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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民國好好學習生活 第440節

    “作為閱讀量大的中文系學生,閱讀能力和審美趣味不會一成不變,若誰敢于堅持一成不變,他的教授恐怕就不敢叫他畢業。我們可以設想一番,一人對唯美浪漫的德國文學有興趣,對理智現實的法俄文學沒興趣,對唯美浪漫和理智現實間的英國文學,也學得似懂不懂,似解不解,那他的歐洲文學史還指望能及格嗎?”

    珍卿說得周遭學生都笑起來,連被珍卿點到的甲生也抿嘴尬笑。這時候,身材寬大的胖媽擠開往前湊的學生,像在家里侍候五小姐一樣的,把保溫筒子揭得好好的,叫珍卿喝里頭的咸豆漿,哄人喝豆漿還嘀嘀咕咕,簡直像對待一個嬰兒一樣。珍卿感到學生們在面面相覷,有一陣以目示意的尷尬。她難免覺得教師的威嚴動搖了,臉估計也默默地紅起來,喝著咸豆漿沒留神把自己嗆著了,胖媽又拍后背又揉胸口,搞得珍卿幾尷尬幾尷尬。

    珍卿輕輕在手底下扒拉胖媽,示意她趕緊消停一些,見學生們等著她繼續講下去,勉強收拾情緒接著說:“所以,唯美浪漫跟理智現實不該對立。對現實主義作品缺乏興趣,固然不可強求自己喜歡,卻應當堅持作基本的官能訓練,就像科學家嚴格遵循實驗流程一樣,該做內容摘要做內容摘要,該分析修辭語法分析修辭語法,該研究社會背景研究社會背景,該分析人物性格分析人物性格。即便不能強求情感與審美到位,也必須強求技術與能力到位。若你以后對現實生活體悟得更深,求學時強求而來的閱讀能力,就能促成你的審美趣味發生變化。而且不少批判現實主義的名著,一開始非硬著頭皮讀不可。不能忍受開始的寡淡無味,就不能遇見結局的精彩……”

    珍卿坐著說了這一會話,腸胃有點要犯嘔的意思,卻聽又一個男學生熱忱地向她提問:“易先生,莊教授給我們講如何作詩,說用平凡的文字寫不平凡的事,跟用不平凡的文字寫平凡的事一樣偉大。先生,先生,學生不理解何謂‘平凡的文字’,何謂‘不平凡的文字’,先生能否為學生以白話闡釋一二。”

    珍卿感覺比剛才更不舒服,想著答完這個問題馬上走,于是勉強鎮定著向該生解釋道:“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杜工部此詩何字不平凡?又有哪一字真正平凡?何謂平凡?何謂不平凡?我竊以為,合于意境,諧于音韻,美于秩序,真于情致,平凡文字也可以化為不平凡,若四者皆違背不行,不平凡之文字也歸于暗淡造作——”

    說到這里珍卿停下了,周圍有學生說”易先生說得好“,便聽見不少喝彩聲和掌聲。珍卿卻霍然站起身要往外擠,胖媽和保鏢毛妞兒幫她向外擠,擠到外面,匆匆跑到一邊樹下干嘔一陣。

    不曉得易先生懷孕的學生們面面相覷,不少學生連忙湊上去道歉關懷,正緊張記筆記的董時吟也上前,珍卿拉住董時吟交代她跟大家說,她身體不適不能再跟奉陪了,叫董時吟幫她好言好語地安撫一下諸人。交代完學生董時吟,珍卿就被保鏢和胖媽簇擁上車,學生們眼睜睜看車子開不見。

    董時吟收好筆記本沖大家解釋,大家自然談不上見怪易先生。有曉得易先生懷孕的就開始說,說頭一個問題易先生已經不適,有眼色的便不該再繼續提問,提第二問的男生窘迫得無地自容,撓頭說他著實不曉得啊,連連跟大家作揖說對不住,大家叫他跟易先生作揖致歉去。董時吟驚訝地問那個女同學:“你怎么曉得易先生懷孕了?” 對方說上次調上課時間她提前到教室,她聽到易先生跟錢助教說的,易先生現在正要保胎呢,搞不好暑假的古典詩詞講座也要泡湯了。

    有男學生就不以為然地嚷:“你可不要胡亂聳人聽聞,我為了聽易先生的講座,暑假游黟山的計劃也取消了。你又沒有生過孩子,你就信口胡謅,易先生還沒有大肚子,暑假的講座只有三次,有什么必要取消了嘛?易先生哪像你們嬌滴滴的?”

