鸚哥綠的長衫,系一條皂絳,模樣斯文,談吐儒雅,手里拿著把胡琴,開呵一番,坐下拉了一支曲子,眾人漸漸安靜下來。不知是什么曲子,十分的悠揚,及至妙處,喝彩聲如雷,卻還被那弦音壓一頭。晚詞聽得如癡如醉,一曲奏罷,琴師躬身退場。過了一會兒,金玉奴一襲月白羅衫,水綠湘裙,款款走上臺,向眾人道了萬福,在椅上坐下,一面擊鼓,一面唱起書來。那聲音曼妙不消多說,更奇的是似昆腔非昆腔,似二簧非二簧的調子,說不出的好聽。晚詞心下尋思,都說戲子下賤,其實也是靠本事吃飯,究竟賤在哪里呢?思來想去,卻是自己迂腐了。金玉奴說完一段,稍事歇息,底下贊嘆聲不絕。一名老漢舉著托盤四下走動收賞錢,那幾桌官員太監皆有打賞,梁公公出手便是一錠十兩的金元寶,恁的闊氣。老漢再三道謝,轉了一圈,卻把晚詞他們這一桌漏過去了。晚詞心知是金玉奴特意吩咐,倒有些過意不去。老漢走到那穿茶色羅衫的男子面前,見他扶著額頭,身子搖搖晃晃,吃醉了酒的樣子,只當是想賴賬,揚聲道:“官人,您酒多了,也賞俺們幾個吃酒錢罷!”眾人哈哈大笑,那人卻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老漢還當是裝的,正要叫人拉他起來,章衡疾步上前,一把扣住要害,扯下了他的頭發,果然是個和尚!章衡好不高興,將一錠五兩的金元寶丟給目瞪口呆的老漢,讓劉密看著這yin賊,走到兵馬司那桌,向朱指揮使道:“朱大人,那名叫了聽的采花賊捉住了。”這朱指揮使不是別人,正是朱海通的父親,他認識章衡,聞言大驚,走上前欲看個究竟。劉密撕下了聽面上的胡須,朱指揮使仔細端詳,確實是海捕文書上的采花賊,嘖嘖稱奇?!百t侄,你是怎么發現他的?”章衡將晚詞如何發現了聽,如何定計捉拿說了一遍。朱指揮使原本有心拉攏趙公,替兒子謀個好前程,聽了章衡的話,正是瞌睡遞枕頭,當著眾人的面,大大夸獎了晚詞一通。梁公公尖著嗓子,笑道:“不想趙祭酒家的侄子非但詩文做得好,還是個小諸葛,真…

    少頃,臺上鑼鼓響處走出來一人,四十出頭的年紀,穿著鸚哥綠的長衫,系一條皂絳,模樣斯文,談吐儒雅,手里拿著把胡琴,開呵一番,坐下拉了一支曲子,眾人漸漸安靜下來。不知是什么曲子,十分的悠揚,及至妙處,喝彩聲如雷,卻還被那弦音壓一頭。

    晚詞聽得如癡如醉,一曲奏罷,琴師躬身退場。過了一會兒,金玉奴一襲月白羅衫,水綠湘裙,款款走上臺,向眾人道了萬福,在椅上坐下,一面擊鼓,一面唱起書來。那聲音曼妙不消多說,更奇的是似昆腔非昆腔,似二簧非二簧的調子,說不出的好聽。

    晚詞心下尋思,都說戲子下賤,其實也是靠本事吃飯,究竟賤在哪里呢?思來想去,卻是自己迂腐了。

    金玉奴說完一段,稍事歇息,底下贊嘆聲不絕。一名老漢舉著托盤四下走動收賞錢,那幾桌官員太監皆有打賞,梁公公出手便是一錠十兩的金元寶,恁的闊氣。老漢再三道謝,轉了一圈,卻把晚詞他們這一桌漏過去了。

    晚詞心知是金玉奴特意吩咐,倒有些過意不去。

    老漢走到那穿茶色羅衫的男子面前,見他扶著額頭,身子搖搖晃晃,吃醉了酒的樣子,只當是想賴賬,揚聲道:“官人,您酒多了,也賞俺們幾個吃酒錢罷!”

    眾人哈哈大笑,那人卻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老漢還當是裝的,正要叫人拉他起來,章衡疾步上前,一把扣住要害,扯下了他的頭發,果然是個和尚!

    章衡好不高興,將一錠五兩的金元寶丟給目瞪口呆的老漢,讓劉密看著這yin賊,走到兵馬司那桌,向朱指揮使道:“朱大人,那名叫了聽的采花賊捉住了。”

    這朱指揮使不是別人,正是朱海通的父親,他認識章衡,聞言大驚,走上前欲看個究竟。劉密撕下了聽面上的胡須,朱指揮使仔細端詳,確實是海捕文書上的采花賊,嘖嘖稱奇。

    “賢侄,你是怎么發現他的?”

