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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民國好好學習生活 第353節

    他摸摸小妹汗津津的額頭,在她頭上落下一個濕濕軟軟的吻,現在迫切地想找mama或jiejie談一談了。

    他下樓先跟金媽打聽母姐在哪里,金媽說她們就在謝董事長書房說話。陸浩云叫金媽去拿點吃喝的過來,陸浩云在一旁等著金媽送東西來,送了東西又交代她看好書房的四周,不管什么人一律不要靠近。

    陸浩云進了謝董事長的書房。謝董事長耽擱了幾日公事,一回來免不了案牘勞形。吳二姐坐在中間的沙發上,面前是落滿黑白棋子的棋盤。但現在沒有什么人跟二姐下棋,她莫名其妙地正在織著絨線衣。

    陸浩云簡單地跟母親jiejie問好,端著食物坐到二姐身邊吃喝起來。二姐沉著地從她的絨線活計中抬頭,細細地打量地一下弟弟,又一次確定他瘦了,心里微微閃過一陣黯然,卻問:“小妹起了嗎?”

    陸浩云念糊地說了“沒有”。他吃一陣東西就放下筷匙,看看翻著文件的mama,又看著賣力織毛活的二姐,他百無聊賴地看著二姐問:“你怎么熱衷起這個?”

    吳二姐就苦笑著看弟弟一下,把旁邊的絨線球解放出來一些,熟稔而敏捷地繼續織毛活,一邊向弟弟解釋:“肚子大到這個月份,身體有很多特別的情形,有時候躁動得什么事都嫌煩,躺不住,立不住,坐不住,這熱天氣也叫我直想發脾氣,可憐你姐夫跟傭人太受氣,我只好找點閑事打個岔了。這幾天多虧了能下棋 和織絨衣,要不然真是難捱得很!”

    陸浩云聞言沉默了一會,很鄭重地跟母親和jiejie說:“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講。”

    謝董事長和吳二姐都鄭重看向他,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態。陸浩云就把滕將軍昨夜講給他的事,盡量還原地重述一遍。在他講述的過程中,謝董事長和吳二姐漸漸神情凝重,一個不再一心二用地看文件,一個不再興致勃勃地織絨衣。

    謝董事長走過來拉著兒子的手,吳二姐也欺近弟弟坐著,臉上既是震驚又是迷惘,母女倆不約而同地說:“你說的是真的嗎?滕將軍……他自己清楚嗎?”

    陸浩云又忍不住大嘆氣:“有些事,我們無從驗證起,可是滕將軍說時間上可以確定。”

    謝董事長母女倆最初是一味震驚,到后來陸續回憶起很多前事,都是咨嗟不已,恍然有悟,一個嘴里念著“怪不得如何”,一個嘴里嘀咕“原來是這樣”。陸浩云由她們消化一會,看向窗外盎然的綠意說:

    “我一早曉得,這世道什么怪誕事都會發生。發生在別人身上,倒許是天降的喜事,但是小妹……她跟別人不一樣。”

    吳二姐晃著謝董事長的膝蓋,激動急切地表達著:“mama,我從前就跟你討論過,杜叔叔有可能——”

    臉色有點泛白的謝董事長,尷尬地咳兩聲給女兒甩眼色,示意她不要昏昏亂亂地講話。吳二姐立馬緊緊地閉上嘴,謝董事長拉著兒子問:

    “浩云,你打算怎么說?”

    陸浩云苦笑著攤起手:“我正是無從說起,所以決定先找你們談一談!”

    謝董事長惘然若失地發呆,呆一陣霍然站起來說:“這件事不管怎么處理,你杜叔叔也是當事的人,我以為其中太多事實不清楚,倒不好貿然跟小妹說起來,等你杜叔叔回來再講,我以為穩當一些。”

    吳二姐和陸三哥無言地點頭,目下看來也只好先拖一拖。吳二姐漸漸地愁眉深鎖:“這件事,不簡單!牽涉到不是一人兩人!哎,偏偏有這樣突兀的事。——不過說起來,前面多少年已有先兆,只是大家都省不到這上頭來!可是未免太難為人了!”