    那女生漲紅臉不甘示弱地嚷:“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跑嗎?女人懷孕初期最要經心,我家里幾個嫂子我還不知?易先生連老媽子都帶上了,可見她家里人多重視她身體,海寧有錢人沒事還要下鄉避暑,連正經事務也先放一邊。易先生有孕怎么會東跑西顛的?我們身為學生該體諒先生,你只為自己聽課過癮,就不顧易先生安危?”成功把搶白她的男青年說得語塞,但還有不少人跟他持一論調。

    這群人不免討論起易先生出身背景,有人說聽那老媽子叫先生五小姐,她原來是謝公館的五小姐,被繼兄近水樓臺捷足先登,一家公婆妯娌原是娘家親人,自然把她看得嬌滴滴的,其實易先生外柔內剛、弘毅進取,哪會因為懷孕就突然嬌養起來嘛!

    對此不知體諒孕婦的無知論調,有不少男女學生對此怒目相向,說易先生再是剛強也是凡人,是吃五谷雜糧為血rou之軀的人,怎么強叫她像個機器一樣工作,這樣不體諒婦人懷孕之事,真枉費易先生的諄諄教誨和耐心關懷。大家嘰嘰喳喳各執一詞,倒也沒人敢明著說不顧易先生健康,強去拖她來給大家辦暑期講座的。

    董時吟早滿面慚色地悄悄走開,有要好的同學追上來問她怎么了,她蔫頭耷腦地說道:“早曉得易先生有孕不適,我哪會拉住她寫什么書單。真是該死該死,得尋機跟易先生賠情才好?!迸瑢W甲笑著勸慰她:“易先生挺喜歡你,哪里會怪罪你呢?”另一同學也憂戚自責道:“話是如此說,易先生幾頭事務勞累不堪,我早發現易先生入夏見瘦了,心疼她又想多聽她講話。我們為一己心耳之娛,下意識忽略先生不適,跟那些不體諒人的男同學有何區別?……”她們便商議如何向易先生致歉,而不會打擾到她的日常生活。

    珍卿倦倦地回到謝公館,洗完澡就在房間里頭悶睡,快要吃午飯才被三哥叫醒一起下樓。見杜太爺獨自坐在外客廳,也跟著一塊坐在旁邊等開飯。三哥見孕婦和老人都在,就叫女傭把電風擅挪得遠一些,去冰窖里刨些冰先放到餐廳。

    珍卿坐下來難免跟三哥抱怨,胖媽當著她的學生舉動甚多,顯得她不是學校的教書先生,而是在別墅度假的嬌小姐貴婦人,被學生們猜想議論是一重煩,若是有小報記者留意到這情形,還不曉得怎么胡亂編排故事。

    忽聽一陣鏗鏘的高跟鞋聲音,陸si姐搖曳生姿地從前門進來,將名牌包包隨手往沙發一丟,掐著腰對珍卿兩人擺pose,不以為然地給珍卿飛吻:“管你的學生猜想什么,管他們小報亂寫什么,就是把你寫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要抱在懷里哄著拍著的小寶貝?你還不是國民喜愛的易先生,謝公館還依然是庇護你的謝公館。你不叫胖媽時刻守著你,家里哪個人能安心,杜家祖父你能安心嗎?”

    精神不太健旺的杜太爺,也捧場地跟珍卿念一句:“你那些個保鏢是打打殺殺的,哪里會侍候人嘞,你渴了餓了還叫胖子跟著好?!闭淝渎柭柤绨驀@聲氣,靠在三哥肩膀上唉聲嘆氣:“懷了孕兩難之事越發多了?!比缫仓荒軠厝岚矒崴骸吧⒆硬贿^十個月,一輩子還長得很呢,急什么?”

