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 陳教習(xí)自覺失言，他輕咳一聲掩飾自己面上的嫌棄，本來已至息夜身后的腳步微微一頓， 更向右了些。

    “這是怎么了？字沒寫出來， 墨水倒是都弄到臉上去了。”

    息夜：“……”

    別以為本尊沒看到你個老東西后退半步的動作！

    他抹了把臉，遮擋住自己眼底的暴怒， 垂著頭委屈道：“陳教習(xí)， 不是弟子之過， 是望舒峰的虞道友把墨潑到弟子臉上了。”

    一邊裝委屈，息夜暗自探出鬼幽之氣，試圖纏繞上近在咫尺的陳教習(xí)和虞珈雪。

    陳教習(xí)似乎毫無所覺，他看向虞珈雪，略皺了皺眉：“故意的？”

    虞珈雪立即搖頭否認：“我以虞家百年清譽起誓，方才之舉絕非故意所為！若有半點虛假， 則讓虞家顏面掃地，天打雷劈！”

    虞珈雪發(fā)誓， 她確實不是故意的。

    只是順手一氣罷了。

    虞珈雪誠懇地在心中默念。

    倘若修仙界真有神靈天道——就像這群人總說的那樣，九幽真君在上，保佑她的誓言真的成真吧！

    反正無論虞家倒霉還是息夜倒霉，她都不虧不是？

    陳教習(xí)嘴角一抽，多看了虞珈雪一眼。

    他可不是易耀那好糊弄的老頭，此時虞珈雪話一出，陳教習(xí)當(dāng)即知道虞珈雪想干什么。

    倒也不是陳教習(xí)有多么明察秋毫，主要是吧……

    這位虞小道友，你的語氣也太期待了吧！

    尤其是說到‘讓虞家顏面掃地，天打雷劈’這句話時，像是恨不得自己化作天雷，劈死他們算了。

    只是陳教習(xí)沒多說什么，他手指不經(jīng)意地動了動，又將目光挪到了息夜身上，沉吟道：“你……”

    “陳教習(xí)，不如就算了吧。”

    息夜見那縷氣息已經(jīng)成功纏繞上虞珈雪，心中暗喜。

    他模仿著自己印象中正道修士的模樣，縮了縮脖子，故作堅強道：“既然虞道友不是故意的，那我就相信她，此時便就此作罷吧。”

    當(dāng)然是假的。

    按照息夜對這些虛偽的正道修士的理解，息夜發(fā)誓，自己越是這么說，對方越不會放過！

    誰知道——

    “你能這么想，實在很好。”

    陳教習(xí)舒展眉頭，大手一揮：“那此事就當(dāng)做沒發(fā)生過，你們繼續(xù)好好練習(xí)。”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望舒峰那群人——無論是祝星垂玉影憐，還是那個魂印破碎的謝逾白，亦或是死活不愿出現(xiàn)于人前的月笙歌，哦，還有那個傳說中的“大師兄”沈雪燭。

    沒一個好惹的。

    煩人。

    陳教習(xí)表示，既然息夜這么懂事，那就這樣處理吧！

    息夜：“？！”

    說好的在正道修仙門派中，越是示弱越會惹人憐惜呢？

    說好的在正道修仙門派中，越是惺惺作態(tài)越會被長老教習(xí)喜愛呢？

    你這處理方式不符合正道基本法啊！

    息夜難以置信：“陳教習(xí)，你——您就這么放過她了？！”

    他手下在無上劍宗的細作們，分明不是這么說的啊！

    陳教習(xí)掀了下眼皮，呵呵笑道：“是啊。原本啊，我本是想狠狠懲罰她一番的，不讓她悔過七日誓不罷休。畢竟她雖是無心之失，卻到底是連累了你。可現(xiàn)在既然你都說沒事，不愿讓她多受罰，那老夫一個旁觀者，自然更不好多言了。”

    息夜：“……”

    他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合著這時候知道聽我的了？！

    “哦對了。”陳教習(xí)看了虞珈雪的硯臺一眼，吩咐息夜道，“你將你的墨勻給她一些？”

    息夜難以置信：“我把墨給她？那我用什么？”

    這不是墨的問題，這是尊嚴的問題！

    陳教習(xí)詫異道：“你臉上不是還有很多嗎？”他再次瞇起眼，呵呵笑起來，“湊合著用用，也就行啦。”

    息夜：“？！”

    陳教習(xí)說完話后就樂呵呵的離開了，只是在轉(zhuǎn)身的那一秒，神情變得極為微妙。

    這位叫“息夜”的弟子有些不對。

    無論是身上的氣息，還是出現(xiàn)的時間，都過于巧妙了些。

    更何況，還有桂魄峰弟子塵縱月的反應(yīng)……

    “教習(xí)、教習(xí)！我成了！”