    謝董事長立刻發電報催丈夫從江平回來。無論他們娘兒三個怎么憂心忡忡,珍卿對他們討論的秘事一無所覺。她掛記著許多身在危險中的人,謹慎起見卻什么也不能做,長日里心不在焉,并沒有發覺身邊有什么異常。沒幾日她又開學了,《新女性報》又催她的稿,她也沒有太多心思關注別的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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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3章 新學期的新故事

    之前轟轟烈烈的通匪案, 在謝公館這里已經化難成祥,將將地要翻篇了,可這事在海寧城還是能攪起滿城風雨的話題。珍卿他們回海寧那天凌晨, 大家在火車站相互擁抱的情形,被人偷拍下來登諸報端了。珍卿比較慶幸的是, 偷拍他們的人大約站的位置比較遠, 所以照片中人物的臉容比較模糊。

    珍卿也略略關注輿論的風向。

    在官方力量的干擾cao控下, 這樁驚天“構陷案”的結論, 模糊了公職人員的濫用職權和失職, 并把死得窩囊的閆崇禮鼓吹成殉職的英雄。其實想一想也能理解:閆崇禮上年還是懲貪除jian特派員,他在海寧雷厲風行的辣手作派,還有令人瞠目的貪腐惡行, 讓他在國際上先后出了兩陣風頭。他若死得猥瑣、窩囊、罪惡,應天政府和韓領袖臉上能光彩嗎?

    時論中也有人批評三哥恃財傲物,為人處事不知低調藏著, 這才招來仇人設下這等絕戶羅網, 有不少報刊附和這種議論。這當然不算是友好的議論, 但不管如何,三哥此番的生死劫算是告一段落。

    高三學年的到來, 意味著珍卿不久就要遠赴重洋求學。這半年來發生了這么多事, 珍卿比從前更加沉心靜氣。好些家庭主婦要掌握的課程,她學起來比從前用心得多了。

    這一日上手工編織課的時候, 肖先生難得夸獎珍卿一回, 說她今年的手工進益很大, 主要是學習態度大有改善。高冷的肖先生給她露笑臉, 珍卿頗感受寵若驚啊。

    手工課下一節是生物課, 先生講了一節課的細胞, 布置作業叫學生們帶洋蔥和豆子來,她們明天會上生物實驗課。

    再下一節課就是國文課了。自從施先生四月從培英女中離職,珍卿他們的年級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國文□□。國文先生換來換去的,弄得大家都有點厭學了。誰曾想這一學期學校竟然找了個老學究。這老學究有時上著課,冷不丁就想給學生灌輸點封建綱常。班上學生沒一個喜歡這老頭。

    老先生這節課繼續講《孔雀東南飛》,講到劉蘭芝無人接就自歸娘家,未幾便有幾撥人來向她求親。那老先生講到這里頓住,忸怩地把嘴撇了幾撇,說起“女子無才便是德”一類話。他說劉蘭芝是才歸家的媳婦,一呼啦就有許多人前來求親,那求親者從哪兒曉得她“有才”,還不是她往日故意賣弄傳揚的?!

    大家聽得不約而同地皺眉生嗔。

    這老先生繼續大言不慚地說,女人家若一味拋頭露面太張揚,真正是蒙羞取死之道。又在黑板上書下詩一首:

    好花零落損芬芳,只為當春漏隙光。

    良言一句須聽取,婦人不可出閨房。

    好嘛,培英女中可全都是女學生,她們到這念書一定是反傳統的,這老先生專門當著矮子說短話兒,像彭娟這種脾氣急躁的,當場跳起來指著老頭兒罵:“好一個食古不化的腐朽遺老,滿口的封建糟粕、倫理綱常,誰要聽你講這些流毒!我們都不要你這樣的先生,你趁早自己收拾鋪蓋走人吧!”

    裴俊矚也跳起來指斥:“國父和領袖都講過,要從政治、經濟、教育多面解放婦女,你敢在培英女中大放厥詞,重溫封建王朝的舊夢。老先生,你是不是想推翻現行政府,復辟起禁錮婦女的封建王朝?”一個又一個學生跳起來罵先生。

    珍卿也不甘人后地大嚷一句:“近聞有人欲行刺領袖,據說是有遺老遺少意圖復辟,還有同伙在民間鼓動輿論以造勢,此事可與老先生可有關聯?”珍卿這個“扣帽子”小能手嚷嚷完,熊楚行也趕緊補刀,問老頭兒是哪個組織,如此行徑有何企圖。

    剛才還矯首昂視、得意洋洋的老頭兒,沒想到這幫娘子軍口條這么潑辣,膽氣這么充足,竟敢如此玷污他的師道尊嚴,高高揚起戒尺還想恫嚇女學生們。

    裴俊矚和彭娟干脆帶著頭,從那耀武揚威的老頭兒手中,蠻力把他那戒尺搶下來。頭腦發熱的大家都不覺得異樣,但“學生奪戒尺”在培英女中,大約是從未有過的現象。熊楚行高聲對老頭兒喊:“封建衛道士,出去,培英女中容不下你!”