    珍卿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四姐剛才說話就走來走去,現在還是在他們面前走來走去,就是不好好坐定在沙發上,珍卿瞇著眼看四姐多戲的雙腳,詫異問道:“你又買新鞋子了?”四姐眉目轉盼、得意揚揚地舉起手,向大家秀出她閃爍的金剛石戒指,嘴上還是在說她的新高跟鞋:“菲拉格慕的經典款,水粉色限量,全世界找不出第三雙?!?/br>
    珍卿看她穿著轉寰流麗的高跟鞋,越發顯得搖曳多姿、嬌艷奪目,便跟三哥相視而笑,公允地評價道:“很漂亮的?!彼慕愕靡鈸P揚地急于賣弄,想來就是有心人送給她的禮物啦。

    謝董事長和杜教授從書房出來,看見四姐手上醒目的戒指,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瞬,意味深長地平聲點著四女兒:“名牌限量款,穿在腳上漂亮,價格自然也漂亮得很。惜音,公務軍官不同于生意人,他們薪水津貼獎金再多,也不能跟流水大的工廠比。你不要逼得俊俊犯錯,毀了他的大好前程?!?/br>
    便聽四姐不以為然地說:“mama,他在我身上花的錢,我總找機會給他還回去的,上個禮拜,我還送了他一只美國航空表,一點不比鞋子和戒指便宜。哼,軍官若不貪腐搜刮,日子還比不上大學教授呢,說不好,以后還是要我倒貼得多。你說是吧,杜叔叔?”杜教授難得情商飆高,只笑瞇瞇地不搭話,由著謝董事長跟女兒繼續說道。珍卿跟三哥也是笑瞇瞇聽著看著。

    其實,自從俊俊哥回到海寧警備司令部,他出入謝公館還是比較頻繁的,不過四姐事業做得風生水起,白天工作晚上應酬,她跟俊俊哥最初倒是鮮少遇到。就是從孤兒工藝院的結業典禮開始,四姐跟俊俊哥才漸漸相交愈密。

    據說工藝院結業式那天傍晚,家里和公司的車子都出去送客人,四姐想去西點屋吃份蝴蝶酥,跟其他人不同路又沒有車。

    可惜啊,所有人忙得腳后跟都長眼睛,就是看不見謝公館的大美人被冷落。還是趕來捧場幫忙的俊俊哥,坐在軍用吉普里向人群中多看一眼,就看見了焦灼無依、等著蓋世英雄去救的四姐。那時,四姐離開充滿奉承和熱鬧的內場,站在配不上她高貴美麗氣質的嘈雜街頭,最怕孤寂和冷落的她別提多焦躁,而俊俊哥撥開嘈雜人群上來關切,這是一個有內涵有氣度而且,呃,但是難看的軍官。但四姐當時看俊俊哥的感覺,應該覺得他威武挺拔氣概昂昂,他及時雨式的親切關懷,就仿佛有人在她枯冷的心田注入暖泉吧。

    隨后的事就比較水到渠成了。六年時間過去,俊俊哥還是穿制服的黃金單身漢,思慕謝公館大美人的心,依然砰砰砰地跳個不停。之后,他便經常接四姐出去吃西點,拿他帶著口音的勤快嘴巴,說了不少發自肺腑的甜言蜜語。四姐這種日日需要贊美恭維的嬌氣美人,便一次次心甘情愿被他約出去,每次約會回來都芳心爛漫、眉目生輝。

    他們相交沒有多久,四姐的服裝生意實在太緊俏,出貨時先是物流不給力,后來又被不識相的人收捐,都是俊俊哥一手攬過麻煩并負責解決。

    如此之后,他們不但時常約著喝茶吃點心,還約著逛街購物看電影觀文明戲,四姐在外面玩到足意了才回來,搞不好還要跟俊俊哥黏糊糊地煲電話粥,有時不免惹得謝董事長大怒,罵四姐不要總占住家里電話線。