    陳教習(xí)抬眸望去，灑脫一笑：“是么？哈哈，我來看看。”

    罷了，想那么多做什么？這些又管他什么事？

    陳教習(xí)樂呵呵地想到。

    直接上報給掌門不就成了？

    ……

    虞珈雪半點沒將息夜的反應(yīng)放在心上。

    在她心中，息夜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擺設(shè)，想起來了就氣氣他，看的煩了就扔到一邊，反正絕對沒有比她的成為大觸這件事更重要！

    虞珈雪閉起眼，感受手下的玄妙。

    這一次，她沒有貿(mào)然動筆，而是開始回憶起自己到這個世界后發(fā)生的一切令人心情愉悅的事。

    一頭創(chuàng)飛了虞婉兒，氣到了無上劍宗的男主男配長老等無數(shù)個人，還畫榴蓮炸了地牢，救了可愛的妖獸，爬上登仙梯……

    光是想起當(dāng)時放飛自我的感覺，虞珈雪都一陣舒爽。

    桀桀，爬行，桀桀桀。

    人生啊，真是有趣極了。

    這一刻，虞珈雪忽然覺得有一股暖流涌上丹田，經(jīng)脈處有些癢癢的，帶著些許輕微的疼痛，仿佛有什么東西即將破土而出一樣。

    然而下一秒，還有一股似乎極為輕松的靈力繞在了她的經(jīng)脈處，為她壓抑著痛苦，虞珈雪差點就被蠱惑。

    幸好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腕上突然有什么東西，溫柔又不容置疑地圈緊了她的手腕，冰涼柔軟的東西貼在她的腕上，如一股清流劃過，極為舒心。

    虞珈雪頓時打了個激靈。

    是了。

    她先前在動筆時，總想著模仿陳教習(xí)的字，然而僅僅靠那一眼去模仿，只會顯得她字跡拙劣，毫無真心。

    人生而迥異，道亦不同矣。

    陳教習(xí)的字端方雅正，筆走游龍間自有灑脫之氣，那是因他的性格和經(jīng)歷形成的。

    這是他的東西，是由他前半生經(jīng)歷而凝聚出來的字，而不是她虞珈雪的。

    那她呢？

    她的字該是什么樣子的？

    經(jīng)脈內(nèi)靈氣愈發(fā)洶涌，虞珈雪深吸一口氣，忍受著經(jīng)脈處細微的疼痛，猛地睜開了那層附著在經(jīng)脈處的束縛。

    呵，什么東西，也想束縛她？

    虞珈雪瞇了瞇眼。

    她和陳教習(xí)是完全不一樣的。

    她不需要那些大道理，也不需要那些亂七八糟的束縛規(guī)矩，更不需要有人來教她什么“風(fēng)度優(yōu)雅”。

    為人者該如何？

    可嬉鬧風(fēng)流，亦可放浪形骸。只要本心不變，則道心清朗如初，再不染塵。

    既然她是“你祖宗”，那這世間千變?nèi)f化，自該由她來定！

    虞珈雪豁然睜開眼，大大地在白紙上寫下了那個字。

    ——人。

    我字如我心，我心行我道。

    她的‘人’字，既要風(fēng)流隨意，嬉笑怒罵兼具，又要頂天立地，鐵骨錚錚！

    早在虞珈雪閉眼領(lǐng)悟之時，靈光殿周遭的風(fēng)聲就已逐漸平息，而后一股磅礴純粹的靈力逐漸聚集，就連室內(nèi)的桌椅筆墨都開始震顫！

    教習(xí)室內(nèi)的弟子們注意到了這不太尋常的光景，不少人發(fā)出了驚呼，下一秒，那股磅礴純粹的靈力如風(fēng)般卷入室內(nèi)，直直沖虞珈雪而去！

    虞珈雪只覺得有什么東西撞進了自己體內(nèi)，不難受，像是一股溫柔的春風(fēng)，撫平了她先前經(jīng)脈處的酸疼。

    虞珈雪睜開眼，見所有人都驚詫地望向自己，不由沉默。

    她和大家大眼瞪小眼了幾秒，小心翼翼地開口：“你們……還記得我嗎？”

    難道是集體失憶了？還是她又穿越了？

    不會吧，這種眨一下眼就滄海桑田爛柯人的老梗，居然還要發(fā)生在她身上嗎？！

    周圍弟子被她這話問得一懵，還是陳教習(xí)反應(yīng)最快。

    他眼神復(fù)雜：“我們沒事，是你進階了。”

    不算昨日的啟蒙課，今日才是這些新弟子們第一次接觸筆修之道，居然就有人能原地進階？

    這天賦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