    好嘛,大家國文課干脆不上了,氣勢洶洶地把老頭兒向外轟,老頭兒退到公事房還不罷體,裴俊矚和彭娟帶頭向教務長陳情,敘述這老頭令人發指的言行。非常提氣的是,高教務長出乎意料地給力,聽聞了那老頭令人發指的言論,當場叫秘書給老頭兒辦退聘書。興奮的學生們干脆就不上課,一直把那老頭兒訇出學校。

    聘任□□本是教務長的職責,但洋人校長和理事想加強對學校的掌控,給高教務長弄了一個外行的副手,教珍卿班上國文的糟老頭子就是副手聘來的,就是想爭奪教務工作的控制權,但他卻不把學生意愿放眼里,引致今天這一場小風波。這是學校的人事斗爭,珍卿這里不必細說。

    珍卿在這個老先生身上獲得的感悟是:支持封建倫理綱常的遺老遺少,充塞在這個社會的角角落落,他們真正是無處不在。新與舊的斗爭,既不是簡單的熱血浪漫,也不可能一步到位。除非腦子里裝著毒液的人全部死去,不然新與舊的斗爭總是長期存在的。

    自從經歷了三哥的大案子,事后又留下許多難收尾的線索,珍卿間或為此縈慮于心,開學后多多少少會恍神,在同學朋友那里難免顯得沉默寡言。不過大家也默然地體諒著她,以為她還為三哥的案子后怕。今天隨大家訇走一個糟老頭兒,無意間幫到學校的高教務長,心里是難得的輕松和快慰。

    而她暑假里寫的《欲界俗人廣記》,自從在《新女性報》和《十字街心》連載,也因一個個平凡人不平凡的故事,引起越來越多讀者的驚詫側目,許多相識不相識的評論家都圍繞這個小說寫評論。

    珍卿不時閱讀報刊上的評論,發現讀者和評論家最驚異的是,作者怎么能把一個個傖俗的凡人故事,營造得別開生面又驚心動魄?因為作者模仿了《儒林外史》的行文方式,還是用了侵浸眼耳鼻舌身意的白描式寫法?業余供職《寧報》的孫離叔叔,拂開表象看到真正的緣故——他說是因為作者跳出了窠臼,描繪文學家們日日看見的螻蟻式的凡人時,脫離了居高臨下的“批判、否定、憐憫”的圈套,把他們當成有血有rou的主人翁在描繪。所以讀者看到這樣的人物和故事,感覺好像就是身邊存在的人與事。然而作者又以高明的寫作手段,給讀者提供了新異的角度,讓讀者看到一個個似乎熟悉又仿佛很新鮮的人……

    孫離叔叔還把故事寓意廣而大之,說作者一定有著深厚的人本思想,才能“看得見”一個個血rou鮮明的人。是啊,每個人都是自己生活的主人翁,只有從他們每人自己的角度,才能夠了解或好或壞或雅或俗的真正眾生相。

    珍卿枕著手臂躺在沙發上,從玻璃天窗里看著夜色,覺得世界與人生充滿著詭秘與懸疑。她禁止自己再深想下去,陡然把報紙扣在臉面上,她緊緊地閉著眼放松精神。

    珍卿漫無思想地躺了一會兒,聽見輕微的開門與腳步聲,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后,留聲機里奏響《帕赫貝爾的卡農》(pachelbel's on)。三哥向珍卿走來時就對她伸著手,到近前用一股綿力拉她坐起。他們一起聽著很有規律的樂聲,卻做著再俗氣不過的事——三哥竟然在晚上給她買糖炒栗子,現在又親力親為地剝栗子皮,珍卿一邊吃一邊好奇地問:“三哥,你怎么叫我晚上吃這個?”