    四姐還曾得意揚揚跟珍卿說,俊俊哥是個百分百的君子,再怎么殷勤奉承都對美人秋毫不犯。他們這形勢早夠得上如膠似漆了,連俊俊哥的副官都當她是未來的翟夫人。不過四姐其實還不夠滿意,有時候被場面人詢問起來,她還自欺欺人地拿喬說,俊俊哥只是她的好朋友或追求者,她自己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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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7章 山中歲月無亂離

    這天吃完午飯, 三哥跟珍卿在內走廊上散步,過一會又覺得腸胃里不舒服,要嘔不嘔的也說不上想吐。三哥拉著她心疼地問:“要不要上樓躺一躺?”珍卿擺手說算了, 總躺著也不見得舒服。

    但三哥還是帶珍卿回房里,幫她按摩耳廓上的xue位, 這是專門跟中醫大師請教的, 專為孕婦安神健脾調胃的, 按摩幾分鐘三哥就不再多按, 把睡著的妻子平放下來。

    珍卿睡了午覺起來, 喝胖媽端來的人參半夏湯,三哥便在一邊同她閑談:“海大的期末考試一完,你的暑期課程不上了, 你有什么計劃沒有?“其實是希望她別太多計劃。

    珍卿慢慢喝下半碗藥湯子,接了三哥遞過來的酸梅脯,含在嘴里嗯了兩聲說道:

    “娟娟姐跟我說, 她一直想把師父師娘接過來, 奈何李先生就是不肯, 師娘是夫唱婦隨也不來。去年提過給他們做八十雙壽,又皆不肯遂娟娟姐的愿意, 今年說給他們按西洋風俗辦鉆石婚, 亦是不肯。我除了常常寄些時下的學術著作,也不知如何安撫李先生的晚景, 便跟楚應星師兄還有韓清澗師兄聯絡, 預備給李先生作一個作品合集?,F在是收集材料和典故的階段, 審校注釋的工作要慢慢做……

    “呃, 本來計劃辦個小型畫展的, 現下聞不得顏料氣味, 自然罷了。哈大的錢冀行教授受東部大學委托,要做一個中國白話語法的教參,錢教授覺得我也應當參與,就算不擔大梁也可積累經驗,這個其實沒有那么費事。嗯,還有,彭叔叔他們做漢英四用字典,彭叔叔希望我把‘國學新注’ 放一放,暑假先加入字典編纂工作,我還沒有決定好。還有國外帶回的敦煌曲子集,我打算跟爸爸作初步的整理。還計劃翻譯《康斯太勃爾傳》,就是那個畫英國自然風光的……”

    三哥不置可否地瞪她一會,看胖媽端著藥碗出去了,才問她喝了這湯感覺怎么樣,珍卿感受一下說“好像好一些”。

    三哥無言地凝視她半晌,默默地長嘆一聲,而后才故作夸張地感嘆:“今日才曉得,我竟娶了個三頭六臂的老婆——”嘆完又搖頭莞爾道,“我說錯了,你就算真生三頭六臂,兩個月也做不完這些事。”

    有點發虛的珍卿攬著三哥,靠著他低低柔柔地說道:“三哥,我十來歲就曉得,世上只有耕不完的田地,沒有一只累不死的老牛,哪里會真的來者不拒?其實我妊娠反應來得早,正好咱們倆可以唱唱雙簧,把覺得繁難的事一股腦推掉。不過,真的什么都不做也沒意思,可以撿些輕松好玩的來做。這你不反對吧”三哥握著珍卿的手,很溫情地親一親她:“自然不反對。”

    其實,珍卿剛才看似羅列了許多事項,不少事情她早打定主意不摻和的。譬如,彭叔叔叫她參與的《漢英字典》,可謂是中國頂級文人共襄盛舉之事,但她一看到編寫委員會的名單,面上不露心里已經打了退堂鼓。但凡一個群體一起做一件事,最重要的就是能夠求同存異,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而那個編寫委員會的三個總負責,在學術見地上早有齟齬,珍卿的學術理念跟他們也有抵牾,貿然加入就要跟人磨盡嘴皮子,編寫事務恐怕還是事倍而功半……