    章衡將晚詞如何發現了聽,如何定計捉拿說了一遍。朱指揮使原本有心拉攏趙公,替兒子謀個好前程,聽了章衡的話,正是瞌睡遞枕頭,當著眾人的面,大大夸獎了晚詞一通。

    梁公公尖著嗓子,笑道:“不想趙祭酒家的侄子非但詩文做得好,還是個小諸葛,真個英雄出少年啊?!?/br>
    晚詞雖不待見這老太監,但在眾人面前大出風頭,十分歡喜,低頭謙遜道:“小巧而已,公公過獎了?!?/br>
    工部的雷侍郎笑道:“這番智擒采花賊,比方才臺上說的還好聽呢,大家說是也不是?”

    眾官員紛紛附和,晚詞左一句謬贊,右一句不敢當,滿面春風,得意非常。

    朱指揮使命手下押著了聽,與眾人拱手道:“此賊武功高強,作惡多端,我需親自將他關押才放心,恕不奉陪了?!迸R走,又對章衡等人道:“你們過來坐罷,和各位大人敘敘話,也熱鬧?!?/br>
    三人知他是好意,道謝坐下。

    梁公公吩咐小太監:“把帶來的茶葉泡給三位公子嘗嘗?!?/br>
    晚詞和劉密吃了小太監泡的茶,少不得稱贊幾句。章衡卻默不作聲,梁公公瞥他一眼,語氣淡淡道:“章公子出身富貴,吃慣了好茶,想必是瞧不上咱家這茶了?!?/br>
    章衡道:“并非如此,只是我想好話聽多了也沒意思?!?/br>
    梁公公瞇起眼睛看著他,晚詞唯恐這老太監發作,正欲說點什么打圓場,不想老太監哈哈笑起來,白里透著紅的臉上褶子更深了,像一截風干的豬腸。他一面笑,一面將手中的茶盞擱在桌上,嘆道:“還是這個脾氣?!?/br>
    晚詞方知他認識章衡,又想這些太監慣會跟紅頂白,昔日章尚書得勢,這姓梁的老太監必然上趕著結交,大約便是那時認識的章衡罷。

    見老太監沒有生氣,劉密也松了口氣。

    臺上金玉奴又說了段書,便換了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出來給大家唱曲兒,唱得倒也動聽,眾人卻意興闌珊。

    梁公公站起身道:“你們繼續頑罷,咱家先回去了。”

    兩個小太監隨他離開,不多時,另一桌官員也一哄而散。三人去臺后和金玉奴說了回話,便告辭離開了。

    街上燈光繚亂,夜色靡靡,叫賣聲此起彼伏,韻調參差,也像是一種說唱。迎面走來一個賣蒸餅的小販,只見他撐著青傘,傘上綴著梅紅鏤金的小燈球兒,搖搖晃晃,招人喜歡。

    晚詞叫住他,買了塊餅,笑瞇瞇地吃著。

    章衡看她一眼,道:“小孩兒家,別人夸你幾句便高興成這樣?!?/br>
    晚詞立馬收斂了神情,道:“我高興是因為捉住了采花賊,不必擔心他再禍害別人。”

    章衡點點頭,臉上卻是不相信的表情。

    晚詞有些羞惱,劉密笑道:“若不是商英明察秋毫,足智多謀,今晚又要被那賊走脫了。祭酒知道此事,必然十分歡喜?!?/br>
    晚詞又高興起來,道:“正林,麗泉說你會唱戲,你幾時登臺,我也來看?!?/br>
    劉密一愣,對上她清泉般的目光,徐徐轉過臉去,走到燈光照不到的昏暗處,輕聲道:“我不過鬧著玩,唱得不好,怕你聽了笑話。”

    晚詞道:“不妨事,我也不是什么行家,你唱得不好,我也聽不出來?!?/br>
    劉密禁不住笑了,道:“那初六你和麗泉來聽《紅梨記》罷?!?/br>
    回到趙府,晚詞想把今晚這番功績告訴父親,徑直往書房走去,忽轉念想自己這么興沖沖的,可不就像章衡說的小孩兒家,恁沒城府,春柳棚人多口雜,自會有人告訴父親,便又折了回來。

    次日一早,朱海通來到國子監,看見晚詞,笑著迎上前道:“商英,我爹昨晚回去足足夸了你一個時辰,還說要是有閨女,非招你做女婿不可!我看不出三日,茶樓酒館里便能聽到趙小官人智擒采花賊的故事了?!?/br>
    “智擒采花賊?這是什么新故事?”旁邊有個學生聽見半句,好奇地湊上來問。

    朱海通便添油加醋,把昨晚的事又說了一遍。他嗓門大,引得一眾學生在站住了聽。

    朱海通見人多了,一發起勁,眉飛色舞,吐沫星子橫飛道:“那采花賊了聽,本是少林寺的高僧,內功深厚,十八般武藝皆精,昔日刑部布下天羅地網尚且拿不住他,端的是個煞星。昨晚他易容成一名白發老嫗,拄杖混在人群里聽說鼓書,愣是被我們趙小官人給識破了,一包七星海棠散將這廝放倒,交給了我爹,這正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由你jian似鬼,也吃洗腳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