    三哥一向在意她飲食是否健康,常常著緊得像是親爹一樣,但他今天顯得非常奇怪。這時他剝著栗子極是認真,竟然沒有盡速答珍卿的話,待到一氣剝好三個栗子遞給珍卿,他才微微笑地說:“杜叔叔在江平陪著紅姑,他今天發來電報,說不能如期回來。“

    珍卿無所謂地應一聲,她跟杜教授常常分離,其實也沒什么啦。又聽三哥說:“我今天想跟你說說話,我們都晚些睡,吃多點也無妨。”珍卿就不作他想,兩人相互詢問訴說著今天的經歷心情。

    這一天晚上,珍卿和三哥聊了好多好多,兒時閑事、書本知事、人情往來,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到第二日珍卿心情格外輕快。三哥看她臉上笑容增多,比自己遇到好事還高興得多。

    到下一個禮拜的時候,珍卿在學校參加英文講演比賽,把教會的慈悲救世精神跟中國的“人本思想”比較,從夏朝的“民惟邦本,本固邦寧”,講到孟子的“民貴君輕”思想。喜歡她的同學是真愿意拍手喝彩,反倒洋人執事們聽得驚詫又疑惑:中國這么腐朽落后的地方,根本談不上有什么人權,怎么可能在那么古早的時候就有“民生”理論,這些中國人莫非是往自己身上貼金?

    但是多數人都認為珍卿講得精彩,高教務長新聘任的國文女先生,聽過這次講演后據說對珍卿印象非常好。珍卿得了英文講演比賽的第二名,雖然大家都以為洋人評委執事不公,大大地委屈了真材實料的珍卿,珍卿還是獲得了獎品和機會,之后可在海寧各學校聯合講演比賽上亮相。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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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4章 一家之內各人心

    參加講演比賽挺得樂趣的珍卿, 這一天心情輕快地回到家,見胖媽張頭探腦地站在門口等她,珍卿微微有點驚喜, 問她什么時候從江平回來的,又問杜教授是不是與她一同回的。

    胖媽平庸肥白的臉恐上, 不是平常不遜又散漫的表情, 她似乎急切地想告知珍卿什么, 卻聽后花園傳來一兩聲笑語, 聽見三哥溫煦的聲音傳遞出來:“胖媽, 是小妹回來了嗎?”

    胖媽即便有話也暫時放棄講,珍卿稍微揚聲表示是她放學回來了。但三哥并沒有跟著客人迎出來。珍卿跟胖媽一前一后上樓梯,胖媽這時才答今天從江平回來的。他們在樓梯間又聽見一陣暢笑, 胖媽正打算細說一件要事,卻聽珍卿問起來:“來的是哪里的客人?”

    三哥雖然慣常見人三分笑,但那笑常常只是熱情地掛在臉上, 并不能真心地發出笑聲。今天他卻笑得這樣開心!

    胖媽聞言頓住一陣, 暫時按下還沒組織好語言的其他話, 告訴珍卿客人是魯州來的一個莽哈哈的唐經理,三少爺見著他一直挺高興, 他們兩個人吞云吐霧談了半天了。

    珍卿和胖媽走進閣樓的門, 見她房中擺列了好多東西,這時秦姨跟上來跟珍卿說:“五小姐, 那唐經理備了好些禮品。給三少爺帶了足有一車煙酒, 叫他備著以后待客送人, 這些綢緞首飾還有筆墨紙硯, 都是唐經理特特送給五小姐, 給太爺也備了足量的禮品……呵呵, 這唐經理真是手敞得很,送東西就跟備嫁妝似的,跟咱們三少爺是一個脾氣。”

    珍卿看房里擺得滿當的禮物,打開那一箱子的赤金飾品,見里頭鐲子、項鏈、胸針、發飾一層層擺列上來,明晃晃地閃著人眼,就跟掉進誰家的金庫里一樣。這唐經理送禮的架勢是跟三哥很像。

    珍卿又摸著那些精美的布料,從魯州來的唐經理,是不是上半年受喬秘書叮囑,給他送了十五匹堆倉布做慈善的唐經歷呢?若真的是那個人,倒真要當面謝一謝人家。

    秦姨下樓忙活事情去了,珍卿叫胖媽幫著整理這禮物。珍卿自己有文人的清高習性,并不貪求披紅著彩、珠光寶氣的生活,可是一件件禮物收拾起來不免心生感慨:她以前在杜家莊做土財主家的小姐,從沒試想過有天會過這樣豪奢的生活,有時竟會無端端地生出不安。