    她肚子里正孕育著的小生命,是三哥跟她的美好婚戀果實,也是杜太爺期望已久的曾寶孫,她就算把外面人得罪光了,再被人罵作嬌惰矯情不堪大任,也不可能拿這小生命開玩笑的。

    三哥聽聞她如此心有成算,看著她的肚子才放心些。其實他心里也藏著不愿說的事情。其實,岳子璋先生在蜀州的投資建廠計劃,把投資大的基礎設施也算進去,他在蜀州把這個項目鋪排得極大。三哥先時在歐洲包括后來回國內,幫岳先生分擔了買機器、督物流、通關系、找專家等不少事,甚至瞞著珍卿給岳先生投了一筆錢,跟岳子璋先生也算合伙人了。而小妹從前一直力勸他別多投資產業。

    他不說并非怕小妹擔心他亂使錢,她自來不大過問他如何用錢,她自己有錢也不會尋他要錢,倒是他心甘情愿給她花得多。只是他們看待時局的觀念有不同,他不想說出來無謂與她起爭執,繼而叫她孕期平添煩惱。

    按理說,他在蜀州投的產業早該去看看,可小妹一直不看好他的投資,后來她人身安全也讓他懸心,現在更是懷著他們的孩子。他想答應岳先生去蜀州看看,想到小妹的狀態也不敢走開。

    七月中旬正式放暑假了,謝公館闔眾跑到花山別墅消夏。

    珍卿的妊娠反應一直伴隨她,萬幸沒有嚴重到做不了事。就這樣不算嚴重的癥狀,三哥還總覺得過意不去,還總說叫珍卿像吳二姐一樣,他們干脆只生一個就算了。

    杜教授不免跟珍卿提起來,說她生母云慧懷過四個孩子,每一次的妊娠反應都嚴重,常常嘔到水米難以下咽。提起原配妻子當年的羸弱之態,杜教授真正傷感又遺憾,說他年輕時渾渾噩噩也窮窘,不曉得女人生育的辛苦,自謂對妻子尚還體貼,人過中年才知她擔待了太少,說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啊。

    不過珍卿也許是被照料得好,物質條件優越,家庭生活順心,事業上也說不上大坎坷,她的妊娠反應一直不似生母嚴重。只是這種程度她都覺得辛苦,回想生母當年的坎坷情狀,想起來不免唏噓一番……

    自從暑假公布懷孕的消息,珍卿陸續收到滕將軍許多禮物。除了絲絹棉麻綢紗緞子等好布料,還有燕窩、阿膠、人參等貴重藥材,都是用心挑選的上等禮品。他們當兵的私離駐地是大罪,滕將軍趁著到應天述職的機會,連夜跑到海寧想瞧一瞧珍卿,來時已是后半夜不便擾她一家,據說他在花山別墅外面等了一夜,到翌日早上才派人悄悄進來通知,珍卿夫婦才曉得滕將軍來了。

    杜教授和杜太爺同在花山,三哥陪珍卿到別墅區的東邊,見了面目上更見風霜的滕將軍。珍卿對他已談不上強烈的厭惡,但是兩人坐在涼亭下石桌的一方,簡單寒暄后便都沒有別的話。

    珍卿沒辦法叫他一聲爹或父親,滕將軍看見她就下意識地搓手,默然良久,才歡喜無限地說了一句:“你如今也當娘了。”然后怔怔地看她許久,一個魁梧胖大的軍漢忽然就捂著臉哭了。

    珍卿心里對他的感情很復雜,她不想聽他說任何他跟她媽的事,任何隱有所指引人聯想的話,珍卿聽到都會覺得非常不適。可是看這個兩鬢斑白的老人,哭到傷心之極難以自禁,也也覺到難以言說的心酸。

    滕將軍要馬上趕回他的駐地冀州,珍卿最終沒說一句甜心暖意的話,滕將軍依依不舍又很倉促地走了。

    三哥扶著珍卿目送車子遠去,看她的復雜神情就知道,她對這個所謂的生父情緒復雜。

    三哥示意珍卿觀賞花山的清晨,珍卿也依著他的引導,借欣賞美景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要說花山之景在海寧郊景中,絕對是屬一屬二的存在,只見那:

    綠樹陰外紅錦云,關關水鳥動清晨。農人似喜還惆悵,涼風怡人雨禍人。

    珍卿挽著三哥慢慢往回走,問道:“三哥想過見見你父親嗎?”三哥看著天邊濃密的朝霞:“他的好跟他的不好,糅合一團留在記憶中,恨的時候還想去看,不恨的時候就不想看了?!?/br>
    珍卿看姹紫嫣紅、濕翠迷人的花山,拉著三哥說道:“其實什么都不想,一切煩惱就全消了??蛇@得先做到一個‘靜’字,若能上山頂普賢院上一住,真是再清靜沒有的了?!比鐭o奈看看山上,莞爾一笑道:“你難道想爬山?可你如今不能太勞累。嗯,倒可以坐轎椅子上去。不巧馬上就有大雨了,現在上去也不妥。再說佛寺里不能見葷腥,把食材廚師帶上去又是不妥?!闭淝渎柭柤缫矝]那么執著。

    走到他們家的別墅門口,三哥溫柔地跟珍卿說:“你要是真想清靜,等你坐胎穩了,我們可到江州的園林小住。不過,年久失修的園子也不好住,在園子里得用上木制的馬桶,還要找專門倒夜香的。要住園子得找修繕得當的,最好更衣洗漱也方便,我叫人去江州留心一番,也許今年冬天可去住一住?!?/br>
    三哥跟珍卿到房里補覺,還沒睡著的時候,珍卿忽然坐起來問他一個問題:“三哥,你想沒想過賣掉花山別墅的股份?”陸浩云微微驚詫地看著她,暗想她難道察覺了得什么。其實,蜀州岳子璋先生那投資太大,資金已經供應不上,他是在考慮幫岳先生籌措資金。看來看去其他產業不好變賣,也就是在花山別墅旅游區所持的股份,賣出去可以兌出來不少資金。可他不過才動起這個念頭,尚且不曾跟母親商量過,小妹怎么就察覺到了呢?

    他暫且不動聲色地問她:“為什么突然這么想?”珍卿無奈地長嘆著:“說起來也是老生長談,萬一有一天海寧不保,謝公館多少產業都要折在這里,能變現一些就變現一些吧?!比缬职蛋刁@詫地瞅她半天,聲音放得很輕柔地試問:“會不會是你杞人憂天?”

    珍卿對這個話題真是麻木了,完全沒有爭論高下的意思:“就算不考量外患,想想內憂也好啊。按照當局的印錢趨勢,中國的錢只會越來越不值錢,與其把一切放著白白貶值,倒不如現在兌現出來做些實益的事,比如說教育、民生、慈善之類……?!?/br>
    陸浩云聽她如此說來,倒自愧瞞著他與岳先生合作的事,便慢慢地告訴她,岳先生在蜀州擇一僻地投資銑牙廠,地處偏僻便有許多基礎設施要從無到有,譬如交通、水電、衛生所、學校等等,多少事都要從零開始規劃。不過這些基礎設施建設起來,也能造福當地百姓的生活和工作。憂國憂民的岳先生說是投資商業,也相當于是在變相地做慈善呢。

    珍卿見三哥解釋時似有愧意,大約覺得這等大事不該瞞她,倒是生不出怪他的心。若是一個貪圖逸樂的紈绔子弟,倒巴不得掙的錢都拿來吃喝玩樂,而三哥和岳先生這種飽識憂患之士,正因憂時感世、心懷家國,才做了許多別人覺得吃力不討好的事。

    珍卿見三哥有意在西南投資,倒覺得有些事是殊途同歸,便順勢又說起對時局的看衰,認為江越的經濟金融中心早晚難保,說三哥不該只想著向西南投資,是否也該考慮將海寧的產業向西南轉移一些?