    胖媽心不在焉地理著東西,抬頭睹著珍卿正要張嘴說話,忽然秦姨在樓下向上頭喊:“五小姐,你有的電話!米小姐打過來的。”珍卿去接了一趟電話,米月說說想組織一次秋游,大家騎著洋車去黃溪公園里外轉轉……

    珍卿接完電話回閣樓上,秦姨又特特地跟上來,親自給珍卿放了洗澡水,又拉著胖媽下去說想叫她幫幫手。把胖媽拉到一樓廚房里邊,秦姨壓著聲音告誡胖媽:“胖媽,五小姐前陣子受驚受累,霜打茄子似的沒精神,這兩天才見高興起來,你的事先別煩五小姐。”

    胖媽覺著,現在的秦姨有點像從前的秦管家,理直氣壯地對人發號施令著,她心里不平面上不憤地回:“哼,我跟五小姐最要好,說說又怎么!秦采薇,你少拿屎殼郎當藥丸子,你現今倒管起我來了!”

    秦姨神情一頓,倒也算不上多生氣,也哼了一聲說:“你別怪我沒提醒你,三少爺還要見天費心哄三小姐,早晚間也神不定魂不安的,你拿捕風捉影的事去煩五小姐,就算五小姐不說什么,三少爺先要記你一個不好。”胖媽先是神情一鼓,卻又馬上xiele氣,干脆也不跟秦姨對嘴對舌了。

    到吃飯的時候,珍卿見到唐經理的廬山真面目。她覺得不該稱這個人為唐“經理”,看他長袍馬褂拱手作揖的派頭,還有似乎含著蔥醬味的魯州方言,此人看著妥妥的是一個土掌柜。這人說著跟珍卿同學梁玉芝相近的方言,說起話透著一股直率爽邁的勁兒,一笑起來就見牙不見眼,顯出一股憨厚跟原生態。

    珍卿也熱情笑著問唐經理好,特意謝他上半年給她的壓倉布,那些物美價廉的布用來救濟窮人,也是唐經理的一份善舉德功。唐經理被恭維得不好意思,也不敢正眼多瞧珍卿,連連撇嘴擺手自貶:

    “大小姐這是臊搭我老唐嘞,自家的買賣還說啥買啊,要不是怕大小姐不要,我一分錢都不收你的。咱的看家本事就是印染,別的我不吹噓,大小姐說的出來啥顏色,我就能染出來啥顏色;大小姐喜歡什么花布,隨時跟我老唐支會一聲,印布是比染布麻煩,就是制版耗時費錢,只要大小姐不太著急,就是想給月里嫦娥做個花褂子、花褲褲,老唐也依葫蘆畫瓢給你印出來……”

    珍卿見唐經理雖然粗魯直白,說出來的話還是講禮爽快的。兩下見過面秦姨過來請大家入席。賓主入座后菜品就流水似的上來。珍卿早看出三哥看重唐掌柜,例來三哥生意上的人,他鮮少領到家里來招待,他們倆還談了一下午,而他們晚飯桌上的菜色也偏重腌辣咸,一看就是魯州、禹州的口味兒。

    沒想到秦姨還準備好大蔥跟醬,唐老板搓著手樂得直眼瞇,對著珍卿又有點不好意思似的:

    “陸東家、大小姐,我老唐是個粗魯的鄉下腦殼,從前沿街沿門收夜香——啊,呸——”老唐笑著輕扇自己一巴掌,說了吃飯不該說“收夜香”的事,解釋說他走街串巷沒規矩慣了,生意做大了也有人請他吃那啥西餐大菜,他總不習慣西餐把菜跟餅鼓搗一塊的架式,還說整那么大一塊rou就盛盤子上桌,也不在灶下就給客人切好,還要上來叫客人自己切。反正那大菜他多少年都吃不慣,就是喜歡吃魯州的煎餅卷大蔥,還喜歡可勁造燉rou燉魚燉肘子啥的。

    珍卿和三哥都是忍俊不禁,唐經理都說了是自己人,在自己家還有什么必要做假呢?粗魯的唐經理又高興又羞赧,吃起來東西是比珍卿和三哥豪放,但看起來也不是他最自在的樣子。珍卿看他餓狼似的吃相,倒也被激起了食欲。