    陸三哥一定程度上認同小妹此言,他也認為若江越一帶失守,西南腹地是適宜的茍安之地。不說安史之亂唐玄宗逃往西南的先例,從現代戰爭的攻防形式來看,外國轟炸機要炸氣候地形復雜的西南,絕對比轟炸中原腹地艱難得多。

    于是三哥便按照珍卿的提議,先賣掉花山別墅旅游區的股份,去填岳子璋先生蜀州銑牙廠的大坑,也打算按照珍卿的提議,把江越和中原投資的產業,先少量地轉移一部分到西南。不過這件事,三哥決定就不跟謝董事長商量了,根據從前議論的結果,商量了她也多半不會贊同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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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8章 以此名姓還父母

    這一天, 珍卿心不在焉地想著心事,游完水的嬌嬌換了衣服坐過來說:“小姑,我想改個名字。”珍卿和她旁邊的杜教授, 不約而同地望向她問:“怎么突然心血來潮要改名?”

    嬌嬌深呼吸一下,低頭垂著眼眸說道:“今天跟小倫在溪邊釣魚, 有個男孩子曉得我叫‘嬌嬌’, 問我是不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 行動要有傭人服侍, 在外面也須別人侍候著?還說了一通找不到婆家的鬼話?!敝x董事長走進來揚聲問她:“哪家的孩子?當著人就胡說八道?”嬌嬌說小倫說是東城開搪瓷廠的孟家。

    謝董事長立刻知道是哪一家, 說這孟家太太是婦德典范又重男輕女,把她的獨生子慣得很沒體統,她便交代嬌嬌跟孟家人客氣一些, 不過也不必十分理會他們。坐下來又問起她要改名的事。

    珍卿在一旁覺得有點奇怪了。嬌嬌是個理智多于感情的孩子,她看書就愛看各種現實主義的,學校的課程也偏愛數理化工, 今天這點閑口角未必值得她發作, 她不愛講人是非而特意告了狀, 此刻也是刻意表現出介意的樣子,便曉得這丫頭說改名未必是臨時起意, 多半是私下思忖已久, 今日不過借個由頭提出來。

    珍卿想明白這一點,看看笑瞇瞇在旁吃水果的謝董事長, 說嬌嬌想改什么名字自己改吧。珍卿收起疑惑笑著問嬌嬌:“你想改什么名字?”嬌嬌歪頭似乎想了一下, 笑容溫細卻并不遲疑地說起來:“小姑, 你說天道最重要的創造是‘人’, 我以為, 人所以在天地之間獨一無二, 就是人能不斷地汲取知識,獲得智慧。我覺得人有智慧才是最美的,我若改名,應該改作‘智美’‘慧美’較好?!?/br>
    珍卿跟謝董事長、杜教授對視,杜教授很捧場地說兩個名字都好,天然就比“嬌嬌”聽著響亮大氣。謝董事長欣然而憐惜地看著嬌嬌,遞給她一顆剝好的荔枝,沖她溫和地笑道:“我也瞧這兩個名字都漂亮?!闭淝鋼嶂鴭蓩砂敫傻男惆l道:“吳智美,吳慧美,我也覺得不錯。你自家選一個吧?!闭淝湔f完自己頓了一下,“吳”這姓氏加上這倆名字,其實有一點點怪怪的,不過沒說出來掃嬌嬌的興。

    嬌嬌稚嫩的臉卻一派肅然,看看小姑,又看看奶奶爺爺,慢條斯理地發出驚人之語:“不,我要叫謝智美。若是隨了吳姓,再多智慧之美,早晚也涸逝了。”珍卿聽得眼神一頓,聽嬌嬌說“智慧之美早晚涸逝”,珍卿第一個想到吳二姐祖怡,然后才想到嬌嬌之父吳祖興。

    而謝董事長卻聽得眼睛一亮,沒想到孫輩里第一個愿意改姓的,竟是從小放在手心里捧的嬌嬌,之所以多疼女孩子不過是覺得她早晚嫁出去,倒沒想過強逼嬌嬌改姓。

    三哥馬上也曉得嬌嬌欲改名,他自然沒有特別的意向情緒。吳二姐聽說不免想到親大哥,心情有點復雜,可是終究對嬌嬌改姓名沒意見,甚至說自己也不妨改個姓。謝董事長頗心動了一瞬間,但想到晉州吳家人怕要鬧騰,祖怡改不改姓都沒啥妨礙,也就作罷了。小英知道嬌嬌姐要改姓謝,她暑假里跟小朋友介紹自己,有時說姓謝有時說姓趙,不過是鬧著玩呢。

    對這件事最有危機感的,反倒是庸人自擾的杜太爺,他有點擔心三哥也湊這個熱鬧。杜太爺怕自己百年歸山之后,謝公館這沒章程的改姓活動會再發生,珍卿生的孩子也改姓陸甚至姓謝。珍卿夫婦賭咒發誓說不會改,這杞人憂天的老頭兒才勉強放下心。

    沒有多久,謝公館十六歲的孫小姐吳嬌嬌,通過戶籍登記的方式,改卻了使用十六年的名和姓。改姓名之事告知她從前姓氏的來處——她的父親吳祖興,也告知了她從前名字的來處——她的母親和外婆。而嬌嬌父母雙方的態度出奇一致,連回信說一句“知道了”也沒有,似是無奈默然又似自知無法干涉。嬌嬌從現在開始就叫謝智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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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卿暑假多數時間在家養胎,妊娠反應適應了以后,陸續幫哈大錢冀行先生做了白話語法教參,這個做完才繼續翻譯《康斯太勃爾傳》。在這期間,她一直收集李松溪先生作品的背景資料,自然跟李先生和師兄們來信頗多,交流了她從前所知了了的前情舊事。相關資料收集整理得差不多,珍卿才開始審校注釋的工作。七月下旬,她去藝專和海大跟同事、學生交流過。當時董時吟跟一些學生跑來道歉,還是為上次《文學史》最后一課攔著她寫書單,說不知道易先生身體不適實在抱歉……

    八月初財政次長來海寧公干,娟娟姐也帶孩子們來游海寧,珍卿闔家在花山盛情招待他們。珍卿還為裴俊矚麻煩韓容亭一事,認真跟娟娟姐夫婦致歉反省,娟娟姐自然不說怪罪她,只再三叮囑珍卿交友做事都小心些。其實,應天有大人物對謝公館態度不友善,他們闔家都該謹慎小心一些,千萬不要被抓著什么大把柄。謝公館眾人自然奉為至言聽進去。

    珍卿說要給李松溪先生攢個作品集,她還把從李先生跟師兄們那得來的資料,都拿出來給娟娟姐夫婦看過。娟娟姐也是瞅一眼不想瞅第二眼,說那些長篇大論、佶屈聱牙的故文,在這白話大行其道的世上本來就難流通,還要添加許多解說舊事的注釋,也不知道有幾個人愿意花錢買了看。韓姐夫苦笑著說他如今也看不了這些,不過他倒是開明豁達得很,說書印出來于老人已是老懷大慰,賣不出他們多領一些送人也好。珍卿聽得嘴皮子直想抽抽,還沒做出來你們可真會塌臺,要叫李先生聽見這話非氣死不可。

    不過他們兩口子倒是大方得很,說必定給珍卿留足編書出書的經費,到時書印出來也算上他們的功勞。

    面對小師妹珍卿,娟娟姐不免跟她抱怨自己父母,說老兩口子死活不愿意離開禹州,生了什么病給他們看治也不方便,想帶孩子到二老膝下盡孝承歡,奈何路途遙遠、瑣事纏身,哪能想起來就轉換舟車回去呢?娟娟姐感嘆人越老就越古怪了,有她在老兩口在哪里不舒坦呢?像杜太爺跟著珍卿過活不就挺好。

    珍卿只能說李師父也曾身居高位,也曾做過這個時代的弄潮兒,可惜政局跌宕一切都淪落成空,人事國勢都無從關顧插手,他人到晚年不過圖個清靜,也還有個葉落歸根的念想吧。

    娟娟姐在海寧待了一個禮拜,終究帶孩子回禹州探望外祖父母,珍卿讓她幫忙帶了好多禮物,代她轉告李師父李師娘,明年生了孩子必定回去拜見二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