    大家邊吃邊隨意地說點話,唐經理還問珍卿喜不喜歡醬rou,珍卿說喜歡,唐經理忽就瞅一眼陸三哥,遺憾地直是咂嘴搓手:“大小姐,不是我老唐跟你吹,魯州的醬肘子那叫一個香。臨行前我準備拿一壇腌肘子,帶過來給東家和大小姐嘗嘗新鮮。還是我老婆多余說一句,說東家跟大小姐生在南方,怕吃不慣這齁咸的口味兒,臨了來就拿了倆肘子,可惜了了的。”

    陸三哥和珍卿一同失笑,這唐經理總是表現出魯州人的率真來,確實叫人心生好感。珍卿又想起上輩子的一個電影,說禮物準備好了卻沒有拿來,卻特意到人家面前提起來。陸三哥卻對珍卿笑這唐經理,說他無論走禮送人情,還是給工人發年禮,動不動就喜歡送人肘子。

    吃完晚飯,三哥叫徐師傅送唐經理去賓館。稍時,珍卿問三哥唐經理來海寧做什么。三哥說他是來送錢的,他正欲辦的那個教育基金會,三哥正在到處提錢弄足注冊資本。

    三哥說唐經理是個外粗內細的人,看著憨厚直率卻精明不外露。他原來的東家不懂做生意,總是猜忌唐經理藏jian,縱著家人一來二岔的,把好好的廠子整破產了。三哥機緣巧合買下他東家的廠子,見唐經理念著東家的知遇之恩,在東家落魄后自己出錢養著東家。陸三哥覺得他人品能力上佳,盤下廠子后繼續留著他做掌柜。

    說到這,陸三哥忽然猶豫了一下,募地跟珍卿提起另外一件事:“昌意的房子已經尋好,隨時能讓紅姑過去住。”

    珍卿聞言眉頭皺得很深,而后喟然長嘆。她前陣子收到睢縣來的信,杜太爺也差不多快回來了,紅姑這件事最好快點了結——不必設計什么父女重逢的畫面。杜太爺不是雅量通透的人,若叫他與滿心痛苦傷痕的紅姑一起,天曉得會碰出什么火花來。

    陸三哥看著她稚嫩的臉,不由得心生憐惜,憐惜她小小的年紀竟要cao心這么多的事,而這些本不該是她cao心的。想從他在江平猝然被捕到應天,小妹之后一系列機敏果決的應對,他都聽阿成和胖媽說了。一個人有智慧當然重要,但其實分析和決斷更重要。若非小妹臨機決事果斷,恐怕他的案子還要麻煩得多。可叫她一個纖弱閨秀,擔負起這些腥風血雨之事,又無端端沾染不必要的人事,讓他總忍不住愧疚又憐惜。

    那時候,古水船幫殺了調查處的人,其實多少也傷及無辜乘客,包括小妹提起過的鬼手青兄弟中的阿禾。小妹這陣子坐立難安,其中一樁恐怕也是為傷及無辜。陸三哥與她心有靈犀,曉得她當時火燒眉頭什么也顧不得。陸三哥清楚地意識到,原來她的心與他是一樣的:他們都愿意為了對方的安好,做出違背心意和原則之事。

    珍卿不曉得他的心跡,她顧自蹙眉想了半天,問三哥:“我想把祖父跟紅姑隔開,三哥,你看——”

    珍卿最近憂思在胸,飲食睡眠不理想,人瘦了一圈不說,連皮膚也變粗糙,他輕撫著她的小臉蛋兒,從她胳膊上撫到手掌,叮囑叫別再胡思亂想,趕緊洗臉刷牙上床睡覺。紅姑的事他一定會辦妥的。

    其實為了免去愛人的憂思,陸三哥最近好多事都瞞著珍卿。

    比如說,古水鎮的周惠珍和龐越生夫婦傳來消息,說古水鎮最近出了離奇詭異的命案。繼古水船幫的“催命無常”夫婦死去,船幫內大小頭目又死了好些個,船幫眾人現在人人自危,查案的警察卻一籌莫展。

    再比如,其實杜太爺已經回到海寧。

    陸三哥帶珍卿回海寧的第三天,魯州印染廠的唐經理給他打電報,說他在禹州跟人催收貨款,拿到錢立刻南下海寧。正好杜太爺也要南歸,三哥就請唐經理接著杜祖父,讓他們一同到海寧來。